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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理想主义的纯文学

 singer0852 2023-04-09 发布于北京

  作者:黄西蒙

  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最引人瞩目的文坛潮流是先锋潮与新写实之风。先锋小说让纯文学转向文本的内在探索,却也渐渐在各种形式创新之下,转向“文字游戏”,让读者感到晦涩难懂。而新写实小说则将笔触集中在现实世界中的各色小人物身上,作家书写那些寻常乃至庸常无聊的生活场景,文学的崇高色彩也由此褪去。回顾那段历史,大概可以看出文学告别理想主义的过程,很多今天活跃在文坛的作家,都在那段时间登场,这更加凸显了先锋与新写实转变的文学史意义。

  奇特的先锋叙事

  文学创作要“贴近现实”,要让读者看得懂,曾经是文坛的普遍认识,很多作家奉为经典的欧洲19世纪文学,也是以批判超现实主义为主潮的。但随着80年代文坛对于文学探索的深入,有一些年轻作家开始不走寻常路径,选择更为新潮和锋锐的创作手法,由此在1987年前后诞生了一批有影响力的先锋小说。

  1986年10月18日,文艺评论家鲁枢元在《文艺报》上发表《论新时期文学的“向内转”》一文,让不少作家和评论家开始发掘中国文学内在的审美趣味。文学与社会的关联,虽然依然紧密,但对于文学内在的审美探索,乃至形式革新,成为一些新潮作家着手的事业。就在上述文章发表的前一个月,作家圈子里已经诞生了两部重要的先锋小说:马原在《收获》发表《虚构》,孙甘露在《上海文学》第9期发表《访问梦境》。余华、格非、残雪等人,也相继发表了一系列极具先锋气质的小说,先锋文学一时成为时代潮流。

  对当时的读者来说,马原的小说《虚构》显得十分特别,也可以说是难以捉摸。“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我喜欢天马行空,我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耸人听闻。我用汉语讲故事;汉字据说是所有语言中最难接近语言本身的文字,我为我用汉字写作而得意。全世界的好作家都做不到这一点,只有我是个例外……”这样的小说开头十分自我,让那些持有“文学反映社会”念头的人十分惊讶:小说还能这样写吗?

  其实,西方“元小说”或者说“元叙事”早就使用过这样的写法,但在当时中国文坛看来,如此写法过于“离经叛道”了。但《虚构》这部作品正如题目二字,是纯粹的虚构叙事,只关心文本的内在叙事特质,而对塑造人物形象或者讲述一个清晰、完整的故事不感兴趣。当文学回到了叙述者自我的内在世界,社会的风景与读者的感受,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虚构”的先锋叙事,在不少读者眼中,是絮絮叨叨的个人碎碎念,但对于已经厌倦了那些一味描摹现实图景的小说读者来说,马原式的先锋写作,是更加值得深入探究的创作,它既是玄奥的,也是无解的,不给读者一个清晰的回答与明确的界定,甚至拒绝被描述,正是当时不少先锋作家所追求的创作方向。

  孙甘露《访问梦境》更趋于个人梦呓,但它并非没有章法,只是叙事过于私人化,以至于缺乏共同经验的读者,很难进入作家营造的氛围。一些读者认为先锋小说“不说人话”和“看不进去”,原因也在于此,先锋小说模糊现实与虚构边界的同时,也让叙事偏离了人们经验中的可感世界,成为纯粹的文学活动。作家任由自己在想象的天空中四处徜徉,叙述无边的梦境,也是内在精神活动的呈现,只是这种呈现,不再体现为传统的人物、故事。

  对当时的文坛来说,这样的先锋叙事带有很强的实验性,在短短一两年里,就成为很多人热衷的创作风潮。但是,80年代结束后,先锋小说的影响力渐渐式微,其实验性不再突出,反而成为某些小圈子里坚持和热爱的东西。而对大众来说,更具“现实感”的中长篇小说,渐渐成为主流。曾经尝试先锋写作的余华,也在90年代创作了《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等经典的现实主义小说,先锋文学终究从文坛中心渐渐淡出了。

  没有传奇的凡尘人生

  新写实小说是紧随先锋文学之后的文学主潮。1989年3月,《钟山》开辟“新写实小说大联展”专栏,算是正式拉开了新写实文学的大幕。池莉《烦恼人生》、刘恒《狗日的粮食》、刘震云《塔铺》《一地鸡毛》等小说,被普遍认为是新写实小说的代表作。仅从小说题目来看,读者就能看出,这些作品绝不是什么“高大上”的故事,都是现实无奈,如同走过激情岁月的年轻人,终于迎来了苦闷的中年。

  在新写实小说登上文坛的前夕,很多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当代文学的喧嚣岁月恐怕面临结束。就在“大联展”前一个月,《文学报》发表评论文章《文学的理想失落了吗?如何重建文学的理想?》,同月,《人民日报》发表评论文章《也谈“文学低谷”》。在上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大潮席卷而来之前,文学其实已经有“去魅”的趋势了,这并非只与时代环境变化有关,也是文学发展的内在规律。新写实小说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或者说,它本身就是告别崇高与理想主义的文学,它或许让人乏味,无奈,却也是最真实的书写,是距离当时大众生活最近的写作。

  池莉《烦恼人生》是最具代表性的新写实小说之一,塑造了印家厚这一角色,也让读者看到了普通人现实生活的艰辛与无奈。在小说里,没有让人顶礼膜拜的英雄人物,也没有宏大的时代背景,更没有“高大全”式的文学书写,但它让人感到一种真实,因为印家厚就是无数个小人物中普通的一员。

  印家厚的人生没有传奇,他每天为生存问题而烦恼,居住在拥挤的屋子里,想在事业上有进步却被领导刁难,在单位里也要面临各种各样的“内耗”现象……“他往床架上一靠,深吸了一口香烟,全身的筋骨都咯吧咯吧松开了。一股说不出的麻麻的滋味从骨头缝里弥漫出来,他坠入了昏昏沉沉的空冥之中……”书中这样的段落,描绘的是印家厚枯燥乏味的庸常生活,而面对苦涩的现实,他只能硬着头皮,坚持走下去,或者说“熬下去”。池莉这样的写作,能够得到文坛和读者的认可,其实并非出于多么高超的叙事技法,而是凭借真实的笔触、近乎白描的叙事风格来打动人心,激发共鸣。

  这类新写实小说对于普通人命运的记录姿态,不仅对此前愈演愈烈的先锋潮实现了某种程度的“风格反拨”,也对90年代及之后的公共写作产生了较大影响。随着商品经济的全面铺开,纯文学的处境愈发边缘和尴尬,大众对于文艺的兴趣,不再集中在纯文学上,电影、电视剧乃至非虚构写作,获得了更多的关注和认可。尤其是随着新世纪后互联网文化的兴起,除了网络文学,很少有什么文学门类能再引起大众的强烈关注。

  从某种意义上看,整个80年代的文学热潮,更像是一个特殊环境下的特殊产物。90年代之后,纯文学并非走向了“落寞”,而是回到了其原本应有的“状态”:这一相对纯粹的领域,本身就是小众的,有一些真心热爱文学的人,坚持在这一领域深耕,就足够了。当我们回溯和反思当代文学史的时候,会在一些影响国人的文学作品面前驻足停留,或点评,或慨叹:它们影响了几代国人的精神世界,也值得我们反复品读,时时思考。(黄西蒙)

[ 责编:金凌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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