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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字塔之下,这个古埃及一点也不神秘

 恶猪王520 2023-04-11 发布于新疆


本 文 约 55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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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非洲中心到地中海,尼罗河横亘数千米,从埃塞俄比亚山区带来的肥沃土壤,沿途挥洒着文明的种子。如今,由于阿斯旺大坝的修建,洪水一年一度的泛滥已经成为了历史,但溯河千里的旅程仍然拥有让人穿越时空的魅力。

在考古学的视野下,探索时间的源头,追溯文字发明之前的古埃及历史;深入每一段往事,拂去经年的沙尘,揭开埋藏在地底下的秘密;触碰普通人的日常,还原古埃及社会的全景。

在太阳神的光辉下,让我们一起重走这段传奇。

溯源,文明前夜

古埃及的历史研究由来已久。公元前280年,古埃及祭司曼涅托(Manetho)奉托勒密法老之命,编修了埃及史,他从纳尔迈时代写到亚历山大大帝的征服,并将这一段漫长的历史划分成了三十个前后相继的王朝,这也是今天我们认识古埃及历史的重要依据。

近代以来的探险,可追溯到16世纪。文艺复兴中的欧洲人重新发现了古典文化,他们迫切地想要在远古文明中寻找人文精神的源头。英国天文学家约翰·格里弗斯是最早来到埃及考察的学者,他曾两次前往吉萨并测量了金字塔群。

但要等到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拿破仑带领学术考察团远征埃及,被淹没的古文明才重新焕发光彩。商博良成功破译象形文字之后,埃及学取得了重大进展。由于文字材料的丰富和完整,考古学家在识别陵墓墓主上没有遇到太多困难;同时,完善的天文历法和星象记录使学者们可以精确定位历史事件的年代。

也是在这一时期,依托于文献和史料的埃及学逐渐发展成了科学意义上的考古学。第一个进行科学发掘的是英国学者皮特里(Flinders Petrie),他于1880年初调查了吉萨金字塔,也是第一个调查金字塔是如何建造的人;他还发明了“陶器顺序年代法”来断代,即通过陶器形态的演变来判断年代的早晚关系,这一方法至今仍然为考古学家所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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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特里爵士,被誉为“科学考古学之父”

从这里起步,埃及考古学已经走过了一百多个年头。考古是一门溯源的学问,手铲向下,挖出的是埃及史前史。

我们都知道古埃及的历史起点是早王朝,那么早王朝之前呢?尼罗河是何时成为人类的定居之地的?底比斯、孟菲斯是如何从村庄变成城市的?早期的统治者又是如何一步步统一尼罗河的?这一切都需要考古学提供答案。

早在1895年时,皮特里就已经发掘了涅伽达、巴拉斯等史前遗址。马阿底、巴达里、涅伽达等早期文化的识别,为我们提供了埃及王朝建立前的社会图景。

埃及是尼罗河的馈赠,不仅是因为每年泛滥的洪水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也因为它吸引了最早来到这片土地的人群。公元前六千年时,由于气候干旱,四周热带草原地区的游牧部落纷纷寻着这处珍贵的水源而来。

人群聚集在沿河的聚落里,留下了自身独特的生活痕迹。北部的莫林达文化人群擅长制作石器,在这里发现有最早的狼牙棒石质仗头,这种凶猛的武器在以后的五千年里一直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南部的巴达里人热衷于发展丧葬文化,他们精致地打扮死者的尸体,用难得的珍宝随葬,以供死者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使用。

巴达里文化的覆灭,是因为它南边的邻居涅伽达文化,这是埃及早王朝之前最重要的史前文化,存续了近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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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达里时期燧石工具。来源/国际珠宝历史与传承研究院

涅伽达文化一期时,古埃及人已经开始烧制精致的陶器,他们用燧石制造工具。生育对于这一时期的人群来说还是一件神秘和神圣的事情,大大小小的丰产女神,便是生殖崇拜的直接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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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伽达文化一期的陶器。来源/国际珠宝历史与传承研究院

再晚一些的时候,大麦、小麦、亚麻和各种蔬果变成餐桌上的常客,牛、山羊、猪等家畜也成为村庄的重要成员。但定居人群越来越多,他们开始为有限的资源大打出手。希拉康波利斯(Hieraconpolis)是这一时期的重要遗址,这里的墓室壁画里充斥着各种战斗场面,直接反映了某种不安的社会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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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伽达二期镀金手柄的燧石刀。来源/国际珠宝历史与传承研究院

涅伽达文化三期最重要的发现莫过于U-j墓(蝎子王1号墓),它告诉我们,古埃及的统一可能比以往认为的还要早。一般认为,纳尔迈是统一古埃及最早的王,著名的'纳尔迈的调色板'图案上鲇鱼(nar)和凿子(mer)的结合,暗示着南部“莎草王国”和北部“芦苇王国”的合二为一。

而U-j墓的年代,比纳尔迈早了150年。这一墓地出土了带有象形文字的的骨骼和象牙标签,有学者认为这是最早的符号系统;考古学家论证这些标签上的内容是城镇的名称和物品的数量,可能说明了墓内贡品的来源,也即墓主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尼罗河的各个地区。调色板上的战争内容说明这一时期的政治局势更加紧张,“蝎王权标头”则指向了纳尔迈之前的王朝——学界称其为“零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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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j 墓。来源/国际珠宝历史与传承研究院

