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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秦淮横贯帝王州，万瓦鳞鳞枕碧流。”......一首首古诗，宛如一幅幅醉美的水墨画，串联起秦淮水乡沿岸万种风情。 秦淮素有十代繁华金粉荟萃之地，也曾在历史上代指南京。 打我记事起，父亲就常常念叨南京，说南京是他的出生地，在秦淮河畔度过半个童年，那里有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7岁时回到故乡，在这里学习生活结婚，然后有了我们姊妹。 每当父亲讲起南京的话题，总会让我浮想联翩。觉得“南京”这个词，似闪闪发光的精美瓷器，又像丝滑绮丽的绸缎面料，既遥远又熟稔，既疏离又亲切。 小时候，在我小小的脑海里，南京，是堂屋墙壁上相框里那张全家福上面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每当父亲说起相片里的人和事，越看愈加对照片里的人亲近、想念；是奶奶逢年过节千里寄来的大白兔奶糖、还有洁白细腻软糯香甜的云片糕，在那个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奶糖是昂贵的奢侈品，云片糕更是我最喜欢的美食，它们带着南京的味道甜润了我的童年时光；是父亲偶尔回南京给我买来的时尚小裙子小皮鞋，常常惹得同学羡慕嫉妒恨，让我飘飘然有种小公主的感觉。 对于生长在北方偏僻农村的小孩子，能与这个历史名城有这样紧密的链接，着实满足了我小小的虚荣心，并成为我能拿出手对小伙伴炫耀的稀有“资本”。记得，童年时小伙伴互相吹牛，对方说，自个亲戚在济南，钱多的有一大水缸、能堆满炕，我伸开手臂比划说，我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在南京，有一大火车钱。在孩子们的想象中，外面的世界总是神秘的，那里的人们过着天堂般富足美好的生活。
大概6岁时，父亲带着我和妹妹去了一趟南京。那是第一次坐火车，是那种特别慢的绿皮火车。火车刚停稳，人群就一窝蜂挤向车门，你挤我，我挤你，夹进人群有种被挤扁了的感觉。车门不好进，有的大人急中生智，另辟蹊径，直接把小孩从车窗塞进去。 列车到站，父亲领着我姊妹俩进入市区。天空淅沥沥飘着小雨，整个城市都雾气腾腾。除了稀稀落落的公交车，马路上都是步行和骑自行车的人。宽阔的马路两旁，是高大茂盛的树木，遮天蔽日，蔚为壮观。父亲说，这叫法桐，是南京独特的风景。我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盯着树上悬挂的毛绒球。从此，“法桐”两个字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奶奶家住在秦淮河畔。秦淮河是沉淀了深厚历史底蕴的南京“母亲河”，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南京人。父亲说，他童年时就经常和小伙伴们到河边玩耍、戏水、摸鱼，或爬到老城墙上去，追逐打闹，又喊又叫。登高望远，秦淮河两岸垂柳依依，河水碧绿，船来船往，景致如画，美不胜收。 穿过一条窄小的青石板路，来到一座破旧的木质二层小楼前，父亲说，你奶奶就住在这里，然后领着我和妹妹钻进一个高深的大门洞子。只见右手边是一个小院子，左手边是一排三间房。正对大门洞是一道木质楼梯，楼上也是同样结构三间房。后来才知道，楼下分别住着三家人，奶奶和小姑住中间那个屋。楼上最里面是别人家，外面两间是两个叔叔的。没见到小叔，后来奶奶说他在外地插队不常回来。 奶奶家房门大敞着，屋里却不见人。父亲便朝小院儿走，就见一位老太太正在那里洗菜，旁边有几个半大瓷缸，还有竹竿、菜盆，菜盆里盛着“白萝卜缨子”。打眼看去，老太太身体清瘦而又硬朗，显得特别精神干练。
