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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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旧劝业场公园

烦煎不可支，孤游纵所适_（1）。掠眼围猎场，弃车依倦翮_（2）。往者竞秋赛，市屋涂金碧_（3）。五都列镃货，殊裔走币帛_（4）。遨嬉仕女喧，狰狞贾胡积_（5）。歌吹翔舞衣，万灯笼霄赫_（6）。俯仰丧乱外，覆棋已无迹_（7）。驰道长榛芜，败砾半充斥_（8）。花坞犁为田，方塘虚钓鲫_（9）。旁睨蓬发妇，曳柴翳户隙_（10）。举足处处迷，死气沉窀穸_（11）。祇馀一片月，四浸苇芦白_（12）。过记张饮庐，岁时联主客_（13）。饲虎盘中肉，飞吟落鸡栅_（14）。辈流几存亡，缠哀髑髅掷_（15）。汝逐国运尽，谁念种桃核_（16）。衰顽更奚托，自抚乾坤窄_（17）。悲风响枯枝，残水踏狼藉_（18）。隐隐鸿雁字，荒荒狐兔宅_（19）。留味入梦魂，兴尽别有获_（20）。

【笺注】

陈三立独自往游劝业场公园，写了此诗。劝业场，即南洋劝业会，由时任两江总督端方于宣统二年（1910年）四月在南京举办，是我国官办的第一次世界博览会。历时达半年，共有中外三十多万人参观，会址南起丁家桥，北至三牌楼，东邻丰润门（今玄武门），西达将军庙口，占地七百馀亩。陈三立曾预此会，参见1060《次韵酬廖笏堂》一诗笺注。

此诗描写自己散愁而随意行走到旧日举办南洋劝业场的地方，一片破败荒凉，不禁想起昔日的繁荣，以及端方当年招集饮酒的日子。今昔巨变，人死国消，令陈三立感慨悲哀，无以解脱。

（1）“烦煎”二句：烦恼焦灼，不能忍受，独自出游，纵心所欲地找个舒心的地方。

“烦煎”，苦闷焦灼。宋苏轼《怀西湖寄晁美叔同年》诗：“读我壁间诗，清凉洗烦煎。”

“纵所适”，纵心所欲到舒心的地方。唐李群玉《将游罗浮登广陵楞伽台别羽客》：“吾将抱瑶琴，绝境纵所适。”

（2）“掠眼”二句：围猎场掠过我的眼光，下车停下，如鸟倦飞倚靠在树上。

“围猎场”，此或指南洋劝业会所设置的动物园。

“倦翮”，倦飞的鸟。宋张耒《旦起》：“况我病倦翮，飘飘信风翔。”“依倦翮”，倦飞的鸟停留下来。

（3）“往者”二句：过去在这里进行秋季竞赛，街市房屋装饰得金碧辉煌。

    “秋赛”，当指赛马场的秋期赛事。南洋劝业会设有跑马场。

（4）“五都”二句：五大都市的财富都陈列在这里，边远民族都运输来财物。

“五都”，泛指我国的五大都市。

“镃货”，犹财富。清王闿运《〈桂阳州志〉序》：“带领奥区，镃货饶沃。”

“殊裔”，指边远少数民族地区。《三国志·魏志·陈留王奂传》：“今国威远震，抚怀六合，方包举殊裔，混一四表。”

“币帛”，泛指财物。《左传·襄公八年》：“敬共币帛，以待来者，小国之道也。”

（5）“遨游”二句：仕女们嬉戏喧闹，面目凶恶的外国商人也来聚集。

    “贾胡”，泛指外国商人。宋陈造《定海》诗之二：“官廨盐烟外，居人杂贾胡。”

（6）“歌吹”二句：歌吹声中舞衣飞舞，万千灯火笼罩，天空明亮。

“赫”，光明。《小尔雅·广诂》：“赫，明也。”

诗的前十二句，写自己烦闷中随意来到旧日的劝业场，会想起昔日的繁荣景象。

（7）“俯仰”二句：沉思默想着死亡动乱前的事情，要重新恢复棋盘，已没有一点儿痕迹。

“俯仰”，形容沉思默想。宋欧阳修《〈归田录〉序》：“而乃裴回俯仰，久之不决。”

“丧乱”，死亡祸乱。后多以形容时势或政局动乱。《诗·大雅·云汉》：“天降丧乱，饥馑荐臻。”

“覆棋”，指棋下过后，重新按原来下的顺序逐步演布，以验得失。《三国志·魏志·王粲传》：“（王粲 ）观人围棋，局坏，粲为覆之。棋者不信，以帕盖局，使更以他局为之。用相比较，不失一道。”

（8）“驰道”二句：车马大道长满了成丛的杂草树木，大半充斥着破败的瓦砾。

“驰道”，泛指供车马驰行的大道。宋梅尧臣《和王景彝正月十四夜有感》：“驰道横头起山岳，露台周匝簇车轮。”

