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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教师与新网师(九)——行到泥泞处(三)

 驿者 2023-04-12 发布于甘肃

真假“王者”小成

一、苦命的小成


       小成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出生不到10个月,妈妈就患病过世,留下嗷嗷待哺的小成。小成家在山沟里,条件不好,爷爷奶奶身体也不好,无奈,姥姥只好把他接到兰州。小成走路比较晚,三岁时,仍然摇摇晃晃,步态不稳。去医院就诊,结果显示小成患有先天性脊柱弯曲和畸形。从那一年到小成10岁,6年两次大型手术,小成基本痊愈,但留下了终生后遗症——走路脚踩不实,有点跛脚。也许因为手术,也许因为药物,也许因为营养不良,小成发育不是很好。个子不高,有点微胖,右眼睛明显斜视,但整体还算健康。

      刚入校那会儿,小陈还是一枚小可爱。虽然总是调皮捣蛋,上课不听讲,但还能坐得住,也不睡觉。偶尔有不交作业或拖欠作业现象,但还算听话。课堂上举起的手,操场上摇晃的身姿,课间爽朗的笑声,放学后争先恐后背课文,不愿回家的身影,都让我倍感欣慰。

       慢慢地,小成变了,变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一点不可理喻。给女生写信,在教室公开向女生表白,参与打架,放学后不回家,一次次离家出走,……一桩事儿接着一桩事儿,不得消停。开始上课不听了,作业不写了,学校也不来了。

       最为严重的一次,小成偷拿了爸爸的手机,三天未回家,也没来学校,花光了爸爸手机里仅有的1000多块钱。爸爸很生气,暴打了小成一顿,担心再次离家出走,我和小成爸爸预约了上门家访。

       可眼看着约定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小成爸爸始终没有露面。幸好我带了班上另一名同学,有了带路,我倒是很轻松地找到了小成的家里。姥姥很热情,一边接过我手里的礼物,一边招呼我进屋,并喊小成起床。

        在姥姥一遍遍催促下,睡在床上的小成翻了个身,背向我们。我顿时来气,说了小成几句,他才不耐烦地起床了。又过了一阵子,小成才勉为其难地诉说了自己过去三天的经历,语气很是不悦,没有一丝愧疚。他说那几天他并没有借住在同学家,而是到处流浪,晚上12点到第二天早晨8点之间基本都泡在网吧包夜。花掉的钱一部分用来充了游戏卡,买了道具,剩下的大部分都和同学吃饭喝酒了。听到这样的真相,70多岁的姥姥差点晕了过去。颤抖着手指着小成说,“早知道你这样,当初我为什么要管你?大不了长痛不如短痛,也好过现在。做牛做马养着你们父子俩不说,还要跟着你担惊受怕……”

     看得出来,生气归生气,狠话归狠话,但姥姥拿起的笤帚,始终没有落在小成身上,而是扔到了一边,自己自顾自地抹眼泪,哭诉自己命运不济:年过半百丧女,花甲之年丧夫,如今年逾古稀,还要整天为了一个不争气的孩子,累死累活。

      看着老人步履蹒跚、伤心欲绝的样子,再环顾黑呼呼的屋子(光线很暗),房间里简单的陈设,我的内心无比自责。在此之前,因为联系不上小成爸爸,再加上小成留的联系电话是姥姥,所以我没少给老太太打电话,甚至不止一次地要求老人来学校处理小成违纪事宜。此刻此情此景,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给老人说声对不起。

       姥姥说,“以前我们的生活还不错,虽然姑娘早逝,但我还有儿子。近年来,老伴过世,儿子一家去了宝鸡,家里就剩下我们祖孙俩。因为没人照顾小成,我只能留在兰州。我是个病身子,长期吃药,小成爸爸今年也在兰州。因为没有正经工作,没有固定收入,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我们一家靠着低保和儿子的救济,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本想着等小成长大一点就好了,可现在看来也没什么指望。前几年听说我们这一带要开发,我借了一些钱,翻修了家里的房子,又在自家地里盖了几间,这都几年了,也没拆到这里。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来?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走了,小成怎么办?”老人说着说着又哭了。跟随我家访的另一同学也哭了,只有小成没哭。我在想,他能明白老人的顾虑吗?能理解老人的担心吗?

       那天的家访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我离开我都没有见到小陈爸爸。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明明说好的事情,为什么要放我鸽子?我不知道小陈爸爸长什么样,但从那天老人的叙述中,从小成的表现中,还有为数不多的几次电话交谈中,我大概明白了小成问题的根源,也明白了小成当下的处境。

二、迷失的小成


      上了初二的小成仿佛撕下了伪装一般,完全变样了。旷课,逃学,上课公然顶撞老师,辱骂同学,脏话张口就来,不写作业,不穿校服,混迹于一帮同学当中,自得其乐。这些同学基本都是政教处的常客。

       我一次次找小成谈心,但收效不大。小成说,“老师,你别费心了。我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我打算以后做生意。我姥姥的养老金和低保挺多的,加起来每个月1000多块呢!姥姥说那些都是她给我攒的。我没打算回我老家去,山沟沟里太穷了。”“很好,挺有想法的。不过,如果好好读书的话,以后生意是不是能做得更大一点,日子也能过得更轻松一点呢?”我说。“老师,没用。反正我小学6年都耽搁了,现在努力也赶不上呀。再努力,我的7门课也考不到一百分啊!所以我没有心思学习,您不用说了。”小成说的很自然,好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我接着说,“孩子,不要这么否定自己。你的书写习惯虽然不好,但我觉得你的记忆力还不错。”“好吧,我从来没觉得……”小成说。