当然,不论是纳尔迈还是蝎子王一世,统一的过程必定非常漫长。埃及史前史的发掘,就是要复原这一段没有文字记载的神秘历史,寻找古埃及文明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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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绘有征战场面的调色板,涅伽达文化三期。来源/国际珠宝历史与传承研究院

深入,到地宫去

考古学一直如此,不发掘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能找到什么。我们的历程,不仅要在时间长河里溯源,也会在某一个截面上深入。到地宫去,在那里,你会发现被风沙掩埋的秘密。

自 18 世纪末以来,帝王谷一直是埃及研究的重心,1920年代图坦卡蒙墓的发现使其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如果说二十世纪前半段的荣耀属于图坦卡蒙,那后半段的荣耀一定是属于KV5。

KV5的发现经历了无比曲折的过程。1825 年,英国考古学家詹姆斯·伯顿 (James Burton) 在帝王谷调查时就已经发现了这座墓葬,当时他准备在前室发掘一条通道,由于墓穴已经被泥土和岩石填满了,发掘工作并未继续。但詹姆斯·伯顿没有甘心就这么离开,他在墓穴顶部涂鸦了自己的名字,今天你去到那里,还能看到这个“到此一游”的标记。

1902年,卡特在帝王谷工作时也与它擦肩而过。卡特认为这只是一个没有装饰的小坟墓的入口,意义不大,便没有进一步探究,还把这里当作倾倒垃圾的场所,将通道和墓口给埋上了。

直到1989年底,KV5才被重新发现。考古学家考证,这是古埃及目前为止发现的最大的墓葬,也是古埃及第一座家庭墓葬,墓主是拉美西斯的儿子们。

发掘工作还未结束,但迄今已发现121处廊室,由于KV5有一些左右对称的布局,所以墓室可能多达150间。KV5 中的柱式墓室也是迄今为止在帝王谷的所有皇家陵墓中发现的最大的房间。

为什么KV5如此特殊?故事来到了拉美西斯家族——

十八王朝最后一任国王图坦卡蒙去世后,王朝命运摇摇欲坠。将领霍伦赫布策划篡夺了王位,他没有子女,于是将王位传给了军官帕拉美苏,也即拉美西斯一世。拉美西斯一世开启了十九王朝,但他即位时已经快五十岁了,短短十六个月后,王位便被传给了他的儿子塞提一世。

塞提一世奠定了十九王朝的风格,他热衷于对外扩张,征服北都因人,远征努比亚;他也热衷于修建宏伟的祭庙——他深知自己不属于原初的王室世系,所以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执政的合法性。

接替王位的是“最伟大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有人将其描述为木星朱庇特:“从远处看来闪亮耀眼,但实质上只是一个大气团。”暗示这种伟大可能只是因为他活得足够长久。

拉美西斯二世掌权时,古埃及正面临强大的赫梯帝国的威胁,双方在卡迭什之战(1275BC)中陷入僵局,最后不得已缔结休战条约。

但这次和平条约被拉美西斯二世称为他个人的伟大功绩。为了纪念这次战争的“胜利”,他为自己修建了著名的阿布·辛拜勒神庙,山岩崖壁上开凿着四座高21米的坐像,企图给远方的敌人以及疆域内的民众以震撼。

拉美西斯二世的好大喜功远不止于此,他在阿比多斯和拉美西姆修建了许多庙宇;拉美西斯祭庙(Rameseum)、新都培尔-拉美西斯(Pi-Ramesses)也都出自他手,他还热衷于在前代法老修建的建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拉美西斯二世的传奇还体现在他谜一般的生殖能力上,他有两任(主要)妻子,——妮菲塔莉(Nefertari)和伊斯诺弗莱特(Isetnofret)以及一百多个孩子。

妮菲塔莉是拉美西斯二世最偏爱的妻子,她的坟墓是皇后谷中最大、最壮观的陵墓之一;在阿布辛贝勒神庙中,她的雕像也被放置在了最显眼的位置。相对而言伊斯诺弗莱特少为人所知,但她生养了拉美西斯二世最宠爱的孩子,哈姆瓦塞特王子(Khaemwaset)

拉美西斯二世治下的古埃及,是“最后的辉煌”。战争纷起虽然劳民伤财,但客观上也促进了人群的流动。新都培尔-拉美西斯成为了文化的汇集地,在这里发现有赫梯人经营的战车作坊,供奉叙利亚女神阿斯塔特的神庙,以色列人也是在这一时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移民热潮。

数量众多的孩子为后来帝国的衰亡埋下了伏笔,拉美西斯二世死后,他的帝国逐渐分崩离析。众多子孙企图争夺王位;海上民族的侵扰越来越严重,军费开支过大;同时王室企图寻求宗教势力的支持,于是更加夸张地修建神庙,给予祭司阶层大量钱财和土地,导致国库越来越空虚。

