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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外交巡礼:

 蔓萝花 2023-04-14 发布于安徽

清朝外交巡礼(一):傲慢与偏见 

       一直以来,古代的中国都是关起门来搞发展,鲜少与外界接触,后来有了河西走廊——一条崎岖而坎坷的通商道路,才让长安、洛阳一带出现了许多外国人的脸孔。不过那也只能算民间来往,并非国与国之间的正式外交——即便有,也是我们以东方大国、世界中心的高昂姿态,接受来自边荒的蛮夷的贡物或朝拜,谈不上真正的外交。这种自我良好的状况延续时间很长,一直到清朝初期也未改变,因为清国的傲慢和封闭,不但在外交上没什么建树,还闹出了许多令人哭笑不得的笑话。

       中国是礼仪之邦,礼仪既是皇权统治的法宝,也是教化番邦的武器。在繁文缛节的各项礼仪中,统治者们颇能找到唯我独尊的感觉,然而在外国人看来,这一切又是那么的怪异和滑稽,甚至还会产生逆反心理。这种相互错置的思维模式,在外交上的碰撞便不那么愉快了。

       1675年3月,俄国沙皇派尼古拉使团来华,觐见康熙帝时,清国的礼仪官按惯例要求尼古拉行三叩九拜之礼,尼古拉大摇其头,当场拒绝。他的理由很充分:在俄罗斯他只会在上帝面前跪倒双膝,就是对沙皇也只行单膝跪地的吻手礼。你康熙再厉害,最多也只和沙皇平级,怎能与上帝比肩?

       礼仪官们懵了,如此失礼之事前所未有,也万万不能在他们任上发生,于是大家好话说尽,像哄孩子一般哄了尼古拉半天,有个官员还差点给他跪下。最后尼古拉终于勉强同意,不过也提出了个附加条件,就是清国需安排隆重仪仗接待他。这个自然好说,就是他不争取,这仪仗也草率不了——如此露脸而又弘扬国威的机会怎能轻易错过!

       觐见那天,尼古拉在亦步亦趋的清朝官员引领下,大摇大摆地步入宫殿。彼时康熙端坐于大殿北侧,面前隔一道帐幕,尼古拉双膝跪倒,斜对着康熙迅速低了下头,还没等康熙“平身”便径自站了起来。

       对尼古拉的失礼行为,康熙事后毫不犹豫地给了差评,说:“该夷不知礼数,言多狂悖,盖因声教不及之故,不必与其计较。”这话表达了两个意思:一是俄使不懂礼数,说话也不着四六;二是分析了俄使不懂礼数、说话不着四六的原因,即“声教不及”,是自己的工作没做到家。这种“大人不计小人过”式的检讨,透射的却是骨子里的傲慢。

       康熙对俄国只做了“声教未及”的自我检讨,却没来及教他们怎么做,他的儿子雍正即位后,便想方设法要将这项工作落到实处。

       俄国新沙皇安娜·伊凡诺芙娜登基后,雍正于1738年派前礼部侍郎托时、热和副都统宰三前去恭贺。使团出发前雍正再三训令,说以前俄使到中国傲慢而无礼,咱们不能那样,见沙皇如同见朕,要三叩九拜,让这些不知礼仪的野蛮之人学习学习大清国的礼数和威严。

       彼得堡觐见时,托时亲自奉上国书,并率使团成员一起行三叩九拜之礼,让女皇和俄臣着实惊讶了一番。俄外交委员巴什罗夫宣读雍正国书时,托时等人仍跪地不起,女皇打断巴什罗夫,示意托时等人站起来,托时说什么也不同意,说这是大清的礼节,请女皇不要勉强。如此,托时等人直到巴什罗夫宣读完毕,才在“吾皇万岁”声中轰然起身,又引来女皇和俄臣一阵阵惊异。觐见完毕,女皇让使团回宾馆休息,托时等人又统统跪下,行大礼表示感谢,然后才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小心离去。

