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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下洼拾草

 冬歌文苑 2023-04-10 发布于北京

下洼拾草

西北风嗖嗖地刮过来,土坯墙上下透气,屋里象冰窖一样,冻得人没处钻。一年下来,屋里空荡荡的存不了多少粮食,院子里光秃秃的剩不下几根柴禾,没有一个象样的草垛,冬天那酷寒的日子就无法渡过,因此进了腊月,我就得一次又一次地跟着村里的人们,推起小车,到一百华里外的北洼去拾草。

无论我怎么心烦,不管要走的路途多么遥远,小推车始终是我心爱的伙伴。

那时,小推车是社员家里最贵重的劳动工具,它轻便灵活,得心应手,像战士的钢枪,牧人的骏马一样,让我们珍爱。

小车分车脚,车盘两大件,车脚的构造和自行车车轮一样,只是粗大了些。车盘一般用槐木打做,刷几遍桐油,通体透亮。车前身是“耙头子”,车后身有“小脚子”,两边叫“边桄”,中间隆起部分称“脯棱子”,两根车把向后翘翘着,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把人与车紧紧连在一起的是一条襻,小车襻是麻绳编织、用白布缝裹、三指宽一米来长的带子,“襻爪口”的皮条,紧紧拴住车把两端。推车人手提车把,肩披车襻,执掌好平衡,这小车就能装载千斤泥沙或五六百斤干草,而你自顶至踵在二百斤重量的压迫之下,丝毫不能推卸。

下洼拾草往返要用三天时间,小车上铃铛棒槌一大堆。七根绳子盘在“耙头子”上,铺盖卷儿捆在车中间,盛水用的瓷“嘟噜”挂在车怀里,一串用麻绳穿起的“瓜子(腌萝卜)”吊在“脯棱子”上,还有一布袋红高粱面饼子,长短两根“罗桄”,一把钉耙,一张镰都放在合适的位置,“垫棍”横在车腿上,也要带上一口烧水用的“耳锅子”。这些东西被细心地栓在小车上,才不至于在一路颠簸中丢失。

我常感到小车有浓浓的人情味,它性情温顺,用不着多费心思,就俯首贴耳地任你使唤。 

“参门儿”升上南天,正是子夜时分,下洼拾草的人们三五成群地上路了。

通往北洼的路,是条宽宽的土马路。封冻的路面,虽然路沿上有些“冲口”,还算平坦好走。星光满天,长夜漫漫,大家悄没声地缓行在铅灰色的大路上。

我刚从学生变成劳力,懵懵懂懂,还没有体验多少苦涩与欢乐的滋味。每次走上这漫漫夜行路,说不清是茫然、是祈盼还是别的什么,只是恍惚感觉到,越冷就越要往冷风里钻,越苦就越去苦水里泡,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些“劳力”的基本活法吧。

如同远古的先民,拾草的人们计时、辨方向,要靠日月星辰和鸡叫狗咬来相互参照。

深夜里,天上的北斗七星最明亮。“勺子头”绕着紫微星转,紫微星指示着下洼的北方。鸡叫头遍,“参门儿”偏西,是深夜两点,鸡叫二遍,“二卯时”升空,已到了酉时,鸡叫三遍,“三卯时”出来,就要天亮了。

“大卯时窜、二卯时撵、三卯时出来瞪了眼”,这三颗明亮的星星,闪烁在拾草的人们的心里。拾草的人们知道,“夏走十里不黑、冬走十里不明”,黎明前的这段时间最难熬,到了这个时辰,夜色氍黑,寒风凛冽,四周寂静,人们的大脑最为混沌,眼睛困得睁不开了,提神的话也说不出来了,顺路晃晃荡荡,似睡非睡,经常出现幻觉——不是人往前走,而是路向后退;不是人在推车,而是车在拖人。“哐当”一下,小车撞在路边的“冲口”里,浑身一激灵,强瞪起眼睛向前走。走不多时,眼皮耷拉,如在梦中,“哐当”一下,又激灵一会儿,这么着一直熬到出了太阳,人们才能打起精神,继续迈开大步向北洼走去。                                  

