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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月给你1000块。等等,这真的很美好吗?

 吕杨鹏 2023-04-21 发布于北京
(本文原写于2019年9月11日)

杨安泽“火了”,这个在参选总统前无人知晓的美国华裔,凭借数字、历史课和偶尔的自嘲笑话一路杀入民主党的总统初选行列,成为民调排名第四的黑马。在其他对手都在讨论控枪、种族歧视等等主流议题时,杨安泽一直在宣传一条严峻的讯息,即自动化将导致大规模失业,而企业利润在扭曲经济,他提出以发放全民基本收入的方式,缓和这样一场革命必然会带来的阵痛。

他在自己的竞选的网站上写道,每个18周岁以上的美国公民都将每月获得1000美元,而不管其收入或就业状况如何,这是自由而明确的。而据他所说,这笔支出的来源,将是向使用自动化生产线的企业征收机器人税。无论如何,在7月辩论结束之后的几天里,杨安泽的竞选团队迅速入账约100万美元——比团队整个第二季度筹得的数额多三分之一。约九成捐款者为首次捐款。

“给所有人真正的自由”

实际上,杨安泽所提出的全民基本收入(或称无条件基本收入,Unconditional Basic Income,UBI)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1516年,英国思想家托马斯·摩尔(Thomas More)所著的《乌托邦》一书中,就首次提出这一概念。相比于与收入水平挂钩的、有条件的社会福利,它提倡国家为公民提供无条件的基本收入——不论贫富、年龄、性别、健康与否,全体公民均一致享有同等数额的基本收入。

在希拉里的竞选回忆录《发生什么事?》一书中,她写道,为所有美国人提供无条件基本收入的想法使她着迷。她解释说,虽然她想在竞选承诺里纳入UBI的点子,但却没办法让收支平衡,所以她放弃了这个主意。她的计划叫做“属于美国的阿拉斯加”(Alaska for America)。这里的阿拉斯加指的是阿拉斯加永久基金(APF),该项计划在1982年成立,每年都为阿拉斯加州的公民提供石油收入的年度分红。

事实上,UBI已经成为许多社会运动与政府的议程。对于UBI的两位主要支持者范·帕里斯(Philippe Van Parijs)与范德波特(Yannick Vanderborght)来说,不断增长的不平等、自动化的新浪潮,以及对生态极限更敏锐的认识结合在一起,使得UBI在世界上吸引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芬兰政府正在测试,能否用分配给所有芬兰公民的基本收入取代部分的失业救济制度;加拿大安大略省政府自2017年夏季开始就实施了一项为期三年的大规模的实验,随机挑选4000位居民每年发放每人最高1万7000加币的基本收入;荷兰有最完整的UBI计划实验,某些市政府正在测试该计划对受益人的影响;而在法国,不幸落选的社会党总统候选人阿蒙(Benoît Hamon)也将基本收入列入他的关键施政措施中,他呼吁为每个法国成年人提供每月750欧元的基本收入,同时应该向使用机器人的企业征收特别税,作为一部分的资金来源。

全球各地的政党都在公开讨论对每个公民分配无条件收入的想法。不论是政治光谱的哪一边,都指出了不同的假设性优点:右派宣称,砍掉公共福利项目可以减少政府的官僚弊病,同时也可以为私营服务提供商开创更大的“自由市场”;左派则以为UBI能够根绝贫穷。面对就业愈发不稳定,越来越多的工人从事散工或者按任务计薪,就连许多全职工人的工资也不足以满足基本需要,就业岗位因自动化而减少的现状,UBI仿佛成为人人都认可的一道良方。

不够或是付不起

斯尼切克和威廉斯在加速主义者的宣言《发明未来》中写道,为了达成UBI的效果,它必须提供足够的收入来维持生活。倘若支付金额不足使人们拒绝工作,UBI将可能降低工资,并创造更多垃圾工作(Bullshit Jobs)。正因如此,UBI在经济上是否可行,并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大量试图建立UBI制度的文章都非常少讨论这套制度的具体细节,而少数的研究和实验似乎带来了不一样的结论。

英国基本收入的先驱斯坦丁(Guy Standing),为了推广他的方案,与智库指南针(Compass)合作,通过数个模拟实验评估在英国背景下实施UBI的效果与可行性。指南针的研究表明,任何基本收入计划都存在取代现有的、经济资格限定的福利的风险:若每月给予每个成人314英镑,并废除既存的福利制度。这项计划将产生毁灭性的结果:儿童贫穷率将提高一成,养老金领取者和劳动人口的贫穷率也分别提高了4%和3%。

而若为达到工作年龄的成人提供每月基本收入284英镑,另外提供给其他人较少的金额,并且在实施基本收入的同时不取代多数既存的社会福利制度,结果同样非常让人失望。虽然儿童贫困率从16%下降到了9%,但劳动年龄的人口贫穷率却只下降不到2%(13.9%降到12%),养老金领取者仅下降1%(14.9%降到14.1%)

而在全球推广UBI的帕里斯所提出的方案也不遑多让,他提出发给所有公民600欧元的基本收入。但研究表明,类似斯坦丁的版本,这个方案完全没有增加既存的社会收益。大笔资金对贫困只产生有限的作用,也并没有给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带来特别的好处。同时值得注意的是,根据经济社会学家卡尔·波兰尼(Polányi Károly )的定义,若商品的定义越依赖货币,则其商品化程度越高。而公共服务高度的商品化,会在大量私人供给者(如经济学家所期待的那样)由市场决定价格的情况下,创造出更高的消费价格,从而不断增加UBI的所需金额。如果UBI开始成形,目前的权力关系将有利于那些具有经济实力,并想透过弱化现存社会保障制度与劳动力市场管制而获利的人。谁来决定给付的每月数额?谁来决定UBI的规则与条件?显然不会是弱势受助者。

经济学家高夫(Ian Gough)说,UBI的想法看似一个强大的新税收引擎,却只推得动一台小推车。在若不能改变目前财富与权力均严重不公的政治经济格局,除非减少其他事物的资金投入,否则没有任何经济体能够给付慷慨的基本收入。我们要不是采用影响力高度可疑的最低限度版本,要不就得消除所有其他的社会支出,给所有人自由的UBI似乎难以见到阳光。

更可疑的是,今日的劳动力市场有高度分层的现象:某些人可以取得好工作,但同时另一些人则面临严酷的竞争,他们只能谋得不安定、不稳定的工作。微薄或者中等的UBI(因为金额太低,人们无法拒绝工作机会)可能反而会使最没有竞争条件的人陷入更加严峻的危险处境。这类工人没有退场的选项,又因为他们处在相对于雇主来说的弱势谈判地位,这意味着如果其他工人因为无条件给付而愿意减少他们的工资,基本收入最终可能会恶化弱势工人的微薄工资与贫穷处境。显然,所有证据都表明这项提议只会帮倒忙:UBI就好比战争机器,将会造成工资降低与不稳定工作的增加。就如同在试行UBI的过程中,芬兰政府载明其主要目标在于透过激励人们接受低薪与低生产力的工作以便促进就业一样。

UBI并非什么新鲜事物,正如机器排挤人也并不新鲜一样。希望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有很多,但看起来UBI并非一个好办法,毕竟,付得起的UBI是不够的,而足够的UBI是付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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