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赋《妄稽》

“妄稽”为竹书原有篇题，写于第三枚简简背近上端处，其义疑即“无稽”。该篇入藏时，简册本来的原始排列顺序己完全散乱，经过整理和分类，归属于该篇的竹简，缀合后完整的简有73枚，残简14枚，所存文字共约2700字。这批竹简的长度为31.9-32.2厘米，大致相当于汉代的一尺四寸；竹简的宽度为0.8–0.9厘米。写满字的一枚简，不包括简上的重文符号和句读符号，一般32–36字，根据竹简上的契口和编痕，可以知道简册有上、中、下三组编绳。大部分竹简的背后，同样发现有倾斜的划痕，应当是用来标记竹简顺序以防止错乱的，可帮助我们对竹简进行编联。若按照简册背后的划痕分组，大约八至九枚简一组，共约十二组，总计百枚左右；若按平均每简34字计算，共约3400字，这大概就是《妄稽》原文整篇的总字数。《妄稽》残缺文字较多，约占总数的五分之一，这使得篇中部分情节及文字衔接很不明晰。大略而言，《妄稽》讲述了西汉时代一位出身名族名叫周春的士人，有很好的品行和相貌，人见人爱，却娶了一位又丑又恶的妻子妄稽。周春厌恶妄稽，向父母请求买妾，虽然遭到妄稽反对阻挠，但最终父母和周春还是买了一位叫作虞士的美妾。周春很爱这位美妾虞士，妄稽却十分妒恨虞士并虐待她，后抓到虞士并对她进行辱骂和残酷折磨。最终妄稽生了大病，临死时反省自己的妒行。

这是一篇长幅叙事的汉赋，基本上四字一句，在第二句末尾押韵；有时也用韵较密，连续几句押韵。原文不分段，为阅读方便，整理者根据文意和用韵情况作了分段。将其归入汉赋中的俗赋。

䁝阳幼进，名族周春。孝悌慈诲，恭敬仁逊。乡党莫及，于国无伦。辞让送揖，俗节理义。【1】行步周还，进退矜倚。颜色容貌，美好姱丽。精洁贞廉，不肯淫议。血气齐疾，心不怒【2】㬥。力劲决觡，不好手扷。勇若孟贲，未尝色挠。见乡长者，先言后笑。其父母爱之，众【3】人愿以为子。邑国阖乡，抚于乡里。周春之贤，乡党无有。敦次忠笃，善养父母。亲戚【4】皆悦，语及子私。谋乡长者，欲为娶妻。其母曰：“苟称吾子，不忧无贤。”媒妁随之，为娶【5】妄稽。

妄稽为人，甚丑以恶，肿肵广肺，垂颡折骼，臂肧八寸，指长二尺，股不盈拼，胫大五握，蔑畛【6】领腋，食既相泽。勺乳绳萦，坐肄于席。尻若冣笱，膞膌格格。目若别杏，蓬髪颇白。年始十五，【7】面尽魿腊。足若悬姜，胫若棪株。身若猬棘，必好抱躯。口臭腐鼠，必欲钳须。周春见之，曾【8】弗矉视。坐兴太息，出入流涕。遍告乡党，父母兄弟：“必与妇生，不若早死。”其父母闻之，乃坐相【9】……有未能，为买美妾，且以代之。妄稽闻之，不卧极旦，【10】鸡鸣善式，乃当人谏。昧明而语（？），□□□□，曰：“吾不惮买妾，君财恐散。”姑舅弗应，妄稽又言【简11】：“凡人合（？）产，必将相谏。君不议听买妾，家室恐叛。吾直爱君财，不然何恶焉。”姑舅弗应，妄【12】稽又□：“吾既执箕帚，岂能毋善。美妾之祸，人必矜式。君固察吾言，毋急求媵。” 姑舅弗应，妄【13】稽曰：“嗟！皆得所欲，莫得所宜。诚买美妾，君忧必多。今不早计，后将奈何？”姑舅谓妄稽：“汝【14】状貌甚恶，口舌甚诅。吾自为买妾，终不决汝。”妄稽曰：“否，何极之有。以君之智，悉决于妇。庶人【15】有言：'谋毋失伙子。’若人言不行，民称将止。殷纣大乱，用彼妲己。杀身亡国，唯美之以。美妾之祸，【16】必危君子。若此不忧，不为祥父母。”姑舅谓妄稽：“尔不自量。尔貌可以惧鬽，又何辩伤。尔自妒【17】议买妾，乃称殷王。吾子蓄一妾，因何遽伤？”妄稽曰：“否，小妾不媺，陵祖微父，猷有与奔。仳倠得生，【18】嫫母事舜。妾亦诚恶，未以取窘。君欲买妾，不爱金布。小快耳目，不念往故。小妾忠谏，乃以为妒。【19】请毋敢复言，走归下舍。”