       乾隆朝时,英国王室准备与中国建立正式外交关系,于1793年派马戛尔尼勋爵率常驻使团来华,在热河行宫觐见了乾隆。大清关起门来过日子,是决然瞧不起这个番邦岛国的,使团刚一靠岸,来迎接的清军便冲上去,在船队上插上许多崭新的彩旗,上书“英吉利贡使”几个大字。对于英使提供的礼品清单,则一律写上“贡物”二字。这些改动令英使很是不快。觐见时,马戛尔尼在大英帝国是“大海的统治者”、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君主”的信念指引下,坚决不肯行跪拜礼,所幸乾隆像他爷爷康熙一样大度,并未在此事上深究。

       觐见后,乾隆命福康安陪英使团参观行宫,福康安见马戛尔尼对一个八音盒表现出浓厚兴趣,以为其从未见过,便傲慢地问道:“英国是否也有这些东西?”马戛尔尼淡然一笑,说:“这就是我们大英帝国的产品。”

       福康安的尴尬,源于大国封闭的思维模式,总以为别人不如自己。这种思维不光奴才有,皇帝更甚,看看当时乾隆写给英使的诏书就一目了然了:“回去告诉你们的国王:鉴于你们倾心于中华文化,不远万里的派遣使节前来叩祝我的万寿,我见你词意恳切恭顺,深为嘉许。但你们表奏上说要派你国人常驻天朝,照管你国买卖,这和天朝的体制不相符合,万万不行。西洋国家很多,又不是只你一国,如果大家都请求派人留居北京,如何是好?所以不能因你一国的请求,破坏天朝的制度。天朝富有四海,奇珍异宝早已司空见惯,看在你们诚心诚意、远道而来的份上,我已下令让有关部门收纳你们的贡品。天朝的恩德和武威,普及天下,任何贵重的物品,应有尽有,所以不需要你国货物,钦此。”

       到了乾隆的儿子嘉庆时,不死心的英国人又派阿美士德勋爵率团来访。鉴于马戛尔尼的教训,这次大臣们强烈要求使者给嘉庆帝行跪拜礼,阿美士德自然不肯,随后双方便发生了混乱,大臣们推的推、拽的拽,连唬带劝,非要他们学习叩头不可,阿美士德等人则拼命抵抗并提出严正抗议。抗议报上去后,嘉庆帝龙颜大怒,敕令英国人立刻滚出北京,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们。未完待续……

清朝外交巡礼(二):理智与情感 

       嘉庆皇帝此后确实再也没有见过英国人,可惜造化弄人,他的子孙们却以另一种姿态和英国人打了近一个世纪的交道。国道中落,道光、咸丰两朝再也没了祖宗的威风,两次鸦片战争让清国自以为坚固的海防成为历史,最后咸丰帝不得不在他临死前半年设立了总理衙门,以应对日益紧迫的外交局势。然而形式上的开放未能做到与思想同步,清国官员那种骨子里的傲慢与偏见,并没有转换成外交上的豁达与洒脱,相反却走向猥琐自卑的另一种尴尬境地。当此时,两种极端思想交集,理智与情感纠结,让清国的外交显得不伦不类。

       英国外交官威妥玛曾在一本日记中,记录了他与总理衙门打交道时的一些见闻,读来令人唏嘘。比如说:“中国的总理衙门,其规矩与欧洲各国的外交部完全不同。凡是各国使臣到总理衙门办事,对方一定端上茶果,然后由王公大臣陪坐,边喝茶边说话。”又说:“中国官员虽然有分工,但大臣们仍然不敢各抒己见。每次外国大使问话,大家都会观察别人的表情,大臣看亲王的眼色,刚入衙门的新官则看老臣们的眼色。如果亲王说什么话,大臣们不管对不对,都会轰然响应,连说'对对对’。如果亲王不说话,诸大臣谁也不敢先说话。”

       日记中还记载了一桩他亲身经历的事:“一天,我去衙门办事,诸大臣谁也不敢先说话,我等得不耐烦了,便说'今天天气很好’,没想到诸大臣谁也不说话,最后还是一个姓沈的老官员打破了沉默,说'今天天气确实好’,于是诸大臣纷纷作答'今天天气确实好’,之后又没了声音。”

       清国如此“理智”的外交表现,自然不被宣扬民主和自由的西方人所理解,清国大张旗鼓成立的总理衙门,被西人冠以“儿戏外交”的名号,清国的外交官在他们眼里则都成了不懂事的小屁孩,用威妥玛的话说就是:“总理衙门里的大臣,不过都是一些喃喃学语的小孩子罢了,打他们,他们就会哭,哄他们,又会把他们惯坏。所以,用左手打他们,再用右手去抚慰他们,是对付中国外交家们的最好办法。”

