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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友卢生 (十二)

 老三的窝棚 2023-04-10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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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卢生为啥认识一个什么新贵家的千金就遭遇了灭顶之灾?他苦笑说我们还是按章回小说的体例讲吧,我回到县里,先要向周大庆汇报工作对吧?

我说好吧。

卢生说:从省城回到县里,我先向周大庆做了有关招商引资成绩的汇报,他很开心,夸我成绩斐然,劳苦功高。我赶紧说应该的应该的,取得一些成绩也是在你书记的领导下。他说好了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些破事儿,听说你认识了向副书记的女儿阿兰?我纳闷的问周大庆:难道认识她比招商引资还重要吗?周大庆依旧快人快语:废话,我们招商引资是为了啥?为了GDP,为了政绩。可GDP为了啥?还不是我们为了再上一个台阶吗?我感到有些困惑:我问周大庆:再上一个台阶跟认识阿兰有毛关系啊?周大庆哈哈一笑:关系大了去了!我记得你老家在那个鸟不拉屎县的靠山屯,对吧?靠山屯怎么能没有靠山?

我说:周大庆认为这个阿兰可以做你的靠山?

卢生说:你说对了一部分,首先不是阿兰,是阿兰的父亲。其次不光要成为我的靠山,也要成为周大庆的靠山。

我问:可能吗?

卢生说:我也这样问周大庆,周大庆告诉我不但可能,而且必须可能。他首先向我介绍了向副书记的行状:出生于一个十八线西南小城,毕业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师范学院,因为经常在地区小报上发表文章,而且特别擅写排比句,被他们那个地级市的宣传部长看中,毕业就做了机关的干事。他这个干事可不是其他干事,真干事,排比句写的杠杠的,江湖人称排比王。在宣传部受了两年累,终于等到了一个给市委书记起草讲话稿的机会。宣传部长亲自找他谈话,说讲话稿起草了好几遍了,书记都不满意,但究竟什么地方不满意,书记又不明说。向副书记,那时还是小向,小向详细向部长了解了书记的学历、毕业的院校以及从政的来历和经历,踌躇满志的去了。三天后,一篇讲话稿送到了市委书记案头。部长和小向都心里忐忑,泥牛入海啊?哪想到一周后,一纸调令下到了宣传部:调小向去市委研究室报道。

我说:牛叉呀!

卢生一笑:牛叉牛叉,据说去研究室报道的前一天晚上,宣传部长设宴欢送,同僚们都在,小向酒有点多了,说我来给各位吟一首宋朝柴陵郁禅师的《悟道》吧,说罢便举杯高吟:

我有明珠一颗,

久被尘劳关锁。

今朝尘尽光生,

照破山河万朵!

我说:有些得意忘形了啊!

卢生说:年轻嘛,后来就不这样了。去了市委研究室,兢兢业业,认认真真,继而从市委研究室到了省委办公厅,然后一级级擢升,一层层渐进,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硬是凭借一支笔,终于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后来我们慢慢熟了,他很有大领导的亲和力。开头也会跟你讲些废话一样的古人言,像什么识不足则多虑,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但把你当自家人后,就会给你讲他自己的经验之谈,并顺带指点你的人生。例如他问了我的年龄后说,聪明人要在三十岁之前把事做对了,三十岁之后则要把人做对了。做事是偏唯物的,做人则是偏唯心的。他还教导我对待男女领导的不同方略:对女领导你要多夸奖,因为女领导需要时时受赞美。对男领导需要多请教,因为男领导好为人师,而且之后他会自豪的说你是他带出来的。我就是这样,好多人都说我是他带出来的。在谈到选择人生道路时他说:如果你想功成名就仕途通达,就不能按你个人的喜好选择人生道路。很简单,道路是社会的喜好决定的。你以为我就那么爱写文章吗?笑话!但是他也以他的“排比王”雅号为荣,他给我讲了排比句的好处:文章或者讲稿的结尾,如果正确的使用排比句,不仅显得有气势,有强大气场,而且能拔高主题,升华情感。

我赞叹:不容易,排比王不是浪得虚名。

卢生说:仕途就没有容易的。周大庆对我耳提面命,详细为我解释了目前的形势和我的任务,他说所有空降来的干部,提拔都是大概率的事。而阿兰他爸已经是副书记了,再提拔应该是什么位置,我们都应当清楚。我估计他在两年之内会得到提拔,然后一个封疆大吏掌握权力的时间也不过是四五年的事。也就是说,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各自都能通过阿兰父亲稳固自己的地位,建立自己的人脉,选择自己的队友,以从容应对靠山离开后的局面。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并不多,也就是一年半载,你必须成功的搭上阿兰爸爸这条船。他给我讲了很多,有预案,包括应急和应变,并辅之乡村道理,特别接地气。

我说:咋听着有点像伍豪同志在给熊向晖谋篇布局啊?阿兰爸爸很像胡宗南呢!