父亲高声喊了一声妈，话音刚落，老太太慌忙站起身，向我们望过来，继而喜笑颜开，忙不迭的迎到面前，然后俯低身子张开双臂，一把将我和妹妹揽在怀里，左看看右瞧瞧，高兴的合不拢嘴。父亲说：“是奶奶，喊奶奶。”我怯生生低低的喊了声：“奶奶。”奶奶边叨叨说着话，边拥着我和妹妹进了屋，接着抓来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糖果，硬塞到我俩手里。我偷眼瞅去，见眼前的奶奶与照片上的奶奶有点像又不太像，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后来父亲告诉我，爷爷17岁那年（1921年），经老乡王明远（著名爱国民族实业家）引荐，不远千里来到南京谋生。在这里遇到奶奶成了家，就此扎根，开枝散叶。奶奶是地道的老南京人，家里姊妹多，日子过的很紧巴。从小奶奶就勤劳善良，嫁给爷爷后，到秦淮运输队干起了拉板车的重活，爷爷则在一个加工厂做工，两人靠着微薄的收入硬是把他们兄妹六人拉扯成人。 我去的时候爷爷已过世几年了，家里家外全靠奶奶张罗。每天从早忙到晚，脚不着地，忙的不亦乐乎。记得，奶奶常给我们做米饭或面条，因为那边主食主要就这两种。有种酱油面我没吃过，用猪油酱油拌着吃，色泽微黄，很劲道。菜品清淡，偏甜口，我还吃的惯。一般晚餐是大餐，做的很丰盛，每当就餐时，奶奶姑姑可劲儿往我碗里夹菜，反倒让我拘谨得不知所措。还有就是我们刚来奶奶家时，见到疑似“白萝卜樱子”东西，其实叫雪里蕻，奶奶每年都要腌几缸。雪里蕻炒肉丝是当地的一道家常菜，大家都爱吃，雪里蕻咸菜也是日常不可或缺的。有一次奶奶和父亲带我去舅爷爷工作的国营饭店，吃了一次小馄饨，连汤带汁吃的那个美，很久都忘不了那个味道，从此知道有一种美食叫馄饨。
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赶上老虎叔结婚。老虎叔长得很酷，不苟言笑，一副脾气很大的样子，家里小孩子都很怕他，一说老虎来了，哭的闹的都再不敢言声了。他经典动作是，手抿一下额前一绺长发，仰头一甩，帅极了。他结婚当天，我只记得一个情节。晚上一家人坐下喝喜酒，笑闹间不小心酒撒到了新婶子的花丝巾上面，婶子离桌去镜子前清理，我好奇地远远跟在后面看。婶子头发是烫过的，扎了一条低马尾辫，眼睛热情明亮，好漂亮，像画报上的大明星一样。 婶子是一名护士。有一次，婶子将我和妹妹带到她工作的医院，换上白大褂变成了白衣天使，她脚步轻盈，轻声细语，无论是对同事还是病号，都笑盈盈的。婶子去病房的时候，我们就老老实实呆在办公室，寸步不敢乱动。闲下来，婶子把我揽在怀里，让我的头侧靠在她胸前，我立刻被包围在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清香气息之中。她修长柔软细腻的手指轻抚着我的小脑袋瓜，抽出一根棉签轻轻给我掏耳屎。长这么大我没有被掏过耳朵，紧张得直缩脖子，婶子柔声说，不怕，没得事，乖乖别动，马上就好。之后，婶子又分别帮我和妹妹扎小辫，先扎起一个高马尾再编辫子，给换了种样式，接着变魔术般从口袋里掏出新头绳、漂亮的头花给系上。在镜子前我左看右看，感觉更精神更洋气了。下班后，婶子特意带我们去照相馆，给我姊妹俩照了一张合影，照片至今还留存着。 大姑那时已经成家单过，她是建筑工人，体格健壮，勤劳能干，大嗓门，性格爽朗，总是爱哈哈大笑，一点也不像南方姑娘，倒像个泼辣豪爽的山东大妮儿。大姑在东关头那边，住的是平房。