二十王朝时,帝国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即使最后的九个法老全部取名为拉美西斯,也无法拯救衰颓的王运。或许这解释了为什么KV5虽然规模宏大却少见精美的随葬品。当稳定的秩序不复存在,盗墓活动也在暗夜中日渐猖獗。

日常,古埃及24小时

不论是帝王谷,还是尼罗河西的吉萨,世人的目光总是最先被金字塔的尖顶和神庙的穹顶所吸引。但只有王室的古埃及,一定不是完整的。

除了帝王陵寝、神庙和宫殿外,近年来的考古发掘越来越重视边缘地区的平民居址。匠人村的发掘为我们揭开了古埃及历史的另一个侧面,它更加日常和生活化,也更加灵动有趣,它长久以来一直处于金字塔的阴影中不被关注,但恰恰是平民,才是这个偌大帝国的基石。

德尔麦地那(Deir el Medina)就坐落于底比斯的帝王谷,曾被称为Set-Ma’at,意为真理之地。它是政府提供给修建皇家陵墓的工人的住所,在阿蒙霍特普一世(1541-1520BC)时就已经创立了。1922-1940年,法国考古学家伯纳德·布吕耶尔 (Bernard Bruyere) 最早开展了发掘工作。

整个村庄呈网格状,网格外围是防护墙,共计面积1.4英亩。村庄里居住的都是工匠,他们不从事农业生产,所以日常的供给需要由外界提供,甚至有仆人协助洗衣、碾谷、运水。

修建陵墓的工人主要是男性,他们的日常工作是在陵墓里工作八天,然后回来休息两天。所以大部分时间里,村庄里只居住着妇女和儿童,这种特殊的家庭结构也影响着女性的家庭和社会地位,她们可以读书写字,担任歌手、祭司等职务,也可能拥有合法的财产继承权。在房屋建筑里发现有大量的带有女性特征的遗存,如在前室发现有“分娩室”,这些房间内装饰有“贝斯神”,这是与分娩有关的神灵。

考古学家在这个村庄里发现有大量带文字的文物,在这些文字中我们得以窥见诸如盗墓、离婚、妇女财产权、商品价格、防治蛇毒的咒语、治疗蝎子咬伤等信息。我们也从这些工匠的记载中知道了陵墓建造的细节,包括从岩石中雕刻出坟墓,绘图员使用网格和红色草图绘制场景和文字的轮廓,雕刻师将人物雕刻成浮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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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网格辅助绘图。来源/大都会博物馆

最为有意思的是发生在德尔麦地那村庄的大罢工,这次罢工发生在公元前12世纪的拉美西斯三世统治时期,也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罢工。之前我们也说到,拉美西斯二世时古埃及已是日落西山,此后连年征战,国库亏空,连给修陵墓的工匠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这次罢工抗议被一位名叫Amennakhte的书记官完整记录了下来。

29年,冬季第二月,10日
在这一天,组员经过五个守卫(Medjay,guard-posts),并说:「我们饿了,这个月都已经晚了18天。」然后他们便在Menkheperre神庙后席地而坐。

29年,夏季第一月,13日
组员经过守卫,说:「我们饿了!」他们在Baenre-meryamun神庙后坐下。他们对经过的底比斯市长大喊,他派了牛只总监(chief overseer of cattle)的园丁Meniufer来和他们说话:「看,在法老给你们配给之前,我会先提供你们这50袋小麦。」

罢工持续了一段时间,从记载中我们也得知官方做出了一定的让步和妥协。实际上,古埃及的工匠是某种程度上的艺术家,这一职业由家族传承,受雇于国家,相当于今天的中产阶级。他们也享有正当的劳工权利,在当地发现的工作日志里记载着工人们的请假记录,请假原因诸如“喂牛”“杀牛”“酿酒”“在家”“在大餐”……可以说是相当自由。

这也意味着他们并不汲汲于营生,还有着非常丰富的娱乐活动,在德尔麦地那发现的彩绘陶片上刻画了这样一位身姿优美的舞者。她纤瘦优雅,气韵非凡,沉着的目光仿佛倒映着当时的星辰。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是书记员还是不识字者,神灵在所有埃及人的心中都是一等大事。晨星(天狼星)是女神索希斯,“是所有神祇中最美的存在,在幸福一年的开端出现。”而至高至上的神是太阳,是“众神之母兼万物之父”,太阳神的女儿玛阿特则是天地之间的监管者,是太阳神人格化的呈现。

万事万物在神灵的掌管下有规律地运行,交替的季节和星辰形成了古埃及人独特的时间观念,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并非延伸而是轮回,埃及人用“djet”和“neheh”来形容两种时间,“neheh”是循环的时间,是季节变更,太阳东升西落,尼罗河泛滥的河水;“djet”是不变不动的时间,是永恒,王室,神庙,木乃伊。

变动和稳定的相互撕扯,是古埃及人民对于世界的认知,也是古埃及历史给现代人的直接观感。

万古如一的雕塑和变动不居的沙尘同时存在,永恒和瞬间同时存在,个体和宇宙同时存在,这是埃及给人的独特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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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艺旅文化
编辑 | 詹茜卉
校对 | 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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