搭上半宿功夫,还要走大半天的路,一直到太阳偏西,才进入荒原上的拾草处。

这片广袤无垠的荒原,是河进海退的百年战场,是黄河漫溢肆虐攻占的新领地。黄河从四千五百米的高原上喷涌而下,汇集了七十多条支流的力量,满腔“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的悲壮,穿越高山峡谷,跨过辽阔平原,挟三秦大地的铮铮铁骨,摄内蒙古草原的历史苍凉,披塞外大漠的猎猎西风,抖中原逐鹿的王者之气,万里奔流,所向披靡,来到这入海口,哪容得大海的浪阻涛挡?

新淤地上一片望不到边的枯草败叶,其中那些紫红色的水篷花,米黄色的野麦梃,灰黑色的“嘹响棵”、野豆蔓、蒿子棵,还有灰白色的野苜蓿和挺拔的芦苇,都是当年烧饭取暖的上好燃料。

冬日天短,把小车撂下,各自找一个场地忙活起来。密草用镰割,稀草用耙搂,干到太阳西沉,大都拾了个“半载”。

在荒原上,在寂寂的野树丛中,我独自一人,久久地遥望着无际无涯的苍穹,我被这无限的神秘、苍茫和辽远深深震撼了,思绪被引领到无思、无言之境,只剩下对造物主的深深敬畏。待到从这种忘我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年迈多病的父亲,孤苦无依的自己,艰涩困苦的日子,这时候,一种无所依傍的凄凉,就来紧紧地缠绕自己。 

活在这个无际无涯中,我或许只是微乎其微的一茎野草,除了自己在乎自己,谁会知道我的存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而已矣!今后除了为温饱卖点力气,究竟还能做什么,能给这苍茫和辽远留下点什么?我为此常感到哀伤,悲凉的心情久久不能排遣,一时忘掉了来干什么,伙伴们笑我痴呆,耽误了功夫,少拾了一捆草。

荒野中的晚餐很简单,硬邦邦的红高粱饼子就着“瓜子”,吃起来满嘴生津,两颊生香。红高粱是一种矮杆的杂交高粱,这种高粱面蒸饼子,刚出锅还算松软可口,吃第二顿的时候,就再也蒸不透,馏不软。平常吃只为填饱肚子,硬邦邦地啃着,涩涩地难以下咽,只有在荒原上野炊,才能有滋有味。

吃下这样的一顿晚餐,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太阳已一竿子高了,人们抖擞精神,重复着昨日的劳作,终于拾足了满载一车的草,相帮着把一捆捆的水篷花、“嘹响棵”、野豆蔓、野麦莛结结实实地捆装在小车上。

又到了太阳偏西的时候,推着重车子往回返,路程更显得漫长,在路上还要露宿一夜,还要在小车下当一夜“团长”,可是与空车下洼相比,看着这车能烧个半月二十天的草,心里就踏实多了。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曲德胜,字任之,一九五〇年生于山东利津县南岭村。少小贫苦,而学文革,读书不成,务农十余载。一直喜好文学创作,写有不少散文小说,偶或见之报刊。而冠三年进北岭文化站,得闲辄读书写作。而立五年转干,参加《利津县文化志》编写,有《清代金石家李佐贤及其年表》等作品发表,不久调县政府办公室。不惑二年筹建中行利津支行,天命之年调东营。越五年内退,无所事事。疏于写作二十年,复击键码字,再雕章镂句。先后著散文集《跟着黄河走》、长篇小说《五家湾》,获黄河口文学奖。此后多年,对方志及谱牒常有研读,连续撰写《英贤辈出的李布政世家》《伟抱匡时赵长龄》等文,受各方关注,被聘为市政协文史专员、东营市作家协会顾问、《山东区域文化通览(东营卷)》副主编。自此写作不辍,多为文史随笔,作品皆存网络日志,搜新浪“微波龙鳞”博客可见。其中《“渠展之盐”说略》《鲁北沿海地区的明初移民》等文章在国内报刊发表后,对本地文史研究有一定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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