       威妥玛的话是有例证的,当时有个驻日本的公使便时常遭到戏弄。那些外国公使经常用手指弹他的额头,一边弹还一边揶揄:“贵公使真是福人福相啊,小脸儿光滑圆润,就像刚出生的婴儿。”接着又扯着他的朝珠说:“贵公使既然有这样的宝物,应该像小孩子得到好吃的一样,每天拿着它玩就行了。”有个俄国公使则每次都会随手扔些零钱,说:“小孩子,拿去买馒头吃吧。”

       外交最能代表一个国家的形象,甚至超越了经济和军事,外交上的欺侮也终究会演变成对国家和主权的冒犯,就像“黔之驴”,那老虎起初也是蔽于林间,“慭慭然”不敢造次的,待“荡倚冲冒”安然无事后,便毫不犹豫地下手了。彼时落魄的清国正像那“形之庞也类有德”的驴子,没有外交还好,设了总理衙门,其无能、落伍的官僚体系也暴露无遗,那等着吃肉喝汤的列强自然也不会客气了。

       外交官中也有慷慨激昂的。观察廷枢唐景星因熟悉欧洲事物,于同治初年被选入总理衙门,他对外国公使那种专横跋扈的嚣张嘴脸便很不感冒。一次威妥玛因为一件小事和中国外交官拍了桌子,吓得那外交官两腿打颤,不敢多说一句话。这时一旁的唐景星却忽然握着拳头站起来,作出要厮打的样子,怒斥威妥玛:“威妥玛先生,你凭什么拍桌子?”威妥玛更加生气,说:“你凭什么这样没礼貌,敢直呼我的名字?”唐景星说:“这是办公场所,你居然敢拍桌子,怎么要求我对你有礼貌呢?”威妥玛语塞,一时气势顿减。

       事后有人问唐景星:“你怎么敢得罪外国大使呢?”唐景星说:“我在欧洲待过,很熟悉他们的礼仪,在外交场上拍桌子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他们犯错在先,当然不敢拿我怎样了。”

       情感的外露与个性的张扬向来是中国官场的大忌,这种热血之士的热血之情,虽令人振奋,却违背了官场之道,也违背了清国的外交意愿——须知外交官只是代言人,是不能掺杂私人情感和观点的。唐景星不按规矩办事,在别人眼中便成了好大喜功的冒头者,迟早是个祸害,那些唯唯诺诺的上司们到底找了个理由,把他调出了总理衙门。

清朝外交巡礼(三):喧哗与骚动 

       总理衙门只是清朝在国内处理外交事务的机构,最初并未派驻外使节,1865 年,大清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向总理衙门提交了一份题为《局外旁观论》的备忘录,其中陈述了西方外交的种种好处,劝清廷采纳。第二年英国外交官威妥玛也向总理衙门提交了一篇《新义略论》的建议书,提议清国在国外派驻外交代表,以融洽各国政府间的感情。

       由于这些推动,1866 年,总理衙门以正在休假的英国人赫德为向导,派出了一支赴欧考察团。然而对于这种露脸的事,大小官员却避之不及,以“总苦眩晕”为由推却,只有赫德的中文秘书、前山西襄陵县知县、已年界六十三岁的斌椿“慨然愿往”。时人劝阻斌椿,说这趟苦差前所未有,不知是福是祸,斌椿则慷慨赋诗回应,说“天公欲试书生胆,万里长波作坑坎”。把此行比作“万里坑坎”,足见斌椿心里也是没底的。

       斌椿被授予临时三品文官衔以提高考察团的身价,理论上来说,这应该是清国第一次向国外派遣外交使团,但总理衙门大臣、恭亲王奕却毫不含糊地表示,该团不是正式外交使团,而只是搜集情报的观光团,从根本上否定了它的官方性质。该团成员有斌椿的儿子和三个同文馆的学生,在人员配置上也极具民间性。

       考察团游历了伦敦、哥本哈根、斯德哥尔摩、圣彼得堡、柏林、布鲁塞尔和巴黎,所到之处万民空巷、欢歌沸腾。考察团回国后,团员们详细记述了诸如风土人情、高楼大厦、电梯、机器、煤气灯等种种见闻,对政治制度则一笔带过,还真成了一支名副其实的旅行观光团。

