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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刚 李冬君:一位大唐战俘的西海游历——重读杜环《经行记》

 Loading69 2023-04-13 发布于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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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航海第一人,应该就是杜环吧。他不仅到过南海,还到过西海——地中海,他的书,就是那本《经行记》,其中所记录的国家,有许多就在地中海沿岸。

可《通典》引《经行记》仅有1511字,杜佑何以未将全书收入?他只节选了这千余字,致使近人岑仲勉阅之喟然而叹曰:杜君卿与环既同族,不将《经行记》全部纳入《西戎典》,而使人莫窥全豹,是亦天壤间一恨事!

那杜君卿,也就是杜佑。杜佑介绍杜环是这样说的:族子环随镇西节度使高仙芝西征,天宝十载至西海。宝应初,因商贾船舶,自广州而回,著《经行记》。寥寥数语,才三十余字,对杜环参与“西征”后发生的一切,杜佑一概不提,仅以“至西海”三字统言之,致使其本人记事亦如其书《经行记》之“原书已佚”,亦可谓“本末皆失”。

杜环失落大食国十余年,这十余年,杜佑只字未提,怎么说呢?一个战俘有什么好说的。如果还为大食所用,做了叛徒,那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至于他为什么回来,回来以后又去哪儿了,何以销声匿迹,且不知所终,这些问题,都是应该问一问的。

荣新江在《记唐贞元初年杨良瑶的聘使大食》一文中,提到了“杨良瑶之选择广州作为出发地,也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了解杜环在阿拉伯地区的见闻和他回程所经的海路情况”。怎么了解?是面谈吗?跟谁面谈?是跟杜环谈,还是跟杜佑谈?

杜环回到广州是在公元762年,杨良瑶出使大食是在785年,其间已过二十多年,如果杜环还在,那就证明他已定居广州了,可杜佑明明说杜环“自广州而回”,那个“回”字表明,杜环回原籍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时杜佑正在广州,任广州刺史和岭南节度使,如果两人见面,这种可能性极大,不见反而意外。由此我们大致可以断定,杨良瑶出使有可能随身带着《经行记》,作为他下西洋的地理和地缘政治的指南。

大唐开疆拓土,有两本游记起了重要作用:一本是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为大唐定西域提供指南;另一本就是杜环的《经行记》,为大唐向西海做了参考。前者进取陆疆,为大唐盛世开光,后者开拓海洋,把东亚和西亚用政治和贸易联系起来。连汉唐盛世都没做到的,却被逆势的唐中期做到了,千军万马没做到的,被一本游记做到了。

杜环归来是个意外。怛逻斯之战后,他是死是活,已无人晓。也许杜佑会去高仙芝那里追问,高亦必是无可奉告。过了十来年,某一天,他突然回来了,除了给家人一个惊喜,也要给国家一个交代,将十来年的行迹说个明白,也许这就是《经行记》一书的由来。由于原书已佚,我们无法从杜佑引用的资料里确认其行迹,好在宋岘有一篇《杜环游历大食国之路线考》,用阿拉伯文献做参照,将《经行记》的行迹考述出来。

宋岘追寻杜环在大食国的历程,可他的目光却转向一位大食人。那人就是大食国东道使艾布·穆斯林。此人在推翻倭马亚王朝过程中立有殊功,阿拔斯王朝创立之初,他手握重兵,也就是那支打败高仙芝军团的呼罗珊大军。

战俘的命运跟着财宝的线索走,先是跟着艾布·穆斯林走,于是,艾布·穆斯林所在的位置就成了确认杜环行迹的坐标;然后跟着阿拔斯王朝走,从呼罗珊走向亚俱罗,走到巴格达去。在王朝的动向里,杜环的行迹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我们还是来看一看宋岘对杜环在大食国的历程所提供的线索吧。他一上来就提到末禄国,为什么?张一纯笺注曰:此地为呼罗珊首府,黑衣大食之发祥地,艾布·穆斯林的故里。对艾布·穆斯林来说,还有比这里更重要的地方吗?他本应将这批中国财宝和中国人才送到亚俱罗去,献给阿拔斯王,为王所用,可他没这么做,他觉得自己作为阿拔斯王朝的开创者,有权享用这些来自中国的人、财、物。于是,他把那些人、财、物,统统带到自己老家,留为己用。他的军队沿着阿姆河向西行,先从撒马尔罕即康居到达亚梅国,再从亚梅国到达末禄国。

杜环在末禄待了多久?据宋岘推算,大约待了六年。这六年中,阿拔斯王朝换了四任东道使,加强了对呼罗珊军队的控制。杜环被俘以后,加入呼罗珊军,适逢西边摩邻国动乱,阿拔斯王朝征调呼罗珊军前往讨伐,杜环就成了一名随军记者。

《经行记》就是对漫漫征途所做的记录。宋岘认为,“《经行记》所言之地,皆应是杜环亲自游历过的”。这样一说,就出了问题。拂菻国呢?他去过吗?应该没去过。因为拂菻国亦即拜占庭,“胜兵约有百万,常与大食相御”,为此,拂菻曾多次遣使大唐,从贞观到天宝的一百多年间,前后凡七次,其欲与大唐结盟,令大食两面受敌。

拂菻与大食“相御”,说明两国处于战争状态。杜环随军游历,不可能进入拂菻,故其关于拂菻的记载,除了“西枕西海,南枕南海,北接可萨突厥”一句,是无须进入其国内,仅从外部就可以确认的地理位置,其余就是“鬼市”与“女国”之类的传闻。

此外杜环所言各国都在大食势力范围内,应该是他亲历过的。杜环随呼罗珊大军从末禄往摩邻国去,他发现“从此至西海以来”,波斯人和大食人“参杂居止”。因为大军走的是呼罗珊大道,它不光是一条连接和平城——巴格达到呼罗珊的有邮传驿站的官道,还是一条连接波斯帝国和阿拉伯帝国的历史通道。

这一路行来,杜环涉猎了文明古国的两个源头:一个是亚俱罗所在地的西亚两河流域,古巴比伦文明源此;还有一个就是北非尼罗河流域,古埃及文明源此。

在古巴比伦文明的遗址上,一个新的帝国正在冉冉升起,那就是大食国。在《经行记》“大食国”里,杜环如是说,“大食一名亚俱罗”。但“大食”又是什么?张一纯笺注,诸说之中有这样一说:“阿拉伯”的意思为“明哲”,而波斯语则将“明哲”称为“大食”,中国人因波斯而知有“阿拉伯”,故因袭波斯人的称谓。当然,这是从文明上来说的,把大食说成了一个“明哲”的国度,这样的国度要建立在做学问上、求知上,一如其国之圣训: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只此一句,便道出大食对中国的向往。

本文摘自刘刚 / 李冬君著《文化的江山08:近代化与中国大航海》,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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