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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的《红楼梦》是一部“百科全书”，它内容丰富，涉猎广泛，人物众多，关系复杂。清代学者王希廉曾评价说：“一部书中，翰墨则诗词歌赋，制世尺牍，爱书戏曲，以及对联匾额,酒令灯迹，说书笑话，无不精善；技世则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及匠作构造，栽种花果，营养禽鱼，针黹烹调，巨细无遗；人则方正阴邪，贞淫顽善，节烈豪侠，刚强懦弱，及前代女将，外洋诗女，仙佛鬼怪，尼僧女道，娼妓优伶，黠奴毫仆，盗贼邪魔，醉汉无赖，色色具有；事迹则繁华筵宴，奢纵宣淫，操守贪廉，宫闱仪制，庆吊盛衰，判狱靖寇，以及诵经设坛，贸易钻营，事事皆全；甚至寿终夭折，吞金服毒，暴病身亡，药误，以及自刎被杀，投河跳井，悬梁受逼，撞阶脱精等等，亦件件皆有。可谓包罗万象，襄括无遗。”仅就人物而言，有人统计《红楼梦》描写的就有近千人，有姓名称谓的多达七百多人。 面对这样一部皇皇巨著，成年人阅读起来尚且困难重重，何况是年龄尚小、阅历尚浅、课业负担又很重的中学生。为了能帮助中学生朋友更好去阅读《红楼梦》，笔者在教学实践中，尝试着以小说回目作为切入点，以期收到纲举目张、事半功倍的效果。
回目就是每一回的标题，是对每一回主要情节的提炼和概括。打个比方说，如果说《红楼梦》是一座蕴藏着丰富宝藏的大山，那么回目就是引领读者走进山里、打开一个个宝库、寻觅奇珍异品的的通幽捷径。所以我们一定要重视回目的作用。 教学中，我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学生手里的《红楼梦》因版本不同而内容有异，使用起来非常困难。每届都有学生追问一个相同的问题，即张三手里的《红楼梦》为什么和李四手里的《红楼梦》内容不完全一样？ 其实原因很简单，《红楼梦》最早时是手抄小说，在传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文字上的讹误；或者是传抄者有意加入了自己的一些主观见解，从而形成多种版本。如2015年江苏高考语文考了这样一道问题： 在《红楼梦》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中，鸳鸯说:“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公，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鸳鸯她们要取笑的“女篾片”指谁? 其中的“女篾片”，有的《红楼梦》版本就是写成“女清客”，版本不同而表述有异，这让高考一线的师生无所适从。 《红楼梦》的回目也存在着同样问题，所以有必要对《红楼梦》几个重要版本中回目的不同说法作一简单梳理，让中学生朋友做到有备无患，而不至于孤陋寡闻、少见多怪。
甲戌本出现在乾隆十九年，即1754年，虽然仅存16回，却是目前发现的《红楼梦》最早抄本，其内容可能是最接近曹雪芹部分原稿的本来面貌。 庚辰本出现在乾隆二十六年，即1761年，它的价值不仅在于存世78回，最接近曹雪芹写作前80回说，而且保存有大量的脂砚斋的批语，为后世研究《红楼梦》奠定了不可或缺的基础。 戚序本出现在乾隆三十四年前后，即1769年前后，为80回本，与现在流行的80回说基本吻合。 程乙本出现在乾隆五十七年，即1792年，为120回本，它的价值不仅在于续写了《红楼梦》的故事情节，使其有一个并不完美的结局，而且在于采用活字印刷来排印《红楼梦》，使其得以广泛传播，让《红楼梦》走进千家万户。 如果比较一下这几个版本的回目，一、可以看出回目流变的大概过程，虽然我们已经无法确定哪一个回目才是曹雪芹的原创，孰优孰劣也见仁见智，自有读者评判。 二、可以品鉴不同抄录者的审美趣味，语言或典雅别致，或明白晓畅，在一定程度上也丰富了《红楼梦》的内容。如第五十五回的回目，“时宝钗”“识宝钗”都指薛宝钗，但是表达的意思却不尽相同。“识宝钗”之“识”，是赞美薛宝钗头发长见识也长，富有远见卓识；“时宝钗”之“时”，可以解释为“时机”，也可以解释为“合乎时宜”，联系薛宝钗“藏愚”“守拙”、世故圆融的性格，读者总觉得她这样做多少有点沽名钓誉、收买人心之嫌疑，一褒一贬，天壤之别。第五十七回的回目，“宝玉”“忙玉”“莽玉”都指贾宝玉，“宝玉”直呼其名，一目了然，无需读者费心劳神去揣摩；“忙玉”之“忙”，可以理解为对应贾宝玉“无事忙”之外号，也可以理解为通“茫”，迷茫的意思，贾宝玉听说林妹妹要回苏州，急火攻心而茫然心失；“莽玉”之“莽”，就是莽撞、鲁莽的意思，紫鹃自作主张去“试宝玉”固然显得莽撞，贾宝玉偏听偏信而至于迷失心智则更莽撞。 