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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过了,并且还开了一枪”

 江昭和 2023-04-21 发布于北京
凌晨,打开车窗,任呼啸而过的风将自己“掩埋”。
窗外,上海的夜色,深沉迷离,半空是一种鬼魅而轻佻的蓝。
生活在这样的城市,置身于这样的时分,一个人大概很容易产生错觉——
不知道是夜深,又或者是黎明。
不知道自己是在与这世界深拥,还是逃亡。
像歌里唱的:不知是世界遗忘了我们,还是我们把它遗忘
不知道多少人醉生梦死,多少人泪流满面,多少人情窦初开,多少人心如死灰。
每一分钟都有人呱呱坠地,每一分钟都有人死不足惜。

知更还在想着方才那个男人说的话: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同,我只是喜欢你,一个这样的你。
一时之间,知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甚而产生片刻晕眩之感,只好礼貌逢迎:这番话对我意义非常。
和世界耳鬓厮磨这么多年,知更并不曾真心怕过刀光剑影,唯独怕一个人忽然流露真情。
生怕一个人分明看走眼,自己何以克当?
根本一个人只能爱着自己的方寸幻觉,根本每个人对于世界的理解终究不过参差不齐的盲人摸象。
然而知更不能控制自己不去好奇:在那份幻觉里,知更究竟怎般模样?
是娇俏灵动,还是冷艳倨傲;是咄咄逼人,还是温柔可亲?
知更分明知道,在自己的维度,这些看似泾渭分明的特质此起彼伏存在。
一直都是这样。
那么男人喜欢的,究竟是哪一部分的自己?
他是否能够识别并且悦纳这种矛盾复杂,这种暧昧抽离?
如果某一天,知更展露出人格当中其它的部分,会不会叫这个男人侧目,以至于退避三舍?
每个人都想当王子,但大多数人不过只是青蛙,唯有“真爱”才能叫妖怪变得非凡。
每个人都希望对方是纯洁梦幻的美人鱼,但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个美杜莎(每个人的柜子里都藏着一具尸骸,这是很经典的英文谚语),当她睁开眼睛,挥舞着头上狰狞的蛇信子,男人的心会否瞬间惊怕得石化?

亦舒在《我的前半生》里这样写——
「我不明白,我连新衣服都没添一件,心境也不十分好,老实说,我苍老得多,我学会假笑,笑得那么逼真,简直连我自己也分不出真伪,假得完全出自内心。你想想,多么可怕,《红楼梦》里说的假作真时真亦假,是不是就这个意思?我不但会假笑,还懂得假的唔呼噫唏,全自动化地在适当的时间做出配合的表情。」
今夜的知更想到小说当中罗子君的叹息,竟也感到背后那份苦涩与甜蜜交织的沧桑。
然而她并不想表达自己“不再年轻”,她诧异的是,这样的自己被一个男人以这样的“本质”喜欢的事实。
该刹那的知更,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分分寸寸皆融入了上海的迷离夜色。
一个人,多么像一座城市。
历史悠久,错综复杂。
有些人像巴黎,浮华炫目,有些人像京都,含蓄内秀。
每个人都可以路过,每个人都可以评说。
总有人艳羡于它的流水清澈,总有人忌讳它的道路曲折。
但大概没有人不明白,没有一座城市没有瑕疵。
没有一座城市不是不藏污纳垢的,没有一座城市不是不美丑并包的。
然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个人还要说:
我喜欢你。
我为你沉醉。
(不知道他们可曾读过莎士比亚十四行诗130——
我的爱人的眼睛绝不象太阳;红珊瑚远远胜过她嘴唇的红色:
如果发是丝,铁丝就生在她头上;
如果雪算白,她胸膛就一味暗褐。
我见过玫瑰如缎,红里透白,但她的双颊,赛不过这种玫瑰;
有时候,我的爱人吐出气息来,也不如几种熏香更教人沉醉。
我挺爱听她说话,但我很清楚乐器会奏出更加悦耳的和音;
我注视我的爱人在地上举步,同时我承认没见到女神在行进;
可是天哪,我认为我爱人比那些被瞎比一通的美人儿更加超绝。
然而一个人还是愿意在一座城市迷路。
哪怕有一天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早已白发苍苍。
窗外的斜阳,丝丝入扣倒映在心上,前所未有的、血腥古老的红。
岁月忽已晚的,然而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还可以装作“咬牙切齿”地对那人说:感谢你来过,叫我执迷不悟好多年。
能够一辈子在一座城市迷路,多么华丽放肆的冒险。
这样的福气,这样的诅咒,不会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上海的夜色太丝滑,一个人要么睡着要么发疯。
司机不会听得到,月色下一个女人内心海浪奔涌喧嚣。
他只是笑着感叹:你来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都能听得到狗叫。
知更忽然惊觉:自己多久未有听过这样空灵锐利的犬吠声,多久未有听到一个男人说喜欢口口声声。
上海的背影太撩人,直叫人忍不住胡言乱语:一个人要么爱要么死。
知更不会怪罪自己,或者那个大放厥词的男人,尽管“他来过了,并且还开了一枪”
这都是上海闯的祸,一个人在上海,产生片刻的幻觉,大概也是值得被原谅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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