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被遗忘的坟茔

我家老屋是山冲里的单门独户。在屋左侧，不过三五十米的距离，茶树林子底下，一片杂草灌木丛中，有两座并排的孤零零的坟茔。说它孤零零，是因为它不在成片的坟山上，周围没有伴。

从我记事起，就没见人来扫过墓。即便是大白天，那里光线也阴暗。坟倒无异样，长条面包状，也有碑，碑上有失掉颜色的浅浅的字迹。我没胆跑到坟头去辨认，有时误打误撞闯入坟地，赶紧辟邪似地夺路而走。

这两座孤坟躲在这里，显得很另类的凄凉。父亲说，我们的屋地基原是一栋老宅的地基，老宅姓甚名谁，连他也说不上来，原来的屋倒了，完完全全成了一块长草的空坪，所以我们才在上面建房。无主之地若不系之舟，那坟多半是老宅一对夫妻。

我有时想，老宅的后人何在，能流落到哪里去呢，为什么不回来看一看。无人回答我的问题。

我也想起坟山上那些被人遗忘的坟茔。清明拜山，老家很重视，礼仪隆重。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带头，合族子弟不分老少结队跟随，到祖坟上除草培土，放炮祭拜，再相聚大吃一顿。每次，都是头顶着乱纷纷的微雨，踩着糊脚的稀泥，行进在那些成行成列的坟堆里，肃穆庄严。

我总是留意那些无人祭扫的坟茔。有的坟包塌陷，甚至与地齐平，仅留着些坟圈的影迹；有的没有墓碑，或碑残了断了，歪在那里；有的坟已被旁边的杉树、柏树、梧桐树侵占了地盘……坟头一律荒草凄凄，灌木长得茂盛，遮住了碑，淹没了路，有的已无路走到跟前。

路过有些无人祭扫的坟茔，凭着我们队伍里某个人的回忆，或能说出坟主大致的身分。于是便有热心人将剩下的祭品或鞭炮匀出一份，也草草祭拜，嘀咕着又说不出确切的称谓，只以“老辈”或“先辈”相称，作揖而不跪拜。

唯有一次，出了点意外。我们完成这样的一桩善事，收拾东西准备离去时，碰到两个拜山模样的人走上来，问我们是不是拜错了，我们回道没错，看这坟没名没姓，多少年来也没见人拜过，也就拜了。那两人听完，“扑通”一声跪在我们面前，拉都拉不起来，说一定要跪，谢谢了，这里葬着他们的太爷爷，确是间隔好多年没来祭扫过了。我们扶他们起来，本来还有点戏谑味道，瞬间唏嘘凝重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每当看到这些被人遗忘的坟茔，更深切地感到人生终是一场辽阔的寂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