卢生苦笑:但是我真的感受到了周大庆的亲切,感受到了我们这个狼狈组合的坚强,虽然不知道他的谋略是不是管用。

我说:他的谋略肯定是管用的。我虽然觉得恶心,但也不能否认它的实战作用。我认识一个来自小镇的白姓青年,他爸虽然是当地的一个什么官员,但没给他任何帮助。他凭自己的能力考上经贸大学的英语专业,毕业后分配到N省外贸做一个小干部。一个偶然的机会来了——他作为团组的工作人员随省长出访美国。从上飞机那一刻起,就把省长伺候的无微不至。从美国回来后小白的官运开始亨通,一直做到好几个厅的厅长,当然现在也在里面吃牢饭呢。对了,你没去请教你的侯老吗?

卢生说:当然去了,给他带了几罐好茶。寒暄了几句,他就说我看你眉宇之间隐隐约约有春色荡漾,敢是遇到了什么女子不成?

我说:这个侯老厉害啊!

卢生说:我也吃了一惊,赶紧把在省城遇到阿兰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他问:完了?我说:完了。他一笑:仅此不足你惶惑。我只好又把周大庆给我的策划案讲了,然后问侯老可行否?

我问:他说可行吗?

卢生说:侯老并没有说可行还是不可行,他先给我讲了几句荀子在他的劝学里说的几句话“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非生异也,善假于物也。”

我说:这不已经明示你了吗?

卢生说:但他还有几句话,却是周大庆没有说到的。他说仕途上最重要的并不是跟对人,而是能够搞定关键人物,善于跟关键人物进行利益交换。他看我懵懂,补充说你看那些混的风生水起,轻松走上重要岗位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如此行事。

我问:你明白他的意思吗?我懵懵的。

卢生说:我开始也是懵懵的,但是后来经过一系列事情,好像慢慢的明白了一些,但也不知道对不对。

我问:那你当时咋不问清楚呢?

卢生说:我问了,侯老却一边给我斟茶,一边给我讲起唐代赵州从谂禅师的一段公案:一千多年前,从谂禅师在赵州这个禅院做主持,有两位僧人从远方来到赵州,向从谂禅师请教究竟什么是禅。从谂禅师问其中一位:你以前来过这里吗?那位回答没有来过,从谂禅师便说:吃茶去!然后转头问另一位僧人:你以前来过吗?那个僧人说曾经来过,从谂禅师便说:吃茶去!这时在旁边的监院就觉得奇怪,问从谂禅师:怎么未曾来过的你让他去吃茶,曾经来过的你也让他去吃茶呢?从谂禅师微微闭目,对监院说:喝茶去!

我说:我知道这段公案,好像至今无解。你才刚刚认识阿兰,你觉得人家要是知道你作为一个县长跟县委书记一起设计她,她会怎么想?

卢生说:没想过。反正从这天开始,我跟周大庆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无间了,这源于我俩有一个共同的计划,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他跟我讲了他跟前任县长的恩怨,我也讲了我儿时的苦难生活以及改改在我生命中的分量。周大庆非常严肃的对我说:我们乡下人有一个城里人没有的优点就是懂得感恩,不仅感知遇之恩,更要感在困顿中得到温暖的恩。这样吧,我负责安排,不就是一个鱼塘几间房子嘛。把她安排好了,你在仕途上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毫无愧疚的勇往直前了。

我困惑:跟改改的感情还和仕途联系上了?

卢生说:不,周大庆把尚在策划中的阿兰计划归纳在仕途中。他还送了我一句箴言并要我牢牢记住——高端的猎手总是把自己伪装成猎物。

我问卢生:你觉得这种事先策划的爱情有意思吗?

卢生说:毫无意思,极为索然,我读过席勒的《阴谋与爱情》,跟席勒的故事比,我们的策划只有龌龊和猥琐。

我说:你还是读过些书嘛,露易丝回忆与斐迪南初次见面的情景时说,我的灵魂升起了第一道曙光,千万种青春的感情从我心中涌起,就像到了春天。我再也看不见世界,可我觉得世界从不曾像现在这样美丽。我再也不知道有上帝,可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过他。

卢生苦笑:我一直都佩服你的记忆力。

我问:你初见阿兰小姐有类似的感觉吗?

卢生说:怎么可能?

我问:中国特色的爱情。

卢生纠正我:不对,世界特色。

我问:怎么讲?

他说:莫泊桑的《漂亮朋友》你读过吧?司汤达的《红与黑》你读过吧?穷小子巴尔扎克勾引贵族女人的风流韵事你知道吧?外国人做起来毫无愧色的事,中国人做起来就要一脸羞赧?

