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六柿图
之一
一个个未干的“正”字
试图以文人多余的血
喂饱一张空虚的白纸
一把死不瞑目的战刀
矗立在孤城一角
不断重复着同一句箴语
黄沙以吞天之势围猎乌云
几只幸存的柿子
在与风霜的千年割据之中
一次次将自己掏空
又填满
之二
更像是六盏灯笼
有的亮如白昼
没有多余的光溢出来
有的漆黑如墨，黑暗
在画家笔下正大光明
那时候灯还只是灯
主人需要的时候
随手提起一盏
其他人需要的时候
它便回到宣纸上
之三
画完六个柿子
墨迹尚未干透
他便吃掉了其中三个
后来回忆起那个晚上
他压根不记得画过画
只记得未饮酒
未食豆腐与螃蟹
夜半起身
门扉半开着
月光心满意足地
躺在藤椅上
之四（雨夜）
这场夏雨来得迅猛
阳台铁皮做的遮雨棚
沦为战场
马蹄，战鼓，嘶吼
在一幅单薄的画旁边
我的双耳几近失聪
有些头颅被高高抛起
热血洒尽，只留下
空白的头骨
有些，则没那么幸运
最后战死的那位
金黄色头盔歪在一边
露出凝成实体的威严
雨落剩半场
洗一颗颗冒着热气的星子
洗面颊上的泥渍
洗一支秃笔
之五
对我来说，它没有
宣纸的绵软坚韧
没有一丁点柿香扑鼻而来
不过是八百年前
一支用旧的笔
恰好出现在
一位叫牧溪的僧侣手中
这张图片没有主人
谁把它设为手机屏保
谁就可以拥有它
短暂的初夜
之六
老婆用我手机刷淘宝
很快，她略显严肃地问我
为什么换手机屏保
这张图哪里来的
我夺过手机，解释说
这图上六个
浓淡不一的圈圈
是古代人戴的耳环
并迅速将屏保换回
我和她的合照
之七
无非是一名落魄的游僧
喝醉了，拾起沉重的木鱼
胡乱地敲打
或者是，一个人得道了
眼耳鼻舌身意
一起升天
之八（卖画）
美院毕业第四个年头
他没找到固定工作
没讨到媳妇
没房，没车，没存款
他卖画为生
狭窄的出租屋
只一张床，一张简易画桌
他卖出去的画
数六柿图最多
他每次都给六柿图起新名字
六把茶壶，六只鼓
六盏灯笼，六个锤子
之九
一颗恒星
从虚无开始
蒙昧，发轫
茁壮，绽放
衰颓，寂灭
再到虚无
用一天时间
将自己的一生
留在纸上
之十（坐地铁）
我对面坐着
六个小学生
他们有的黑有的白
有的胖有的瘦
每件校服都皱巴
且散落一些
洗不净的污渍
他们喘息
头顶微微冒着蒸气
像一屉刚刚出笼的
热包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