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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我上青云》影评:成熟就意味着妥协与和解?

 清新语文郑刚 2023-04-11 发布于陕西

“大龄剩女”肯定不是一个褒义词,在伦理法则渗透到生活方方面面的中国社会里,婚姻不仅仅是两情相悦然后白头偕老,而是掺杂着太多世俗利益的考量。姚晨扮演的盛男就是所谓“大龄剩女”之一,“大龄”的潜台词是“小龄”(年轻的)才是好的,而“剩”就是把女人放在利益的天平上衡量,然后用市场法则实现购买或者交换。“剩”下来的,就等同于质量不行,或者是质量一般要价却很高的。相对于“剩男”,“剩女”更显被动和无奈,也要更多承受他人的非议。

我把《送我上青云》看作一部女性主义电影,导演滕丛丛是女性,主角姚晨是女性,电影的主要剧情也是围绕独立女性的自我追寻和觉醒展开。姚晨扮演的盛男是一个在别人眼中的“大龄剩女”,作为一名女记者,她能养活自己;更重要的是,她有独立的精神世界,无论是在荒野采访,还是在城市的拥挤的人群的穿行,她都能自在独行。

但突如其来的卵巢癌,让她的生活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在拒绝、愤怒、绝望和忧郁等情绪相继而至时,她开始审视自己,正视现实。为了活下去,必须得做手术,做手术需要30万,而她自己的银行卡里基本没有积蓄。俗话说,人不求人一般高,她这样一个以独立为傲的女性,不得不正视的现实是,她想要活下去,必须得向他人寻求帮助和依靠。

电影用这样的方式,将一个从男权社会中走出来的独立女性,再抛入男权社会中,她现在必须向她一直嗤之以鼻的男人寻求帮助。

她第一个求助的人是同事毛毳,这个嗜钱如命男人,不仅拒绝了她,甚至还嘲笑她“穷病”,得意洋洋地宣称自己已经有了发财计划,只是缺少启动资金。这个现代版的“涸辙之鲋”的故事,让人感叹世态炎凉,毛毳不仅没有安慰朋友,还说你这个病治好的可能很小,万一死了,借出去的钱找谁要去。

盛男第二个求助的人是父亲,公司豪华的大楼暗示着过去的辉煌,杂乱的楼道里枯死的盆栽诉说着公司现在的惨淡,她冲进办公室,父亲正慌张地把LV包藏在办公桌下。这个父亲竟然一开口,不叙父女之情,就向女儿借钱,说自己的公司已经破产,银行已经不贷款给他了。在父亲出去的间隙,盛男将父亲给情人准备的LV包,拎到楼下,扔进垃圾桶,一把火烧了。那熊熊的火焰,就是压抑在她心中对父亲的愤怒和绝望。

盛男第三个“求助”的男人,是地方企业家李平。李平斥资30万找人给父亲写自传,找到了毛毳,毛毳推荐了盛男。盛男主笔,拿到钱后毛毳提成20%。李平父亲给盛男讲述为儿子起名的缘由:在孩子十岁的时候,父爱突然来了,这个儿子实在太平庸,就起名“李平”。天下叫李平的人实在太多,将来有一天他犯了罪,警察可能会将另一个李平抓走。但就是这个平庸的李平,在与盛男签协议时,炫耀其自己的才学,并说谁给钱谁就是“衣食父母”。

在男权社会,权力和金钱主宰这这个世界的一切,从规则到话语都由他们说了算。在他们看来,金钱能收买一切,能让知识分子为他们出力,从而俘获他们的人格尊严。但盛男不干了,她说,不要说什么“衣食父母”,父母和孩子是养育和被养育的关系,而我们只是劳务关系,你出钱,我干活,我们是平等的。盛男边说边把合同撕掉,并且嘲笑李平,说越是有缺陷的人越是喜欢炫耀权力,希特勒后来被发现少一个“蛋蛋”,看你的样子,那儿也不行吧。

男性的生殖能力是男性气质的根源,从进化的角度来看,占有资源拥有权力的男性,通过占有比其他男性更好更多的女性,来彰显自己的独特优势。盛男通过否定李平的性能力,对他通过金钱形成的支配地位进行攻击,确实有釜底抽薪之效。

在物质世界,电影塑造的三个男性,毛毳、父亲和李平,分别代表着势利麻木、自私冷酷和弱智庸俗。而他们三者之间的区别仅仅为钱,就拿毛毳来说,有了钱以后就可能变成李平,而李平一旦没钱就成了父亲那样的人。在他们眼里,有了钱就有了一切,一切都好;没有钱就没有一切,一切都糟。