三、能够丰富读者对《红楼梦》的知识，如第十七回的回目，“会芳园”和“大观园”是两个园名，而非一个。“会芳园”在东府，根据脂批，被删掉的“遗簪”“更衣”等情节，就发生在会芳园内的天香楼；秦可卿自缢身亡后，又停灵于会芳园。贾瑞调戏凤姐和贾珍居父丧期间习射作乐也是发生在会芳园里。由此可见，“会芳园”是贾珍等人寻欢作乐之场所。“大观园”是为元妃省亲而建造，其规模远大于会芳园，后来成为贾宝玉和红楼女儿们的乐园。这两个园一小一大，一前一后，或有关联却不可等同视之。又如第七十九回的回目，“薛文龙”和“薛文起”其实是一个人，即薛蟠，薛蟠表字文起。“蟠”在古代有龙的意思，为了与“河东狮”相对应，故用薛文龙的称号。 要重视回目的语言表达功能。从构词角度看，曹公在回目中大量使用了连绵词和叠音词。 连绵词如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中的“葫芦”，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中的“麒麟”，第三十二回“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含耻辱情烈死金钏”中的“肺腑”，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中的“尴尬”“鸳鸯”，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中的“琉璃”，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来茯苓霜”的“茉莉”“蔷薇”“玫瑰”“茯苓”，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痴公子杜撰芙蓉诔”的“姽婳”“杜撰”“芙蓉”等。 叠音词如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的“情切切”“意绵绵”，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中的“眈眈”“种种”，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开合，情哥哥偏寻根究底”中的“村姥姥”“情哥哥”。 这些连绵词、叠音词的使用，不仅可以造成语言上的音韵和谐之美，而且对刻画人物形象也起到一种特殊的效果。如“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中的“葫芦”，一词双关，不仅交代了葫芦庙，也暗示了贾雨村的落魄身世和徇私枉法、胡乱断案的行为。又如“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其中的“情切切”体现了袭人对宝玉的一片痴心，“意绵绵”则尽显宝、黛之间的缠绵缱绻。 从句式角度看，《红楼梦》的回目对仗工整却又富有变化。它主要采用三种结构模式：第一种是“三、二、三”式，前八十回中多达二十七次，如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判断葫芦案”、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等。 第二种是“三、二、一、二”式，共用了二十四次，如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第三 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等。 第三种是“一、二、二、一、二”式，也有十一次。如第七回“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第九回“训逆子李贵承申饬，嗔顽童茗烟闹书房”、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等。 此外还有“一、二、二、三”（如第5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三、一、四”式（如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开合，情哥哥偏寻根究底”）等十多种的变式，这里不再一一赘述。 