       我们之间这样的谈话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次。算不上愉快,但也不是很糟糕。像尬聊又像拉家常,但小程的态度和表现还是老样子。他认为我杞人忧天,过于悲观,生活其实很简单,活着就好。我觉得小成没心没肺,寅吃卯粮,没有忧患意识,简直游戏人生。我们之间始终未就此事达成一致。

       再后来,一次次居家防疫,上网课,见面少了,电话打不通了,我和小成的联系断了,关系疏远了。没有了我的监督和唠叨,小成彻底放飞自我了。上课要么挂机玩游戏,要么聊QQ,要么索性不进课堂,任凭老师如何呼叫,他都以“三不”应对,不现身、不回应、不理睬。我们之间仅隔一屏,但好像罩上了一张大网。我在网的这一边,独自凌乱,他在网的那边驰骋逍遥。我担心他,却又不知道他把自己活成了虚拟世界里的“王者”,并以此为荣耀。

三、不一样的小城


       这学期开学不久,班上2名同学在家长的帮助下,去新区上职普融合班。原本上课睡觉的4人团队只剩下小明和小成了。一周后,小明也不来学校了,小成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看着他每天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样子,我的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担心他有一天熬不住,打退堂鼓。我经常课间找他聊天,给他单独布置作业。所谓的作业不过是学写请假条,写自我介绍,抄课文中有趣的故事,浇浇花,擦擦桌子等。还给他分配一些任务,比如说翻日历,更换班级倒计时牌数字等。我甚至承诺给他过生日。忙于这些“活计”,小成倒是开心了许多。

       俗话说,“怕怕处有鬼。”该来的还是来了,挡也挡不住。

      那天是周四,初三年级举行建标考试,小陈有点感冒,我给他送了一个口罩,并叮嘱多喝水。如果实在难受的话,及时告诉我。下午放学时,我问小成,他说自己好多了。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体温也恢复正常了。当时,我是存了私心的。我想他这样子都能坚持,身体好了,就一定能坚持下去吧。

事实证明我又一次错了。第二天一大早,小成用自己的微信给我发消息,说自己感冒加重,不能来校上课。我没有多想,给他回复道,“安心休息,健康第一。有病不要硬扛,让爸爸带你去医院看看,早日康复。”

       第二周周一,小成没来学校。我想感冒应该还没好吧!周二下午我去教育厅做讲座。回来的路上收到了小成发来的语音信息,“老师,我好难受。”由于在公交车上,不好打电话或发语音,我选择我和他用文字聊天。小成说,“老师,我想你了,想学校了。”他还说在家没意思,很无聊。因为不舒服,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做不了,连睡觉也不香了,特别难受。为了转移小成的注意力,缓解病痛,趁机鼓励引导引导小成。从城关到我家,一路上我都在和小成聊天。一个多小时,文字消息,语音电话,从未间断。小成告诉我,聊了一会儿,他感觉好多了,反复感谢我对他的付出和关爱。小成突然的懂事,让我不相信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担心。我在想,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听着他心情不错,就没有再说什么。

        又一周过去了,小程倒是听话。每天按时按点给我发消息,请假的同时还不忘汇报自己的身体状况。因为有了之前的深度聊天,我没有任何怀疑,依然满心期待小成病愈回归。

       眨眼就到了礼拜六,我接到了一位同事的电话。“雷老师好!你班的小成今天发微信向我借钱。因为借的多,再加上小成反复强调不要告诉您,我怕出什么事儿,先给您说一声。”

       “小成向您借钱了?他有没有说用来干什么?他要借多少?”我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那位老师说,他说他和爸爸吵架了,没吃饭也回不了家,还给我发了一张自己在黄河边的照片。我担心他遇到什么难处,万一想不开,心一软就答应了。可他开口要借300块钱,我有点担心,借口微信中没那么多的钱推脱了。他又说那就借60块钱吧。思来想去,我最后给他转了30块钱,并告诉他这笔钱够他吃一份牛肉面加一个鸡蛋,再加一份肉,完了还能打个出租车回家。小成答应了。”

       周一小成没来学校。我打电话给小成爸爸,爸爸说他去新区上学了。“去新区?谁领他去的?”我问。“他自己一个人去的,说是要去找同学玩。我也管不了。”他爸爸说,语气中有无奈,也有怨怒。

        在同学宿舍混了几天,被学校发现赶了出来,小成极不情愿地跟着爸爸回了家,但就是不来学校。今天头疼,明天脚疼。今天骑自行车摔了一跤,膝盖受伤了,明天骑自行车不小心夹脚了……,各种理由,各种借口。我说你让家里人给我打电话,他说爸爸没带手机,姥姥不在家,舅舅和他关系不好。在我一次次询问下,他索性给我甩了一句,“(兰州方言)加起,我不管我了。一天事情多得很,爱信不信,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破求烦死了。”

      又过了几天,小成听说我做了小手术,给我打电话。承诺自己周一会到校,并不再旷课。我当时还开玩笑说,你这个独特的问候和礼物,我喜欢。我再一次和他微信聊了很久。我想他能主动打电话,后面应该会让我省心一点吧。

       可好景不长。周一上午,平安无事。下午因为没穿校服,小成被领导批评了一顿。周二又因为带手机进校园被没收。放学前,我把他叫到办公室,归还了手机,又做了一会儿思想工作。谁知清明节在家待了一天,小成又不来学校了。

      三番五次折腾,我的耐心快被耗尽了,但有什么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社会上流浪,我于心不忍,也做不到啊!这大概就是心里在下雨,手里却不自觉地想为他撑起一把伞吧!


       归来几天,小成还是那个小成,但我总感觉哪里不一样。我不知道,电话里的小成,教室里的小成,那个才是真正的小成?小成说的还是那些话,但不知为什么我却不敢再相信他。因为我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句话是假?毕业在即,我不断告诉自己,不惜一切努力,一定要做到“一个也不能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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