在物质世界找不到依靠的盛男,想要寻找一个精神世界的依靠,当她遇到刘光明时,就被他的善良质朴和清新独特的气质打动了。他会给丢失棺材的老妇钱,在盛男好意提醒他被骗时,也淡然说道,“如果是真的,我会后悔的。”刘光明会拿着单反相机拍云,还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人肉眼能看到的东西,比我们所能想到的要远得多。”他也带着盛男徜徉在小镇的图书馆里,在里面大谈他的人生格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就是这个书生气的男人,让盛男心动,想要去感受生命的美好,想在卵巢癌手术前,享受一次性爱,因为卵巢癌手术可能导致再也不能做爱了,她主动对刘光明说“我要和你做爱”。而这时卵巢癌导致的阶段性出血,刘光明以为盛男例假来了,盛男解释后,让他稍微等一等,她去处理马上回来。而当她回来时,刘光明落荒而逃,她在后面紧追不舍,直到身体的疼痛让她难以再追下去。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是解读这部电影的钥匙,在男权社会里聪明睿智、深沉果敢如薛宝钗也只能慨叹自己不是“男儿身”,要想实现自己的价值,只能选择去依附有权势的男性。

“好风”只得就是那些品貌俱佳、才学兼优、有钱有势的男人,其中钱、势起决定作用,没有依靠,自己再聪明能干也是徒然,没凭借的力量,上不到青云。在电影中,盛男外在的独立只是内在孤独的铠甲,借此来保护自己。她看不起母亲梁美枝这样的女人,没有独立的自我,愚蠢幼稚,依附着男人生活;她也看不起成为父亲情人的自己同班同学,用自己的姣好的容貌和青春的身体,交换生存资源。她鄙视这样的人。

在当自己身患绝症之时,她不得不去寻找依靠,而所有的依靠,从毛毳、父亲,到刘光明,无论从物质还是精神,一个也靠不上。而选择和李平那样的人签合同,可能会失掉独立的自我。那该怎么办呢?

电影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较为深刻,其实不管女人还是男人,首先是一个人,生存是第一需求,没有生存作为基础的理想和独立只能是浮云。在一个被金钱和权力异化的世界里,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都卑微而无可奈何,她开始抛弃独立女性的挑剔视角和对抗姿态去理解他人和世界,从而也开始真正理解自己。

这个转变由三场戏完成:

1、在她与母亲争执时,说出自己的心结,小时候没有被父母拥抱过,第一次坐飞机晕机吐了一身,不仅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被父母嫌弃责骂,后来一直懂事刻苦学习,乃至于长大后的独立——其实所有这些是为了有自我的掌控感,不给父母添麻烦。

2、当李平的父亲告诉她,自己并不需要这个自传,自己是不是名人他自己并不在意,而对李平来说很重要,他在临死前要为儿子做最后一件事——人是社会关系的产物,不能仅仅为自己而活,也得为他人而活。

3、在李平组织的生日宴会上,入赘到刘家当上门女婿的刘光明,在众人的撺掇下,像一个小学生表演节目那样,表演背诵圆周率的节目。看不下去的盛男,砸响了紧急警报器,众人一涌而出。在众人之后,刘光明也跟着跑了出来,盛男在树下等着他,质问,“你不是相信灵魂永恒吗?你不是怕死吗?”刘光明无言以对,而盛男吻了刘光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辛酸,在那个书生意气的刘光明背后,还有一个卑微顺从隐忍的刘光明。

盛男开始理解他人,理解世界,理解自己;她也开始同他人和解,同世界和解,同自己和解。她接下了写自传的工作,为自己赚得手术费用。她选择在被毛毳强暴后不去报警,她之前捉弄了毛毳,还差点强奸了毛毳;在毛毳被报社开除,将奖杯扔在大街上后,她会捡起来再粘好;她开始理解这个生活在底层的卑微的男人,理解他想要获得尊重的渴望。

整个电影的外景基本笼罩早一片云雾之中,雾非雾,云非云,虚非虚,实非实。人总是固执地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所见的即为真实。但却看不到内在的真实,尤其是他人的内心却被自己的成见遮蔽。

据说,这个世界上成功的人只有20%,绝大多数人都是庸庸碌碌过一生,卑微着活着,然后卑微着死去。在垃圾堆翻找生活的老人,在大门边守候时间的门卫,在酒桌上纵横捭阖的公务员,他们每个人都有其丰富的精神世界,有其渴望和追求,有其痛苦和无奈,也有其幸福和美好。生而为人,谁都不容易。

“我爱你!”这是盛男对那个精神病说的话。那个精神病穿着破军装、头戴铁锅,踢着整步,守卫在山上,接收外星人的电波信号。当盛男说她是精神病时,她把盛男的相机踢下来山崖。而在电影的结尾,盛男和精神病伫立在悬崖边上,望向远方。盛男知道,自己在他人眼里又何尝不是一个精神病呢?

“我爱你!”这是盛男对自己说的,盛男终于理解了自己,接受了自己,拥抱着自己。依靠自己,上到青云。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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