回目中还运用不少成语典故，如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的“花解语”，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中的“千金一笑”“白首双星”，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开合，情哥哥偏寻根究底”中的“信口开合”“寻根究底”，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中的“陈腐旧套”“戏彩斑衣”，第五十六回“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时宝钗小惠全大体”中的“兴利除弊”，第六十一回“投鼠忌器宝玉瞒赃，判冤决狱平儿行权”中的“投鼠忌器”，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觉大限吞生金自逝”中的“借剑杀人”，第七十九回“薛文起悔娶河东吼，贾迎春误嫁中山狼”中的“河东吼”“中山狼”等。这些成语典故或直接引用，或间接化用，既使回目的语言生动形象，又显得含蓄隽永，极大地丰富了回目本身的思想、情感和文化容量。 还要重视回目的文学表现功能。《红楼梦》的回目高度浓缩了小说的三要素：人物、情节和环境。单就人物称谓而言，在前八十回的回目中就出现126次，其中贾宝玉14次，林黛玉、王熙凤各11次，薛宝钗7次。称谓多说明出场多，出场多说明故事多，说明他们在小说中占据着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 这些称谓，有的侧重于描摹人物外貌，如“俏平儿软语救贾琏”（第二十一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第五十二回）中的“俏平儿”，“俏丫鬟抱屈夭风流，美优伶斩情归水月”（第七十七回）中的“俏丫鬟”“美优伶”，“俏”和“美”是同义词，写出了平儿、晴雯和芳官俏丽的容貌、姣好的姿态。 有的借外貌描写来传神，如“憨湘云醉眠芍药裀”（第六十二回）中的“憨湘云”，“憨”字本义是傻、痴，这里是贬词褒用，用来描写湘云在山僻处石凳子上酣睡的情景：“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其自然随性、憨态可掬的睡美人的形象，不禁让人联想到她那种豁达大度、不拘小节的名士风流。 有的侧重于刻画人物性格，如“勇晴雯病补孔雀裘”（第五十二回）中的“勇晴雯”，晴雯之“勇”，表现在孔雀裘名贵又很难修补，晴雯身患重病却还能毛遂自荐，她这种敢于担当、不怕负责的勇气实属难得，令人钦佩。“懦小姐不问累金凤”（第七十二回）中的“懦小姐”，迎春之“懦”，表现在她的乳母偷了“累金凤”不仅不认错，还逼着她去凤姐那儿求情，迎春不但不问责，还处处帮着掩饰，试图息事宁人。 有的昭示人物的结局和命运，如“薄命女偏逢薄命郎”（第四回）中的“薄命女”香菱，她从小被拐卖，被薛蟠霸占为妾后也不受待见，直到被夏金桂毒害至死，可谓一生薄命，命途多舛。“苦尤娘赚入大观园”（第六十八回）中的“苦尤娘”尤二姐，她的悲剧固然与她的品性不端有关，还因为她遇人不淑，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贾珍、贾蓉父子和贾琏、王熙凤夫妻，对贾珍、贾蓉的轻信导致她心甘情愿给“浪荡子”贾琏作妾，对贾琏的轻信导致她错误地托付自己的一生，对王熙凤的轻信导致她身陷危境而不自知。所以，她的苦是必然的，她的死也是必然的。 此外，《红楼梦》的经典情节和典型环境在回目中也多有呈现，关于贾宝玉的故事有“神游太虚境”“试才题对额”“诉肺腑”“杜撰芙蓉诔”等，关于林黛玉的故事有“抛父进京都”“俏语谑娇音”“埋香冢”“魁夺菊花诗”等，关于王熙凤的故事有“毒设相思局”“协理宁国府”“弄权铁槛寺”“大闹宁国府”“借剑杀人”等。读者可以从回目中“窥一斑以见全豹”。 典型环境如宁国府出现5次，荣国府、大观园各出现4次，怡红院（绛芸轩） 出现3次。这些环境描写起到以下作用：或衬托人物形象，或推动情节发展，或揭示小说主题。其中最美最富有诗意的环境描写莫过于第四十九回的“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色彩鲜明，相互映衬，天然成趣，真是美不胜收，让人叹为观止。 作者简介：潘建华，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江苏省镇江中学高级教师，镇江市学科带头人。致力于《红楼梦》与高考、《红楼梦》与中学生阅读、《红楼梦》与中学语文教学等问题的思考和探索，先后在《红楼梦学刊》《古代小说网》《语文报》《红楼心语》《红楼文苑》《京江晚报》等公众号及报刊上发表文章四十余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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