我一笑,不置可否,然后问:你没跟侯老说说周大庆给你做的策划案?

他摇头:没有,侯老对周大庆有成见。

我问:就是因为他去官回乡周大庆不去看他?

卢生说:好像不止这些,他那人格局大,这点小事不会放心上的。

我问:那还会因为什么呢?

卢生说:他不讲,我也就不便问。现在跟你坐这儿聊天,我倒有些理解当时侯老跟我说的一句话来了。

我问:哪句话?

卢生说:在我跟他谈起一些看上去颇有些才华的领导干部纷纷落马的时候,他说:很多才华横溢颇有能力的干部为什么走不远?你仔细探究原因,大部分都是格局问题。

我想了想:这话真有些道理呢,贪污受贿,往深了说也可以说是格局问题。

卢生赞同:就是就是。后来他就跟我聊起了冯道,他问我知道不知道冯道这个历史人物?我说仅仅知道个名字,行状不详。他说你以后有空的时候找一找冯道的故事,他一出生就是晚唐,好日子早都过去了。他家也是一个极其普通的耕读之家,但这个冯道不认命,他勤奋好学,手不释卷,一心想通过读书改变自己低微的社会地位。他诗词歌赋样样好,更重要的是德行也好。他后来进入官场,居然成为不倒翁,耗死了九个还是十个皇帝,最后在刀斧丛中,全身而退。元人有个叫刘因的,写诗痛斥冯道——亡国降臣固位难,痴顽老子几朝官。朝梁暮晋浑闲事,更舍残骸与契丹。但是冯道却这样说自己——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须知海岳归明主,未必乾坤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寸恶,虎狼丛中也立身。

我说:这个侯老,也真算个人物呢。

卢生说:可惜我未能开悟。

我问:周大庆的策划案你们经过兵棋推演了吗?

卢生说:周大庆极为慎重,我们进行过缜密的推演,所有微小的或者可能的漏洞,我们都及时做了补丁。这期间,我跟周大庆的关系越来越好,亲密无间,命运共同体。他给我讲了他的苦恨童年,我也给他讲了我的苦恨童年。我们的经历何其相似乃尔,我比他幸福的是我的童年乃至少年都有改改温暖的陪伴。

我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感觉?

卢生说:那倒未必,但是我对周大庆产生了共情。在这时我把侯老跟我说的一句话忘记了,侯老说人与人千差万别,所谓共情,不过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在相同的地方各自摔了一跤而已。

我笑,我说侯老的话有几分像木心啊,都是言简意赅。

卢生喝一口茶,说:哎呀这茶都没味了也不换?

我起身换茶,说:贪官就是事多。

换了新茶,卢生喝了一口,夸赞说这款单丛味道好,他看着我满橱柜摆的都是各种凤凰单丛,问我你为什么都是这一款茶?

我说:因为我专一呀!我最初的时候喝绿茶,后来喝过一段铁观音,后来发现凤凰单丛才是最适合我的,所以就再也没碰过别的茶。

卢生不屑地一笑:你的专一其实是因为你从小生活优渥,可以随意品鉴各款茶,然后很早就可以选择最喜欢的去专一。而我从小就是个苦孩子,根本没得选,根本不知道究竟哪一款最适合,所以就得多试多品。

我问:算是流氓的借口吗?

他哈哈一笑:别说,我还真的是流氓呢。上大一的时候读魏晋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我以为自己也是出自寒门呢,就问老师我是不是就属于当年的寒门一族?老师微笑着告诉我寒门是指属于势力较低的世家。我闹了个大红脸,又悻悻的问那我就是庶民吧?老师继续微笑,说庶民是指有房子有耕地的平民。我问老师那古代像我这样没房子没耕地的人叫什么呢?老师仍然微笑,说古代没有耕地的人叫“流”,没有房子的人叫“氓”,我腆着大红脸走了。

我笑:从此更加坚定了你往上爬的信念?

他说:没错,后来读论语,读到泰伯篇,“三年学,不至于榖,不易得也”。读书三年还没有当官的念头,太难了!圣人都觉得难,我辈就更不用说了。

我说:本来孔老二就是一个终其一生都渴望和官府勾搭的家伙,在这点上你们是一致的。好了,继续讲你的阿兰吧。

卢生说:没什么可讲的了,马上就要进入实战阶段。周大庆给了我一个可去可不去省城的差事,我于是独自开车前往。周大庆送我到县委大楼下,与我握手告别,说等着听你胜利的消息。我说别搞得这么正式好不好,我咋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呢?周大庆批评了我,他说不能拿荆轲那个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小丑作比较,我们是有信仰的人,记住国际歌的那句歌词吧——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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