乙未之日，其姑之陈市，顾望闲中，适见美子。靡曼白晳，长发诱绐。馺遝【20】还之，不能自止。色若春荣，身类缚素。赤唇白齿，长颈宜顾。□泽比丽，甚善行步。应对□……【21】出辞和暇。手若阴蓬，足若踹卵。丰肉小骨，微细比转。眺目钩折，蚁犂睫管。廉不纤纤，教不【22】勉兖。言语节检，辞令愉婉。好声宜笑，靥辅之有选。髪黑以泽，状若揃断。臂胫若蒻，奇牙【23】白齿。姣美佳好，至镜以滋。髪黑以泽，状若纤缁。问其齿字，名为虞士。其姑卒娶之，以【24】为子妾。妄稽闻之，口舌讘讘。走来走往，手若扚□。周春闻之，喜而自幸。纳妾之日，妄稽不怡。魿【25】若陵鱼，色若腐衃。号呼哭泣，音若嗥牛。状若【26】蟾蠩，前龟后陫。曲指䠱踝，肿朏废腤，目【41】□□□，□眼以垂。笑谓周春：“来与我相□【42】……□□若盗，笑谓周春：“来与我相貌。”齿若猪骨，口类脔修，太息歌諃，谬谬爰恤。腥腐臊鱐，艻艻【27】蛇臭。笑谓周春，捧颊壹囃。周春不听，妄稽大怒，曰：“丈夫新諎，错我美彼。系颈之妾，有焉及【28】我？今与汝豦，訾孰之瘣者。”

妄稽因新制踵绪之衣，縠帛之裳。绮纯以□，沐膏抹脂。流项之有【29】玑，狗桀袑，马跃往，来之裴裴。缋褛之袉，夏襮短裳。钧白之襦，纯以灵光。三日之□，走游于【30】堂。踵长于跗，脚废摄屣。髀若枔版，少肉骨多。腹若抱曳，荦胁膺波。发若龟尾，缩缩必拕。【31】唇若判桃，言笑为为。笑谓周春：“视我孰与虞士丽？”周春惊而走，过虞士之堂。芙蓉江离，兰苕【33】熏芳。嫖缈便旋，逃入北房。周春追之，及之东厢。虞士方耻，色若紫英。郢领褰衣，齐阿之裳。【34】纤费绘纯，裹以郑黄。弱緆微罗，长彘以行。蘅若蘪芜，芷蕙连房。奇绣绮纹，雍锦蔡纺，宋【35】绀圉青，絺赭缇黄。绛纁赞紫，纨冰绢霜。邯郸直美，郑裤鄫带，翡翠为珰。双象玉钩，【36】釦有银黄之须。扈佩淮珠，饰八汉珖。白环佩首，结末垂璜。玉瑵玦印，色若秋苞之英。高絇大【37】綦,翡翠护式。纤缇袭屣，虞士宜服。桃枝象笿，鉴蔚粉墨。白脂兰膏，蘩泽在侧。周春见之，【38】揽手太息：“何然日月，与汝相得。”悠悠伤心，不能相去。凭吸皆愿，七旬为夜。潭潭哀哀，诚审思故。周【39】春与出，遇妄稽门。见春而笑，仞仞□□。臂垂九寸，耳形仅存。魋颧低准，坚根隐轸。肸齃低准，【40】示以都形。踊跃俛仰，夔遽鹿惊。笑谓周春：“长与子生。”妄稽自饰，周春愈恶。毛若披蓑，未【32】焉复苏。虑闻一里，速若建鼓。朝噒声声，当门塞户。立若植楹，不来不逝。邻里闻者，幼长【51】皆艻。春爱虞士，为之恐惧，谨筑高墉，重门设拒。去水九里，屋上涂傅。勇士五伓，巧能近【52】御。地室五达，莫知其处。

甲子之日，春为君使，出之境外，离家甚久。守者懈怠，稽得虞士。【53】累足圜之，悬累纺之，息息鞭之。跪进唾溅，以时闲之。虞士谓妄稽曰：“孺子，人之有妾也，以为【57】荣华；孺子之有妾，适乱室家。人有妾也，比之子姓。孺子有妾也，比之祸。吾俛仰自念，吾窃独【58】何命？笞击伾伾，捽扌戍混混。吾周留天下，大未有所闻，吾为妾亦诚苦，大不得人伦。”妄稽曰：“叱【59】来！汝犹频言乎！汝始来之日，汝固设变故。汝未见我黑白也，绝我曰必妒。汝妇居中间，【60】使家大露。我为汝大赐，乃始笞骂。且春未行也，我固告汝，'与汝媚于奥，宁媚于灶。’丈夫【61】□□，终不与汝相留。汝冥冥不我听，与【85】春谋予。朝劝出弃，暮促遂去。汝枕春之臂宿，遂其【86】脥下。太息若雷，流涕若雨。春【71】亦不摈，未肯听汝。若快汝心志，我岂得少处？”捕遂捽之，增诘【50】□之，挞击捣之，随而犹之，执而窌之，楬解□之。虞士乃三旬六日焉能起。遍告众人，拜请朋【47】友。皆怜虞士，为之怒妄稽，曰：“人处妾，虽百贵之，名终不与汝齐。且汝脰若屈蠲，面似腐蛴。【48】鸢肩亻乐脥，肃肃淮淮。妬闻魏楚，乃骇燕齐。汝为长亦足矣，何必求私？”妄稽不自谢，窃笑有【49】谮：“汝固羞父兄，计何子？”稽乃召其少母，而与言曰：“我妬也，不知天命乎。祸生乎妒之，为我病【75】也，将常难止。我妒也，疾堕累瓦毁袭杯，解释成索别瓶桔，而罹卑李，昼宵不瞑。我妒也，【76】得常难止。”少母乃以告众人，其父母闻之，言笑声声，举杯而为酬：“亦毋累两亲。”