       这种官僚式的外交一直延续到清末,并渗透于帝国的各个方面。1905年12,清廷下诏预备立宪,并派镇国公载泽、户部侍郎戴鸿慈、湖南巡抚端方、山东布政使尚其亨、顺天府丞李盛锋等五大臣出洋考察政治。五大臣分两组,载泽、尚其亨、李盛锋为一组,戴鸿慈和端方为一组,共考察了日本、美国、英国、法国、比利时、德国、丹麦、瑞典、挪威、奥地利、匈牙利、俄国、荷兰、瑞士、意大利等15个国家,所到之处,全都是最高规格的接待,有红毯铺地,国家元首亲自到场。

       载泽对此颇多感慨,在他看来,这实则是一种不平等的态势,是强者在弱者面前所刻意体现的慷慨,是怜悯的优待、居高临下的外交。载泽大受刺激,并由此顿悟:只有改行宪政,那些“鄙我者”,才能“转而敬我”。不知是载泽在热情而热闹的迎宾场景中产生了自卑,还是觉得大清朝被欺负惯了不配有这样的礼仪,总之他没有在异国情调中迷失、或将考察变成旅游而有所感悟,也算不虚此行了。

       载泽的这种个人感悟,就像死水中的涟漪,对泱泱大国的影响有限,更谈不上外交上的觉醒,另一组考察团在美国闹的一个笑话很能说明这个问题。加利福尼亚大学盛情邀请端方与戴鸿慈二人赴校演讲,端方和戴鸿慈竟一左一右同时并立在讲台上,开始相互谦让。端方对戴鸿慈说:“请老前辈发言。”戴鸿慈说:“端兄和西方人交往多,懂规矩,请先发言。”接下来的情形更是让人喷饭:端方说一句,等翻译完毕,又对戴鸿慈说:“老前辈对不对?”戴鸿慈说:“对对。”然后端方又说一句,再问戴鸿慈:“对不对?”戴鸿慈又说:“对对。”此次演讲大约几百句话,端方也问了戴鸿慈几百次,戴鸿慈也就回答了几百次,一捧一逗有如说相声般。美国学生听得一头雾水,纳闷中国人演讲为何要两人同时发言。

       清朝试图适应世界,却走得异常艰难,好似一个从洞穴中乍见天日的软体爬行动物,始终不能挺起身板。在这种情况下,外交人员也只能靠自身的一些小智慧来弥补外交的大缺憾了,李鸿章就是这方面的佼佼者。李鸿章不懂外语,每次都是在会见外国使节前临时学上几句,却屡屡奏效。有次接见俄国使节,便想学几句俄语,结果这俄语极饶舌,李鸿章灵机一动,便在纸扇上写了几句俄语的音译,以应不时之需。如“请坐——杀鸡切细”,“谢谢——四包锡箔”,“冷——好冷得哪”,“好——好老少”,“再见——达四维大理也”。俄人听后,居然连夸地道。

       1896年的7月13日,李鸿章访问法国,法国外长汉诺威为其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按照法国礼仪,在检阅仪仗队时,两国首脑要高唱各自的国歌。中国当时没有国歌,李鸿章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段家乡合肥的小戏庐剧:“三河镇十字路开了门面,东边卖的是瓜子,西边卖的是香烟,中间卖的酒和面。针脑线头样样全……”

清朝外交巡礼(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 

       西风东渐,中西文明不断冲突,也引发了清朝一阵阵的喧哗与躁动,然而弱国无外交,在强势的西方面前,清朝也只能搞一些被动挨打式的外交,总理衙门这个外交机构始终没能制定出成型而完备的外交政策,就连一些基本礼仪也都悬而不决,比如磕头的问题。

       六岁的同治帝即位后,按例应该接受外国使臣的拜贺,可外国人始终不肯磕头,清国也早没了强制他们磕头的底气,这事就有些难办。总理衙门为此专门征求了几个封疆大吏的意见,时任两江总督的曾国藩主张尊重外国人的习俗,免除跪拜礼,保守派大佬坚决反对,说不能为了外国人的方便而改变祖宗的规矩。最后争执无果,主持总理衙门的恭亲王奕只好以皇帝年龄尚小为由,拒绝外国使节的觐见。

