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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春:忆老师梅兰芳在香港的生活片断

 lsjxs 2023-04-19 发布于四川
 记得在二十一年之前,我和安舒元先生,应香港利舞台之邀,赴港演出。登台不久,一个星期日的白天,我的戏上,台下就骚动起来,我以为出了事,再一定神,看出是因为梅先生来了。象这样意想不到的事,对我这个初登舞台不久的演员来说,在演出中,自然不免有些紧张,总算好,没出差错。等唱完了,才松了一口气,我正想下装的时候,忽然梅先生到后台来了,他谦和地和我握了握手,又勉励了我几句,不用说,这对任何一个年青的演员,都是莫大的鼓舞力量。

 我就这样的认识了梅先生,不久就实现了我的心愿,行了拜师礼,幸运地做了梅先生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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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春与梅兰芳


 以后,我每天追随先生左右。他每天不辞辛苦,一遍又一遍地为我说戏。这种诲人不倦、循循善诱的精神,感人至深,真是笔墨难以形容,可惜我在香港大约只待了三个月,因为上海公司催拍《香妃》,我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就是多跟先生学一天戏,也是好的。

 先生常常教导我说,做一个演员,要多看别人的戏,多听别人的唱,要大胆吸收,勇于革新,在演出时,更不能有一点马虎。可是也千万不要在台上矫揉做作,因为这样,反而会引起观众反感的,先生就是抱着这种态度,从事他的事业。记得在港时,舒适同志的父亲舒石父先生说过,梅先生在排《天女散花》时,常常跑到寺院里去看佛像,研究散花的身段,一有心得,回到家里,就拼起八仙桌子权当舞台,试做身段,让知交、老友们加以判断、选择,认真研究,一丝不苟。


 那时我才二十岁,在上海时,很喜欢跳舞。先生得知这件事,又常常教导我说,作为一个艺人,不仅在演出上不能马虎,就是在私生活方面,也不能随便。不然的话,就会启人以隙,毁了自己。这几句话,对我帮助很大,直到今天,我还紧紧地记在心里。先生就是抱着这种严肃态度对待私生活的。先生住在香港时,除了与一、二知已老友经常聚晤外,谢绝了一切交游。衣服饮食,都很俭朴。既不嗜酒,又不赌博,日以习画消遣,并延请一外籍人士,教授英文,又学了一个时期的世界语。他的画,有工笔的,有写意的,画仕女、佛像、花鸟,都极生动。我曾经看过他画的一幅墨梅,老桩新枝,茂然冷立,看了这幅画,也可以看出先生的骨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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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春之《四郎探母》

 每天下午,先生为我说当天演出的戏。他喜欢打网球,爱好摄影,又善着色,也替我拍了很多照片,至今我还收藏着,现在这些照片和他的画,当然都是珍品了。

 晚间,朋友们爱玩牌,他可从不参加,只和他们的子女们讲点故事,说点神话。后来,师娘和葆玖也到了香港,葆玖也参加了我们的故事会,所以更热闹起来了。有时深夜,他收听北平、上海广播的京剧,曾对我说过:“熙春,你听君秋的气口、劲头,唱的真好,将来一定不错。你要好好地在这方面下足功夫。”从这些小地方,更可以看出他对我们下一代的艺事,真是关心备至了。

 先生在抗战初就谢绝了舞台,避居香港。当时有人说他到香港做寓公去了,那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他在香港,为了掩人耳目,从不吊嗓,只有在万分苦闷时,才请许源来先生擫笛,唱昆腔一曲,借此一泄心中的积愤。在香港沦陷后,他又留须明志,誓不演出。像这样的有气节的人,怎能不使国内外人士敬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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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春之电影《香妃》宣传照


 我在上海结婚后,有个时期脱离了舞台,有次去看他,他对我说:“熙春,你现在虽然不唱了,还是常常吊吊嗓子,将来一定还要用得到的。”真是语短心长,我直到解放后,领会出来,想想我在政治上真是太落后了,有负先生的教导。他劝人吊嗓,而自己却不能吊嗓,当时他内心的痛苦,也就可想而知了。

 1960年,我在全国文代会上,观摩了他的新戏《穆桂英挂帅》。我和盖叫天老先生到后台去看他,他第一句话就是向我要意见。我心里想,我是学习来的,哪里提得出什么意见。可是他哪种虚怀若谷,不耻下问的态度,却深深地教育了我。先生这时神朵奕奕,犹似当年,一点也没有想到,这次就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呢。记得这次在后台,曾经和他及盖老先生合拍过一跟照片。我请求那位照的同志,寄一张给我,让我留个永远的纪念吧。

 先生不论对待事业、生活,气节高超,而且总是以他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教育我们。我们后一代只有在党的领导和培养下,把梅派艺术这份宝费的财产,在戏曲百花园发扬光大起来,以慰先生。

 我敬爱的先生,安息吧!

1961.8.31灯下

(《上海戏剧》1961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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