妄稽乃召虞士【77】，而与之言曰：“念汝之事我，亦诚苦劳矣。不忍隐，何不走？不胜勤，何不逃？为告周春，必不【78】汝求。居外三月，可以左右？与为人下，宁为人子。汝面目事人，谁事不喜？措是而弗为，安避菙笞？【79】吾请奉汝以车马金财，纂组五采。尽尽来取，不告无有。”虞士再拜而起，曰：“孺子诚有赐小【80】妾矣，妾合以衷心报。妾甚端仁，行又忠笃。义不事两夫，不以身再迁。死生于是，苟得少安。末【81】汝士死中，汝衰三年。不与丈夫笑，不嫁终身。见富不为变，见美不为㘇，是谓大诚。虞士虽【43】不肖，愿以自效也：妾乃端诚，不能更始。壹接周春，无所用事。命舍周春，独事孺子。”妄稽大【44】怒，瞋目瞲视，摇臂两指：“吾速杀汝，善也，为我不利！”虞士左走，曾毋所逃死。

周春猝至，虞士【45】自以为身免。妄稽为布席善传之，挹入其衣而数揗之。妄稽谓周春：“吾视虞士若是矣，君【46】亡于此也！夜入其士盈室。昼瞑夜视，反夜为日。稽既小也，固弗敢节。过盗不材者，皆与交通。外【62】骇州乡，内骇里巷。速鬻虞士，毋羁狱讼。妾直蔽之，不言其情。与其士约，既固有成：'我必杀周【63】春，与子合生。’妾直蔽之，不言其恶。与其士约，固既有度：'必杀周春，请要于途。’妾闻之中，心勭【64】恐惧。君来适速，彼未给暇。速鬻虞士，毋羁大顾。”周春曰：“诺，吾察其情必得。一小妇人，亦甚【65】昜伓。诚有大罪，则得鬻犹幸。仆新罢行，君与我相窥。我得听其言，而察其辞。宾客毕，请【66】自问之。”劳者未毕，虞士寤眠，起见周春：“吁！来乎！”遂之下室，已浴已沐。纂齐白珠，穿以系臂。【67】能过乎度，度不可当，月而睇阴，象簪尌，奇牙步。阑下，周春窥户不及，履践而追之，虞士逃之，【68】

（前有缺简）……周春大怖，趣召虞士：“速之我舍。【84】蕲笞而笞，蕲【83】（百）而百。吾自为操，我妾有【87】阴，锥躗之，早死之。”妄稽忿忿，自身艻之。疏龁钳错，疾<齿恶>噬之。将伓去之，又踵躗之。柘条百【55】束，竹笘九秉，昏笞虞士，至旦不已。时赢其死，扶墙而起。令设衡桐，纷髪悬之。盈釜赤菽，【56】……瞋目而怒，齘折其齿。左手把之，右手㧔之。适得其指，因朐折之。适得其耳，究<上“劫”下“火”>而起。击【54】（下有缺简）

周春及之东闺外。虞士涕浛襟，周春涕交颐。曰：“日短岁昭，命毋众辞。”遂之广室，七日不疑。妄【69】稽念周春虞士之居也，不能宁息。上堂扶扉，卑耳户枢。以听其态，而不敢太息。周春虞士，方【70】乐穷极。妄稽大越，叽叽哭极。怒颈触牖：“汝亦独不我直！”周春虞士，寂寥皆默。妄稽嘻嗟，左【72】走绝力。

妄稽大病，音若搤搤。淫瑟缘臂，魋㿺癃<言巿>。临勺疥肠，日百嘑浆。妄稽将死，乃召吏【73】而遗言，曰：“淮北有恶人焉，中淮蹲。洦则入口，涶则入鼻；鞫理而投之面，理尽不弃。安可揽而【74】[□□□□君]，施肩者四。然与夫生，终身无恶。何则？我妒以自败也。”妄稽遗一言而智志悦。【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