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特殊年代,兰州青年画家北京煤渣胡同拜访李苦禅

 新用户83664318 2023-04-13 发布于北京

《兰州画坛轶事》第四章之
 李苦禅妙法写水禽

1958年政治运动此起彼伏,先是爱国卫生运动,接着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公私合营,大跃进赶英超美大炼钢铁,接着搞人民公社化,集体吃大锅饭,一夜之间进入共产主义,所有的人都日夜奋战忙得不可开交。这时又接到新的任务,中央通知各省都要搞“除四害、讲卫生”成果展览,要求各地区先搞,经过筛选后再集中到省里搞。
      时间紧任务重,除我们本部门的人全力以赴外,还从下面各地区抽调人一起搞。此外,还向兰州美术服务社寻求支援,他们自己的活也都忙不过来呢!后来派了个哑巴来,叫韩不言,说是北京来的,是齐白石的徒弟。来了后却帮不上忙,他学的是传统绘画,写美术字、调颜色刷版面搞宣传画这一套都不擅长,与他交流要通过笔谈,很不方便,干了一天杂活就离开了,我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

突击完成展览后,先行在文化宫内部预展,然后就将所有展品通过火车发往北京参加全国展览,我奉命进京布展。当时从兰州坐火车到北京需要两天两夜,从石家庄到保定一带,沿途铁路两旁农田里搭满了窝棚,地里挖个像跳远似的长方形沙坑,把收集来的杂铁埋在炭中炼钢,白天浓烟滚滚,火车在烟雾中穿行,晚上火光冲天,大家干得热火朝天。但用这种土法炼钢温度达不到,炼出来的是黑不溜秋的大铁疙瘩根本不能用。当时有句口号:“大炼钢铁,赶英超美”,一切都为炼钢让路。田地里一望无际的庄稼无人收割,棉花熟透后无人采摘落了一地,像刚下过的雪白茫茫一片。

到北京后,“除四害、讲卫生”的全国展览在太庙的劳动人民文化宫举办,太庙被分为28个区域,由各省分头布展。我因为前期创作的《卫生奶奶》也算在卫生部挂上了号,除负责甘肃部分外,又被部里借到综合展馆画画。太庙大门口有两幅主题宣传画,由我与卫生部宣教所的冯增春一人负责一边。那是两幅巨画,站在脚手架上戴着墨镜在阳光下绘制。


完成后又被调去支援黑龙江省画画,在那儿遇到一个四川人,自称是石鲁的亲戚,说石鲁原名冯亚珩,因崇拜石涛与鲁迅,取笔名石鲁,写了电影剧本《暴风雨里的雄鹰》。
      这是我第一次进京,前后待了一个多月。住在北新桥王大人胡同里的华侨饭店,每天乘有轨电车到太庙画画,闲时从后门进入故宫游览,经常在书画馆一待就是大半天,历代传世名家名画,使我目不暇接、留连忘返。工作之余,参展的同事们都去逛公园、转商店,我主要找寻书画店、古玩铺子开眼界。

我在王府井发现了一家《和平画店》,后来知道这是齐白石的大弟子许麟庐开的。门口橱窗里挂着郭沫若的书法作品,进去后看到黄宾虹的四尺大山水,当时我不知此为何人。上了二楼,有李苦禅的鸬鹚大写意、吴镜汀的山水、马晋的工笔马。其他的画法都比较陈旧,只有李苦禅的画很醒目。我非常欣赏这种气势磅礴的画法,产生了拜访此人的念头。我就向店员打听李苦禅的住址,一个年龄较大的店员告我说,很好找,就在中央美院家属院,到那一问便知。

 中央美院就在王府井,当晚晚饭后我就找到了那儿,在门房打听到李苦禅住在煤渣胡同第二个院子,便一路寻去。苦禅先生住在院子东北角的一个单间里,正好在家。我向他说明来自兰州,也是画画的,在太庙搞展览,白天在和平画店看到先生的画很欣赏,冒昧上门请教。苦禅先生六十岁左右,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热情接待了我。他的住房很小,一间屋子中间用书架隔成了两间,中间门上挂个小白门帘,里间是卧室,外边屋子会客,书架上摆着一些泥塑作品,后来知道由苦禅三子李燕手工制作。


他为人豪爽,与我一见如故,非常健谈,向我讲了他在北京大学留法勤工俭学班旁听及拜齐白石为师学画,拉洋车勤工俭学的经历;谈到他在日伪时期蹲过监狱;毕业后应林风眠邀请赴杭州美专任教,与潘天寿共同教国画;说起解放后拆城墙,他表示坚决反对;又谈起在中央美院留洋派不重用他,不给他排课让他在工会打杂。谈话间他进里屋拿出几张照片给我看,指着其中一张说这是教他画西画的老师,是捷克人。另一张大照片是他在街头画画的场景,汗水把衬衫都浸湿了,他介绍这是他在街头搞义卖支援抗美援朝,照片是人民日报社的记者拍摄的。
       后来又谈起他是京剧票友,说得兴起还拿出一双专门定做的高底戏靴给我看;说他经常登台演出,能唱架子花脸,说着还示范起丁字步、八字步、工字步等舞台步伐;说到他是山东人从小就喜欢练武。


