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体检，医生苦口婆心劝我拔牙，说阻生智齿，越早拔越好，我不以为意，直到近来反复疼痛，万般无奈之下，两周前挂了号拍牙片，年轻医生瞄了一眼，说，“你这牙不好拔呀，还是挂主任的号让他给你拔吧。”于是，权衡上课时间后，终于抢到了今天下午牙科主任的号。躺在躺椅上的时候，心跳骤然加速，医生查了电脑里存的牙片记录，嘟囔一句：“哎哟，你这牙还不知道拔不拔得出来呢！”登时我感觉全身都筛糠似的抖起来。“实在是不太好拔呀，你拔不拔呢？”疑惑和恐惧，密密麻麻地爬满心头，我的心里，敲起了小鼓：怎么会轮到医生问我意见呢，但嘴上说的却是：“拔呀，主任，我相信你！”医生莞尔一笑，口罩上露出的两只眼睛眯起来，“你相信我有什么用，拔牙就是有风险的，你拔不拔？”“你这颗智齿旁边挨着的牙齿，做过根管治疗，很脆弱的，可能会敲断；智齿长得太里面了，得劈开一半来，一点点掏，也可能拔不干净。你拔不拔？”他很平静、很耐心地跟我解释。我的心开始狂跳，都没顾上细看那些风险须知条例，囫囵签好字，又躺在了躺椅上。酸胀感迅速弥漫开来，不自觉地抬起了左脚，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疼，疼，医生，疼。”随后是十多分钟的等待——那是无比漫长的十分钟，我一次次张嘴，举着镜子看自己那颗“犹抱琵琶半遮面”只露出来一点点的牙，想象着医生一点点切开周边粉色的牙槽，把它拔出来。好多个瞬间，我都想逃，因为我怕中途拔到一半，我就落荒而逃。但是，在众多想要放弃的瞬间的间隙，我都在痛诉自己：帅颖啊帅颖，小时候那么多苦都吃下了，难道一颗小小的牙就会难倒你吗？你还配为“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的湘妹子吗？在我的思想反复横跳之时，医生终于坐下了。他扒开我的嘴，手里紧紧握着闪着银光的镊子，我全身都在不自控地抖，护士笑了：“你怎么这么紧张呀，放轻松。”医生也笑笑接话：“是嘛，放轻松，不要紧张。”在他把镊子靠近我的牙槽的瞬间，我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然而，当我睁着眼看到镊子在我嘴里疯狂钻营的刹那，我惊讶地发现，我右半边脸，没有任何知觉，且不说痛感，甚至感觉不到有东西在上面划动。当下我悬在悬崖边上的心，稳稳地落地了。随后是漫长的鼓捣，医生换了好几种工具，捶捶打打——是的，护士真的拿了个小锤子，“哐哐哐”地锤我的牙齿。我的心又悬起来，酸痛感也渐渐加剧，又一次抬起了左腿。医生问：“很疼？那就加麻药好吗？”我用左手食指竖起“1”，意思是一点点疼，“那就忍一下，忍一下就好了。”实际上，他鼓捣了很久很久，好多次，我都觉得自己濒临绝望的边缘，好想问“还有多久？”——但我说不出话，只是拿眼巴巴地瞅着医生。拔牙的过程，疼倒不是太疼，只是心理压力太大了，医生不断地拿着各种工具敲敲打打，拽、扯、撬，好害怕到最后，他摊开手摇头说，哎，拔不出来了。在漫长的等待里，我的心里，开始浮现各种各样的想法。似乎是惯性使然，酸胀感袭来之时，我试图麻痹自己的大脑：这不是疼，只是生命绚烂多彩的人生体验罢了。为什么一定要把这种感觉称作“疼”呢，它只是万千主观感受之一罢了——很神奇的，说完这些，我真的不那么疼了。然后，我在心里开始跟我的智齿说话，我说：亲爱的智齿啊，长痛不如短痛，请你离开我吧，请你离开我吧。实在是很抱歉，陪了我二十多年，今天就要这么狠心地舍弃你啦，实在很抱歉。但人生，聚散离合是常态，亲爱的智齿啊，那么，就此分别吧。接下来就是缝线、塞棉团。我起身，盯着仪器盘里我那颗被锯成三块、血迹斑斑的智齿，心里竟然涌起一种难言的温柔与不舍，很难想象，这个小东西，陪了我这么多年，这种感觉，真的是“骨肉分离”呀。我举起手机，给它拍照，作最后的告别。然后按照医生说的，再次拍片，很感恩，拔得很干净，骨头也没敲断，下周拆线就可以了。我捂着嘴走在回校的路上，心里百感交集。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麻药的效力已经渐渐减弱了，疼痛，一点点爬上来。我却觉得很欢喜，心里有好多话，像煮开的水，“咕噜噜”往外冒。功利主义导向的思考方式往往使我们忘却了生命的本质是一场历程。那么，从这个意义上而言，我的拔牙记，不是简单的拔牙记，而是对生命第一视角的真实记录。疼痛、挣扎、退缩、恐惧、焦虑、逃避，这些，都是我作为血肉之躯最真切、也最宝贵的个人感受。
谁说只有舒适、愉悦、快乐、幸福、甜蜜，才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体验呢。“上上下下，我身体里的火车从来不会脱轨，所以允许大雪、风暴、泥石流和荒谬。”对生命的全盘接纳，是允许疼痛、意外和恐惧，因为，这都是生命的组成部分。“世界不存在更好的状态。最大程度地过好现在的生活，你正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这也是唯一真实的存在。”——詹妮·布雷克任何反常的、超预期的、难以理解的事件，都是我们调整自己对客观世界认知的良好机会。我感激这次拔牙记，让我学着经历与接纳。祝大家都有一口好牙，吃嘛嘛香，身体棒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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