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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干线·散文」张宝晶|文坛“高峰”魂归乡

 谭文峰sdqtneyj 2023-04-11 发布于山西

作家新干线

文坛“高峰”魂归乡


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中期,我刚入小学不久的一天,听我们村一位初中学生说,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三里湾》和《李有才板话》写得如何如何好。就是从这一天起,我第一次知道了作家,知道了文学。

赵树理,这个名字在我心里存放了一个甲子。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他也根本不知道我这个人,他却是我的偶像,他活在我的记忆和想象中。少有素未谋面的人让我如此的感到亲近和难忘。他在世时,我少不更事,不晓得去拜访他。他去世后,我有个心愿,到他的安息地向他表达一下敬意,同时也想看看他的墓地。

二零一五年重阳节,我和局里退休的老干部,赴晋东南武乡县参观八路军太行纪念馆,途经阳城时,我特意下车,去凭吊赵树理先生的陵墓。

赵树理先生的墓地在他的故乡、“中国历史文化名村”——沁水县嘉峰镇尉迟村村西,距先生故居仅有一箭之地。尉迟村原名吕窑,因隐匿于此的唐代名将尉迟恭而更名;因出生于此又长眠于此的人民作家赵树理而扬名。

这天,天气有些阴,似乎老天爷知道我此时此刻的心情。跨入村前高高的“树理门”,穿过村中长长的民俗文化街,我先来到赵先生的故居。这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农村四合院,由其先祖始建于乾隆年间,院子坐北朝南,有堂屋、耳房、东西厢房,所有建筑均为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大门开在东南角,寓意紫气东来。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踏着6层112级带有汉白玉护栏的台阶来到墓园,生怕打扰长眠在这里的先生。

墓地座落在一座山包下面的凹地里。墓地背后左右的山上长满了灌木和不计其数的翠柏。山凹占地五六亩,像梯形的“八”字,仿佛赵树理先生坐在一个圈椅里。这样形状的坟地,谁看了都会说是一块风水宝地。

墓园由东向西是三块平地,且一块一块的依次递进升高。在第一块平地东边陵园入口处,两条绿化带分列两侧,里面各栽着六棵六七米高的塔柏和六棵两三米高的雪松,像一道绿色的屏障护佑着赵树理先生的墓地。平地的中心,建有一个120平方米的长方形水池,池边青石栏杆上卧着形态各异的45个小石狮子,在一棵大柳树下熠熠生辉。距水池边南部和北部稍远一点的地方,各有东西走向栽着雪松的绿化带。

与第一块平地平行的第二块平地,高出第一块平地一米,其中间位置为赵树理先生的墨绿色青铜塑像。铜像两侧为栽满松柏的绿地。一方高六十公分的花岗岩平台,正面刻有“赵树理”三个大字,上面是其塑像。先生的塑像令人神往,他坐在一把藤椅中,身穿中山服,留个分头,身高而瘦,面长鼻直,额头很高,弯曲的胳膊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右腿在左腿上搭着,表情严肃地目视着村子前面的沃野和沁河。塑像很逼真,让我这个从未见过他的人,认识了他。借着夕阳的余晖,我把“他”留在了相机的镜头里,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伫立在赵树理先生的塑像前,心中肃然而起崇敬之情。先生是革命家,也是文学家。作为革命家,他于1937年参加革命并加入中国共产党,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土地改革,以及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是一个行政八级的老干部、老革命。他把自己的笔当作解放劳苦大众的武器,引导广大农民去搞土改闹翻身,和恶霸豪绅斗争,与封建迷信决裂,从思想上解放他们。他把深深思考过的道理,化为小说故事,再用人人听得懂的话语写出来。正缘于此,他的小说拨动了无数农民的心弦,纷纷起来投入到摧毁农村封建残余势力的伟大斗争之中。

作为文学家,他创作出版的《小二黑结婚》、《三里湾》、《李家庄的变迁》等著作,以农村生活斗争和社会关系变革为题材,塑造了一系列农民形象。他的小说情节生动,故事性强,语言质朴风趣,在小说艺术的民族化、群众化、通俗化、大众化方面做出了独到的贡献。他的小说,让无数个小人物带着大众的意愿,在他搭建的舞台上不断出场,不断演绎。他的作品和他作品中的小二黑、二诸葛、三仙姑、糊涂涂、铁算盘、田寡妇、石不烂、小腿疼等人物……广泛流传,成为当代最有影响的作品和最有影响的著名作家。他开创了“山药蛋”派,并成为中国文学界贯彻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精神的一面旗帜。他的不少作品被译为英、法、德、日、俄等20余种文字,产生了国际影响。还有的作品被搬上舞台、银幕,以至被选入大、中、小学课本。就是这么一个大有作为,深入人心的作家,在六十年代,本应更加放开手脚大展宏图,非但没有,竟还失去了头上曾经拥有的光环。失去也罢,却又被当作写“落后人物”、“中间人物”的代表,一又一次在全国各地各级的报刊上受到点名批判。他的身心和肉体受到了严重摧残,从而含冤去世。他的去世,是中国文学史上的悲剧,是党和人民的重大损失。

赵树理先生塑像身后便是第三块平地,这块地高出第二块平地约有两米多。在两块地之间,打理得非常规整的坡形条状绿化带里栽着高约两米的许多塔柏和海棠、丁香、龙爪槐等奇花异木。

我从先生塑像后面踏着十三级台阶,来到石板铺就的第三块平地。一米多高的汉白玉栏杆把平地围成半个“口”字。一座仿古小亭,立在平地中心,四角微微翘起,筒瓦纤巧。亭檐下东西两面挂着“浩气长存”、“德崇文高”两块匾额。质地为汉白玉,约有两米高、一米宽、一尺厚的墓碑矗在亭子里,碑的正面书“赵树理墓”四个斗大的楷体大字,其书法端庄雄伟,骨气动峭,法度严整,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碑阴,按中国老规矩竖刻着没有标点符号的700余字楷体碑文:

赵树理,山西沁水县尉迟村人,清光绪三十二年八月初七日(公元一九零六年九月二十四日)生,公元一九七零年九月二十三日故去,终年六十五岁。

赵树理是中国共产党老党员、老作家。他在数十年创作实践中,坚持毛泽东文艺思想,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党的文艺方针政策。他为文艺大众化和普及工作,努力不懈奋斗终生。

赵树理说,我写的东西大部分是想写给农村中的识字人读,并通过他们介绍给不识字人听的,所以在写法上对传统的那一套照顾得多一些。

有些人对普及的理解有些偏向——把普及和通俗混为一谈。通俗是普及的一个条件,但那只是照顾群众的语言习惯和知识范围……而不是照顾到群众文学艺术基础的全部。

写小说不能光和读者订合同,读者没有非读不可的任务,全看作品本身写得能不能把读者抓住,想要让读者读得下去,就得先摸一摸读者的喜好。用说书来比,也就是须要先了解一下听书的人爱听哪一种说法——如怎样说人家便能听到底,怎样说人家听个头便听不下去了。

周扬评论赵树理,说他文好人也好,文章有特色,人也有特色。他最熟悉农村,最了解农民心理,他懂世故但又像农民一样纯朴,他憨直而又机智诙谐,他有独到之见也有偏激之词,他的才华不外露,而是像藏在深处的珠宝一样不时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赵树理写小说、写戏剧、写论文、写曲艺、写思想杂谈,党需要他写什么他就写什么。他遗留下的精神财富,永久为中国人民所喜闻乐见,流传百世。十年浩劫期间,赵树理的精神和肉体都遭到四人帮残酷迫害,含冤地下。他因多次被抄家,使他的手迹原稿,未发表的遗稿信件,各种写作笔记,片纸只字荡然无存,这永不能再弥补的损失,真是中国文艺史上的悲剧。

赵树理生前友好
         中共沁水县委      同立
沁水县人民政府
公元一千九百八十六年九月二十四日建碑  

盖棺论定。碑文虽然分为几个段落,但通篇贯穿一个结论:赵树理的一生为农民着想,为农民写作。他的肉体生命虽然终止了,但他的精神永存,作品不朽。

读完碑文,我转身沿着花岗岩铺就的墓道,径直来到距墓碑十多米远的先生坟茔。首先向他老人家致了三个鞠躬礼,愿他在天之灵得到安息。然后,绕着坟茔转了一圈。先生的墓为圆锥形,直径足有五米,高达三米,下面是一圈一米高的水泥墙。经过三十多年的变迁,现在坟头上长满了枝条有一两米长的报春花,还有一棵五六米高的榆树和一株绳子般粗的椿树,先生的生命在它们身上得到了延续。虽然时值深秋,但坟上的植被却依然葳蕤苍翠,很有生机。坟堆旁边栽着一二十株五六米高的塔柏,它们挺拔峭立,整齐排列,一丝不苟,像列队的士兵,在坟堆周围围成一个半圆,给先生站岗放哨。

坟堆的西面是一个周长约二十米、深一米的圆形水池,与东面的长方形水池,可谓东西呼应。墓地里建两座水池,在风水上估计也是有讲究的,只是我不懂而已。

水池、塑像、墓碑、坟堆均在陵园的中轴线上。“八”字的“两撇”,用石块和水泥砌起了护坡,防止雨水对土石的冲刷,以免毁坏墓地。南北护坡上面镶嵌着对称的42块以《小二黑结婚》中的故事情节刻成的石板画,并引用小说中的文字作为说明词。来瞻仰先生墓地的人们,在这里不用翻书,就可以读到先生图文并茂的大作。

在第二、三块平地的南头和北头,立着36块名人题词碑。他们中有胡耀邦、彭德怀、郭沫若、周扬、茅盾、巴金、刘白羽、陈荒煤、孙犁、马峰,等等。胡耀邦的题词:“中国近代的大文豪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曹禺、老舍、赵树理等,哪一个不是语言艺术的大师。”周扬的题词:“赵树理是大众化文学创作的奠基人。”刘白羽的题词:“赵树理一生为工农兵创作,他的作品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富有深厚生活气息的地方色彩。”孙犁的题词:“赵树理的小说,突破了此前一直很难解决的大众化的难关。”金炳华的题词:“赵树理被毛泽东同志誉为'人民作家’”……

名人题词,从不同角度歌颂了赵树理,揭示了其作品的深刻内涵和重大意义。

告别墓地,在返程的路上,我沉浸在对墓园的回忆里。赵树理1970年病逝于北京,作为终老便是乡的地方,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收留了他。他能把他乡当故乡吗?不会。他是从农村走出来写农村题材的文学大师,是我国近现代文坛上的一座“高峰”。他永远离不开农村,他是爱农村爱家乡的。1986年他的魂灵回到了沁河边上的故乡,叶落归根。家乡的人民和政府为他建起了空旷宽阔,庄严肃穆的陵园。这是对他的肯定,他应该有这样的待遇,他受之无愧。

恕我孤陋寡闻,我国的作家成千上万,以作家名字设立文学奖,我只知道鲁迅、茅盾、郭沫若、老舍、赵树理。这仍然是对他的肯定,他应该有这样的殊荣,他受之无愧。

人们没有忘记他,党和政府没有忘记他,历史不会忘记他。一位真正的战士和作家应该获得这样的荣誉。毁灭文化的年代毁灭了他,重建文明的时代又让他重新站立起来,因为他正是文化的一部分。

安息吧,赵树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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