不觉已是深夜。我起身告别,没想到他对我说:“回头我给你画张画吧,过两天你来取。”第一次见面,先生对我如此厚待,我既感意外又被深深感动。
       过了两天,下午展览会忙完,我早早到东安市场的小饭馆里吃了晚饭,就依约到了苦禅先生家。他拿出画好的两幅画,《鹌鹑图》与《八哥图》让我看,笔墨酣畅、气韵极佳,是难得的精品。画上已题好款“为国正友写”。我爱不释手,连连称谢。
       坐下谈话,我无意间提及先生水禽画得非常传神。一句话又打开他的话匣子,他说在杭州艺专教学的时候,为画水禽,他经常观察鸬鹚,还专门养过几只,南方人叫它“水老鸭”,养它来捕鱼,抓鱼时给它的脖子上套个草绳,这样它叼到鱼就吞不下去。


说着他来了兴致,当场铺纸展毫画鸬鹚给我看。他先用狼毫兰竹笔画了几根长短参差不齐的水草,又换了支大斗笔在笔洗里浸上水濡墨挥毫,画了三个深浅不同的大墨团,我没看出画的是什么。他又换了兰竹笔在墨团远处勾画了三个不同方向的眼睛和嘴,再换了斗笔画了三道弯曲的脖颈,寥寥几笔,三只栩栩如生的水老鸭已跃然纸上,此种画法,若非亲见实难想象。他又在上边写上“国正喜余水禽,写之以答盛意”。如此高看我,真是担当不起。
       在等画晾干的空当,我发现隔墙后的卧室里挂着一幅齐白石画的《虫草图》,我想起了不久前见过的韩不言。我说兰州有个画画的叫韩致中,是齐白石的徒弟,笔名韩不言,是齐白石给起的,问他是否知道。苦禅先生说此人他早就认识,是个哑巴,但人很聪明还有文化,白石老师很同情韩不言,对他特别照顾,他学画齐白石的虾、蟹、白菜很像。解放前结了婚,有了孩子。解放后找不到工作,听说离开了北京,也就失去了联系。我说韩不言现在兰州的美术服务社工作,苦禅先生托我回去后转达问候。


我与苦禅先生素昧平生,他主动提出给我画张画,结果一次就画了三张,他与我一见如故,无话不谈,我真是三生有幸。
      星期天我去逛琉璃厂,在徐焕荣的篆刻铺买了块石料,定制了一方印章,然后去荣宝斋,在那看到徐悲鸿“风雨鸡鸣”和奔马图、齐白石的虾蟹图、徐燕荪的钟馗图,均是木版水印的。真迹有陈半丁与王雪涛的花卉,我没听说过王雪涛,陈半丁我听郝进贤说起过,与齐白石齐名,在当时很有影响。我向营业员打听到了陈老的地址。


我当年二十八岁,正值朝气蓬勃、满腔热情,加上有了拜访苦禅先生的成功经验,决定再去直接拜访陈半丁。
      陈老住在和平门内的一处干净整洁的深宅大院里。去时先生正好在家,把我让到堂屋就座,房内很宽敞,摆有老式会客沙发,窗明几净。半丁老人身材瘦小,有七十多岁,坐下后,我自我介绍是来自甘肃的绘画爱好者,非常崇拜先生,冒昧前来拜访请教。

陈老说话南方口音极重,几乎没有表情。他给我让了一根前门烟,我忙摆手说不会。他慢吞吞地问我甘肃有个冯国瑞是否知道?我答知道,是兰州大学的教授,清华大学毕业考古的,还想说被打成右派了,觉得不妥,忍住没说出来。谈及我仰慕陈老的画,他说喜欢可到琉璃厂荣宝斋,哪儿有,可看可买,再无多语。我觉得有些尴尬就起身告辞了。这次拜访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碰了个软钉子,几十年来从未向他人提起。
       后来才搞清楚,他提及的冯国瑞并非是兰州大学的考古学教授,以前曾在兰大作过国学教授,当时已在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工作。他原本是天水的才子,毕业于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1953年被当时的文化部长郑振铎点名借调到北京,在中央美院给他一间房子,让他专门整理天水麦积山的资料。


谢笠与他共过事,熟悉他的情况。他在甘肃文物委员会工作时,一位阿干镇的杨姓农民有幅家藏古画,拿去找他鉴定,他欺骗对方说这是文物,应该捐献给国家保存,后来他却私下将画转卖给了上海博物馆。没想到上海视此画为国宝,将图片公开发表在《光明日报》上宣传。此事被杨姓农民知道后,向甘肃文物部门揭发了冯国瑞的欺骗行为。《甘肃日报》曾刊登文章《江洋大盗冯国瑞》,并配有一幅漫画,画中麦积山石窟中伸出一只大手,抓着怀抱一捆字画的冯国瑞。冯国瑞为此身败名裂被划为右派,后来又被劳改了几年,释放后不久去世。
      案发后此画移交给甘肃博物馆收藏,为镇馆之宝。展览过一次,我专门去看了,这是一块一米多见方的布面彩绘,画得很粗糙用色也简单,内容描画了人从生老病死及教育、劳作、婚姻、生育过程的轮回图,取名为《报父母恩》。对甘肃如此名人,我自惭才疏学浅,竟张冠李戴,难怪陈老先生对我冷脸相待。


拜访陈半丁先生后不久,我又去了琉璃厂,取回了先前定制的印章,到荣宝斋买了一些木版水印的信纸,把那张珍贵的《水禽图》,交给荣宝斋拓裱了一层纸底,便于装镜悬挂,就返回兰州了。
       我画的宣传连环画《卫生奶奶》影响很广,社会反响不错,也引起了画界的注目,我去郝进贤家作客时,他从橱柜里拿出一张《卫生奶奶》宣传画,说是在街上的宣传橱窗里看到后,觉得画不错就专门到居委会要了一张收藏。我觉得这幅作品还拿得出手,就给苦禅先生寄了一张,随信还寄了一方洮砚以表谢意。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