“榛芜”，草木丛杂。形容荒凉的景象。唐王勃《梓州飞乌县白鹤寺碑》：“林院榛芜，轩堂委寂。”

“败砾”，毁坏的瓦砾。清张裕钊《张春陔侍御仪徵城中得异石甚佳为赋此篇》：“侍御来自古真州，一舸载归此物尤。自言搜取出败砾，不知当年谁氏留。”

（9）“花坞”二句：花坞被铧犁耕作了农田，方形池塘也没了可垂钓的鲫鱼。

    “钓鲫”，此指垂钓的鲫鱼。宋沈与求《夏日书事》：“破砻炊玉粒，钓鲫鲙银丝。”

（10）“旁睨”二句：侧眼看见蓬头乱发的妇女，拉着木材去遮蔽家门的缝隙。

“曳柴”，此指拖着木柴。唐杨乘《甲子岁书事（时会昌四年，讨刘稹也。） 》：“武士日曳柴，飞将竞执馘。”

（11）“举足”二句：举步走，处处都迷路，死气沉沉，如在墓穴中。

“死气”，阴暗沉闷的空气。晋张华《博物志》卷一：“居无近绝溪、群冢、狐虫之所，近此则死气阴匿之处也。”

“窀穸”，墓穴。《隶释·汉泰山都尉孔宙碑》：“窀夕不华，明器不设。”

（12）“祇馀”二句：只剩下一片月光，月光如水浸泡着四周，芦苇一片白色。

从诗的第十三句“俯仰丧乱外”到第二十四句“四浸苇芦白”，描写今日所见的一片残破荒芜的景象，已无一点儿旧日繁荣的痕迹。

（13）“过记”二句：过来记起了曾设置饮酒的房屋，每年一定时间，主人和客人相互联络。

“饮庐”，饮酒之简陋房屋。“张饮庐”，指设置饮酒之庐。

“岁时”，每年一定的季节或时间。唐元稹《告赠皇祖祖妣文》：“叔仲伯季、姊妹、诸姑洎友婿、弥孙，岁时与会集者，百有馀人。”

（14）“饲虎”二句：用盘中的肉来喂老虎，吟诗的声音飞到了鸡舍里。

“饲虎”，此指饲养动物园中的老虎。

“鸡栅”，养鸡的围栏，指鸡舍。明贝琼《壬子冬至日过来青堂三首示勉中祖南二友》：“蜂房寒未割，鸡栅暖宜修。”

（15）“辈流”二句：同辈人几个人还活着，几人死去了？头颅一掷而死，令人悲哀缠绕。

“辈流”，流辈，同辈。《北史·李穆传》：“惇于辈流中特被引接，每有遐方服玩珍奇，无不班赐。”

“缠哀”，悲哀之情缠绕于心。唐韦应物《悲故交》：“积愤方盈抱，缠哀忽逾度。”

“髑髅”，指死人的头。唐杜甫《戏作花卿歌》：“子璋髑髅血模糊，手提掷还 崔大夫 。” 此指端方被砍去头颅。

（16）“汝逐”二句：你随着国运的结束而死，谁还想念你这种下桃核的人？

“汝”，指端方。

从第二十五句“过记张饮庐”到第三十二句“谁念种桃核”，着重回忆端方当年于此招集饮酒，感叹端方之死伴随国运之尽。

（17）“衰顽”二句：我这衰弱的老顽固更有何处托身？抚摩着身体，感觉到了天地的狭窄。

“衰顽”，衰老顽固。明成鹫《初入丹霞与九译禅友夜话》：“违时失候乃一出，力羸筋怯惭衰顽。”

（18）“悲风”二句：凄厉的寒风响在干枯的树枝，踏着纵横交错的雨后积水。

“悲风”，凄厉的寒风。《古诗十九首·去者日以疏》：“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狼藉”，纵横散乱貌。《史记·滑稽列传》：“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

（19）“隐隐”二句：雁阵成字，模糊不清；狐兔洞穴，显得荒凉。

“隐隐”，隐约不分明貌。南朝宋鲍照 《还都道中》诗之二：“隐隐日没岫，瑟瑟风发谷。”

“荒荒”，萧条；冷落。明方孝孺《祭童伯礼》：“荒荒我里，士习日陋。谁能易之？力不能救。”

（20）“留味”二句：留下了的回味，进入了梦中，兴尽而归，是别有收获啊！

“留味”，留存回味。清陈曾寿《寄怀君适顷波》：“劳生留味馀灯幌，凉讯牵怀剩菊畦。”

诗的最后八句，描写自己载悲风残水中感受到的天地无以容身的悲哀，这种悲哀会留存到梦中，无以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