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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错误的精神漩涡，能伸展出一种巨大的力量，扭曲一个灵魂。花轿把三婶抬进二奶奶家的时候，她就是个老病秧子，头上罩一块蓝色碎花的长巾，扎得很紧。她怕风，身子包得严严实实，像装在套子里的人。为了给三婶治病，三叔牵着毛驴，驴上驮着三婶，踏着经年岁月，四处求医问药。药“倒”病除，三叔家门外的十字路口倒着一坨一坨的药渣，小街道弥漫着扑鼻的味道。药不知吃了多少，三婶的病从不见轻，镇上驰名的中医徐老先生也无力妙手回春，只剩没吃人血馍头，三叔忧心忡忡，面色灰冷。或许，医道不如仙道。村后有座山，山后有道沟，沟里一穴洞，洞里住着仙姑。仙姑助人为乐，有求必应，很受尊敬。二奶奶爬过山去，到仙姑洞烧香拜药。拜药归来，二奶奶从大长襟的衣袋里掏出一叠小纸包，这是仙药。三婶张嘴，三叔在三婶的嘴洞里抖擞纸包，敲击纸片，三婶闭口、喝水，服下仙药。
又许，仙道不如神道。二奶奶开始跑庙，祷告、许愿、求药，到过药王庙，爬过柏尖山。心诚则灵，二奶奶的虔诚，没有感动神灵。法子全打了死结，三婶的娘和二奶奶对三婶的病作进一步的讨论，规划新的治疗方案。三婶的娘说，三婶出嫁前走过夜路，身后没人，却有脚步声。二奶奶说这是鬼跟脚。三婶的娘说三婶鬼跟脚后，身子开始酥软。人常说:“肚疼屎憋，头疼鬼捏”。二人认定三婶是鬼捏着。晚上两亲家倒腾着送鬼，烧了冥币，点烧谷草烤三婶，又烧过屋子的边边角角。三叔还端着二奶奶做的荷包蛋到村外的十字路口送了鬼祟。王婆子是村上的明白人，她告诉二奶奶，寻七家不同姓氏的灯油，混在一起就是七星(姓)灯。点燃七星灯，灯后放一面镜子可以看到鬼祟。二奶奶请了王婆子，点燃七星灯，婆子说附身三婶的是个吊死鬼，像村上的二疯子。她指示三叔砍一桩桃木橛子，前半夜到二疯子的坟前把他钉死到坟里。是夜，月黑风高，天气生冷。三叔怵胆心惊，带上金子，壮着胆去二疯子的坟上钉了桃木橛子。二疯子好像没钉死，猖狂报复，至于无耻，要带走三婶。三叔到十里外请来端公，夜半时分，端公扎上虎头巾，用朱砂把脸涂得血红，喷酒，舞剑作法，“啊—，啊—”，声声凄厉，惊心动魄。三婶躺在草铺上，脸上罩着白纸，麻皮捆了双脚，双手并拢，铁犁铧压着。豆大的灯光惨淡、昏黄。金哥跪在灵前的草垫子上，面容惨淡，神色惶恐。 金哥心里有鬼，挥不去的阴影。他怕鬼，埋头睡觉，一年四季。 金哥沉默，很少言语。独坐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生皇生来生皇来，生皇生皇享太平。”问他“生皇生”是什么意思，他说不知道，听三叔说的。我问金哥:“你见过鬼吗？”他说见过，三婶生病的时候，见一条鬼站在炕沿上，像一只猴子，面目很狰狞。 金哥娶了金嫂，有了依托，有了陪伴，怕鬼的时候，就把头缩在嫂子的怀里。 金嫂死后，金哥呆了。太阳不落他就钻进被窝，头裹得很紧。大白天坐在门口的石头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见到金哥，递上一支烟，他猛抽，过滤嘴也抽掉，送上一盒，他一支接一支抽。 痴暮之年，他吃不出饥饱，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却清楚地记得站在炕沿上的那只猴子。 金哥蜷曲着身子，头依旧深深地埋在被窝里，他死了，终年六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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