       觐见一事一拖再拖,直到1872 年同治大婚时都未解决,当时为了回避礼宾问题,各国的外交官均未在邀请之列。翌年同治帝宣布亲政,各国使节再三提出觐见请求,总理衙门实在搪塞不下去了,只好召开专题会议予以讨论,最终同意了外使入觐可行鞠躬礼而不必磕头。

       废除跪拜礼,清廷一直固守的颜面丧失,却又心有不甘,官员们便想方设法在其他方面挣些面子。有次外国公使六人入觐同治帝,总理衙门大臣文祥就对他们作了极其严格的礼仪规定。比如,公使想带佩刀入见,文祥不许;公使欲带多名随从同往,文祥亦不答应。然而公使们不管这些,觐见这天还是带了许多随从去,文祥于是吩咐下去:公使们每进一道门,便截留下他们几个人。如此围追截堵,最后公使们进到紫光阁时,身边就剩一个翻译了。公使们气得不停抗议,还把递过来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形式上如此,精神上更甚。自鸦片战争以来,清朝屡战屡败,每次都要割地赔钱,好坏说尽,可国人却能在文字上找回尊严,比如对讳莫如深的“赔款”二字,不论公文还是私信,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地以“抚恤”二字代替,为此还险些闹出一场外交纠纷。

       中日甲午开战后,湖南巡抚吴大澂率湘军出关收复海城,并在誓师檄文中慷慨陈词,其中提到道光壬寅年(1842年)和光绪甲申年(1884年)的两次赔款,说中国军队战胜了外夷,但出于恩威并用的考虑,最后出钱“抚恤”他们。此檄文传至上海,被《申报》予以引用刊发,几家外国大报也进行了翻译转载,英、法领事看到后,马上致书清政府,严厉质询:“你们'赔款’的文书都在呢,白纸黑字,怎么反成'抚恤’了?”清政府赶忙解释,说这是个误会,并委派苏松太道专门致函道歉,这事才算过去。

       以上事例无不反映出清廷在应对世界变化时的矛盾与纠结,其内心仍有大国情结,仍想维持大国尊严,却又在高压态势下不得不屈服,只好玩些欲盖弥彰的小把戏。更悲哀的是,面对残酷现实,清廷上下从来不找自身原因,也不去努力顺应潮流,而是一味地坐井观天,思想和他们身上的官服一样晦暗陈旧,自然与世界格格不入了。

       光绪朝任吏部尚书的万青藜,便常有惊人之语。西方人绘制的地图,中国在亚洲的东部,还没一巴掌大,万青藜见后很气愤,说:“中国不应才这么大点,这简直是在欺侮我们。”又有一次,他与同僚谈起世界各国,发表议论说:“天下哪有那么多国家?想来不过两、三个罢了,今日英吉利,明日意大利,后日又称瑞典,都是在蒙骗中国人。”接着又自我矛盾地说:“西方人说话不实在,比如英吉利,应该是三个国家,现在只有英国来了,吉国、利国却从未见过。”

       高官如此迂腐,也别指望清廷有啥见地了。随着世界格局与国内思潮的变化,清廷也开始向西方派驻外交使团,以应对波谲云诡的内外风云。但这些官是不被人们理解的,1876年郭嵩焘出任第一任驻英公使时,有人专门写了一副对联嘲骂他:“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见容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湖南长沙准备乡试的考生扬言要捣毁他的住宅,开除他的湖南籍。老友刘坤一也质问他:“何以面目归湖南?更何以对天下后世?”后来郭嵩焘回国后屡不得志,郁郁而终。

       曾国藩之子曾纪泽曾任驻俄大臣,回国后起居习惯均染欧风,全家老幼也都跟着效仿,窄袖紧腰,皮鞋礼帽,打扮与欧州人无异。曾纪泽一家子热情奔放,京朝人士却是深恶痛绝,说:“父亲以道学闻名于世,儿子却要用夷俗改变国习,简直是大逆不道。”一时物议沸腾,几乎要鸣鼓而攻之了。

