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道君语: 梨花的分离,从来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春日第一场落雪,是由梨花带来的。 片片梨白在空中静默飞舞,轻盈,热烈,纷扬着一场无暇的蝶梦。将落未落之时,又牵了袅袅暗香在空中流连、徘徊,让美的感知充盈身心的每个边角。 教人惊艳的同时,心头不免也惆怅起来,都说“梨花未雪,一半春休”,如今梨花雪一落,春天像是也要随之落幕了..... 但梨花倘若有知,定要在心中笑我矫情。这场降落,可是它们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一场冒险呢! 毕竟,没有一朵梨花,不向往星辰大海。没有一朵梨花,不想要勇闯天涯! 在中国传统色里,“白”的种类有许多,玉白、月白、鱼肚白......但仍有一席之地,留给了梨花白。 温庭筠说:“满宫明月梨花白”;毛熙震也说:“满地梨花白”;左偃更是直言:“千枝万枝梨花白”。诗人们眼里,梨花白已然成为一种典故。可见梨花的白,真的白得不一般。 梨花的白,很纯净。瓣五朵,薄薄一小片,却毫无瑕疵。毛滂赞它:“傍砌鹅梨玉作花”,认为梨花莹润如玉,洁而无尘。 梨花的白,很素雅。除了蕊芯一点针尖大小的紫红,通身皆白。白居易曾形容它:“最似孀闺少年妇,白妆素袖碧纱裙。”素中带点子俏。连曹雪芹都想“偷来梨蕊三分白”呢! 想想其实很奇怪,春日的花儿们总是颜色缤纷,像桃粉、白兰、迎春黄......杏花更是“娇容三变”,绽尽诸般华色。光有颜色还不够,什么“由浅复深”呀,“一花双色”呀,总要玩出点巧思花样,争个艳冠群芳的。 但梨花始终无动于衷,仿佛那些热闹都与它没有关系,争春从来不是它的目的,相反,坚守一颗素心不为外物所动,不为时光而转移,才是它毕生所求。 于是从含苞未绽到怯怯半开,又从万树千树到跌落枝头,就这样心无旁骛地、坚定不移地一条路走到白,至死也不回头。 梨花白,是一种极致纯粹的白。所以它的骨子里总有一种决绝,无惧亦无畏,想做就做,痛快而活。 一直以来,梨花和雪之间总有一种孽缘。 岑参要写雪,于是写“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萧子显要写梨花,于是他说“洛阳梨花落如雪”。导致究竟是梨花似雪,还是雪类梨花,变成了一件扯不清的事。 但要我说,大家认为梨花像雪,更多是因为姿态。梨花落下的姿态像雪。 宋代词人吕人龙就说:“梨花飞雪柳森烟”,毛熙震也说:“梨花满院飘香雪”,一向对梨花颇有好感的苏轼也说:“昏昏睡晚春,细花梨雪坠。”你看,这落、飘、坠,不恰是梨花跌下枝头的翩然姿态么? 你若是站在树下仰头看,那时的梨花团团簇簇,朵朵清雅,温驯地贴着绿叶,藏住心头跃跃欲飞的念想。 等春风一吹,它们就迫不及待与母树告别,顺着风的轨迹,穿过枝丫空隙,或是摇摆着白裳,或是在空中转个圈,轻盈地荡啊荡,纷纷扬扬。落下时寂然无声,偶有一两片滑过肤上,带着细细一点凉,鼻端一缕香。若不是春风暖煦,真令人分不清是春是冬。 李渔是极爱这样的梨花的,他曾在《闲情偶寄》里写赞美它:“此是人间之雪,雪之所少者香,此能兼擅其美。”兼具雪之皎洁,雪之逸,雪之轻盈,还拥有雪不曾拥有的香韵.....梨花雪,岂不正是人间最唯美的一场雪么?! 然而,人间是留不住一场雪的,也同样留不住一场梨花雪。何况梨花花期不足半月,转瞬即逝,于是人们在心中祈祷,总希望这场梨雪,可以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世间美好不要这样匆匆离去。 但梨花并不这样想,在开与落之间,正是它最能够感受这个世界的时刻。它从来都在期盼着这一刻,期盼着这场降落,它因降落而唯美,因降落被赞誉,也因降落而完满。 梨花雪,是梨花一生中最辉煌的一场奔赴。 其实很多人,是不太喜欢梨花的。这与它的意头有关。 它不像桃花代表着鸿运,迎春花象征着希望。而梨通“离”,意喻着离别。分离,这件我们无论怎么拖延也逃避不了的事实,再一次赤裸裸呈现。 所以常常梨花一落,忧伤便开始人们在心中肆意发酵。仿佛过往所有悲喜,都只是为这一刻的离别,积攒出无数酸楚与无可奈何。 但是,但是,不要那么忧伤啊。要我说,梨花的“离”,恰是意喻着无限。离开过去,迈向未来,重新回归混沌里,去追寻无限的可能。 你看它们沾一身雨水,带清露点点,在坠落的瞬间,共同织就一场清梦。 你看它们被巧手摘下,与高粱酒一并窖藏,被时光慢慢温成一壶梨花酿,借三分月光入喉,便贪得半日清欢。 你看它们偷偷攀住春风翅膀,试图让自己降落在海棠花上,欲用一身素雅狠狠占去海棠娇媚的风头。毕竟不想要“艳压海棠”的梨花,可不是有志气的花! 你看它们趁着日头晴好,翩然坠落,恰巧落于美人面上。被爱慕妻子的丈夫瞧见,一时竟痴了。于是用胭脂将它轻点在眉心,取名“姣梨妆”,再为佳人添三分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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