那天，父亲带我们到大姑家做客，见她正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地板，那股仔细劲儿，犹如擦拭一件艺术品般精心。她说，每周末都要来一次大扫除的。当时我就很好奇，怎么跟农村过年似的？大姑麻利地将搬动过的桌椅重新归位，招呼我们坐下，然后忙着准备饭菜，还一再嘱咐两个双胞胎的哥哥，你俩比妹妹大好几岁，别惹妹妹，好好带妹妹玩。小表哥淘气些，会故意惹我们，看我起急，乐得哈哈笑。大表哥小大人样儿，懂得让着我和妹妹，带我们玩藏猫猫、弹玻璃球、跳房子等游戏。饭后，大姑又带我们去当时南京最繁华的商圈——新街口广场，大手牵小手，在百货商店里逛了这边逛那边，给我们买新衣服，还有好多好吃的，见我和妹妹乐得一蹦一跳样子，不由得喜笑颜开。 小姑晚上和我姊妹俩住一起，打通腿睡，床不大，小姑一头，我和妹妹一头。总感觉别扭不适应，不如睡在家乡土炕上宽敞舒服。小姑二十出头，明净的大额头，明亮的笑容，干净利索，快人快语。她照顾我们两个脏兮兮的农村小孩儿也不嫌烦，但也时常板起脸来训人。记得她常说的一句话是“啊晓得？”南京话我听不大懂，只觉得轻快婉转悠扬动听，有些称呼听得发懵，“奶lài(奶奶)”，“锅锅（哥哥）”，“老喔（叔叔）”，“嬢liàng（姑、姨）”。我想按照家乡的称呼叫又觉得土气，洋气的又学不来，常常羞怯地低垂着头，答话也吞吞吐吐的，总觉得自己有些呆傻。 我们住的房间与邻居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有天清晨天还黑乎乎的，我迷迷糊糊的看见小姑一咕噜从被窝里坐起来，睡眼惺忪地就大声问隔壁老人几点钟了。那边的老人回答的倒是很爽快。不知是已醒来，还是被喊醒了。那时我心里纳闷，为什么要问别人时间，并且还这样随性呢？多年后我才明白，生活在哪里都一样不容易，普通家庭，连一块手表都舍不得买，哪里有想象中的繁华富足。更重要的是，那边邻里之间关系十分融洽，大事小事都是会互相关照的。楼下几个老人常在家，出去都不用锁门。每逢饭点时候，邻居们也像北方农村那样，时常端着碗站在门口边聊边吃，看上去很和谐热络。我们小孩子常常跑到邻家上蹿下跳，大人只是嘿嘿笑，并不阻拦。最喜欢那个叫大华的姑娘了，她大概二十多岁，粗嗓门，胖乎乎的，常逗我们玩。有时双手背在身后，让我们猜手里拿着什么好东西，猜到就给我们。几次猜不对，我和妹妹就耍赖，一前一后抱着她，三人笑闹作一团。至今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千里相逢，终有一别。临行的那天，我们离开小院，踏上青石板路，父亲叔叔姑姑拎着大包小包走在前面，奶奶牵着我和妹妹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唠叨说，可别把奶奶给忘了。坐上公交汽车后，奶奶朝我们挥一下手，然后用手抹着脸，好像是在擦拭眼泪。车渐行渐远，当我扭头看时，见高大的法桐树下，奶奶依然站在那里朝我们挥着手，渐渐地，奶奶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一片浓绿之中。 江南忆，最忆是秦淮。光阴如梭，一晃40多年过去了。而童年的那次南京之行，却让我铭记在心，终身难忘。这亲情，在岁月的长河里温暖着我，也给儿时黯淡无光的生活带来了异样光彩。迄今，秦淮河畔那边的人，还有那条青石板路、那个大门洞、那座小楼、那道一走就吱嘎作响的木质楼梯，时常拨动着我的心弦，如同秦淮河水涟漪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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