       这也不变那也不变,变的就只有尊严了。1898年的夏季,光绪帝任命黄遵宪为出使日本大臣,总理衙门按惯例撰写国书,开头为“大日本国皇帝”云云。草表上来,光绪帝字斟句酌,很不惬意,又提笔在“大日本国皇帝”上加了“同洲同种同文最亲爱”九个字,之后又修改了其他几处措辞,这才算满意。当此时,大清帝国当年那种冷漠的高傲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可怜与可恨了。

清朝外交巡礼(五):罪与罚 

       由于多年的闭关锁国,清国官员既不熟悉外交事物,也不了解外国风俗,中国的驻外大使们也由此遭遇了许多尴尬。比如驻日大使杨枢任,某年元旦率众向天皇朝贺时便闹出了笑话。

       按日本惯例,凡外国朝贺,天皇都要面朝南立于桌内,使臣则在离桌子一丈来远的地方向北三鞠躬,再趋步走到桌前与天皇握手,然后立于桌侧,说明随行各官同贺之意,并依次唱名,向天皇介绍参赞以下各官。各官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即上前朝贺,礼节和大使一样。日本握手都是握右手,握左手则有亵渎之意,有个参赞叫汪度的,与天皇握手时却误举左手,天皇便把手缩了回去,不和他握。汪度不明所以,杨枢在一旁则大惊失色,悄悄拽了下汪度的右臂,暗示他出右手,没想到大殿地面甚是平滑,杨枢着急用力过猛,汪度也没想到杨枢会拽他,一惊之下,被宽大的衣衫绊倒在地,一时羞得无地自容。

       日本每年有两个重要节日,春天的樱花节和秋天的菊花节。每逢这两个节日,日本天皇都要召集百官,设宴赏玩,各国大使以下各官也应邀参加。不过宴会采用的是西方礼仪,饭菜并不端上桌,而是放在大盆里由个人盛取,类似现在的自助餐。于是便出现了下面的状况:占了座位的,没有饭吃;去取餐时,座位又被别人占了。清朝使臣的衣服都很宽大,袖子也很长,不利于操刀拿勺,每每行动迟缓。而宴会的时间又很短,使臣们往往刚盛好食物,才吃一口,还没来得及下咽,宴会便结束了,所以多数人根本吃不饱。

       晚清最著名的外交家非李鸿章莫属,他多次以大清国总理的身份出访欧美、日本,期间也曾闹过不少笑话。1896年3月,李鸿章参加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庆典,俄皇后向李鸿章伸出手来,李不懂吻手礼,以为皇后向他索要礼品,急忙将慈禧太后送他的一枚钻戒放在皇后手上。皇后诧异地将戒指戴上,说了声“谢谢”,再次伸出手来。李鸿章觉得皇后很贪心,一时又无物可送,只好愣愣地站着,情形十分尴尬。

       在英国赴女王御宴时,因为杯中咖啡太烫,李鸿章便将其倒入小碟,一口一口从容呷之,座中宾客无不窃笑。女王怕李鸿章难堪,便也将咖啡倒在小碟内,陪李鸿章一块喝。又一次,宴席中有一道烤鸡的菜,按照英国餐桌上的礼仪,要先用叉子按住,再用刀切割,之后再用刀子摁住,用叉子戳来吃。李鸿章不懂这个,依旧按照老家传统,一把将烤鸡抓起,准备先掰个鸡腿吃,宾客愕然,但出于对李鸿章的尊重,也只好照样子用手抓吃。

       李鸿章率性而为,此后英国人吃鸡也不拘泥于刀叉了,从这方面讲,也算外交上的一种胜利吧。而对日本的外交胜利,则是建立在鲜血之上了。1895年《马关条约》签订时,谈判异常艰难,李鸿章在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咄咄逼人的高压下焦头烂额、疲于应对。机会来自3月24日的下午四时,在马关举行完第三轮谈判后,李鸿章坐轿子返回驿馆,途中突遭日本浪人小山丰太郎的袭击,左颊中弹,倒在血泊里。迷迷糊糊中,李鸿章不忘叮嘱随从人员,让他们不要洗掉黄马褂上的血渍,说:“此血可以报国矣!”

       藉着挨了一枪的主动,李鸿章终于换来了日本的休战协定。《马关条约》的签订,也让这个经历了傲慢与偏见、喧哗与骚动、侮辱与损害的大清帝国,开始承受从外交到内政上的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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