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色中，花儿望着耀阳离去的背影，心口像是被一把锥子狠狠刺了一下。 远方，黄沙的地平线上涌起一条灰线，继而变成奔涌的潮水。战马的铁蹄践踏在黑土地上，大地在微微地颤抖，雄浑有力的号角声伴随着无数蚂蚁般密集的骑兵阵形向国民党的大军冲了过来。大地的颤抖已经变成剧烈地轰响奔腾而来。但是，在国民党军的疯狂进攻下，耀阳的部队在辽阳阻击两天后，按上级指示精神，撤离海城，转入岫岩一带，到那里建立农村根据地，又展了开游击战争。 在不明不暗的光线下，花儿仿佛听见:“娘，俺回来啦。” 这声音像旋转在空气中的风车，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传进花儿的耳朵里，钻进花儿的心窝里。 花儿扔下扫帚就往门外跑，却连人影都看不到。 月亮仿佛突然变大了，比太阳还刺眼。花儿眼前一黑，一阵眩晕。她顺手扶了一下门口的石狮，正好是那头母的。 她在心里念叨着，毁自己没把这孩子留住，耀阳打小就这样，认准的道儿，谁拦也拦不住。 月光洒在被子上，留下薄凉的温度。这夜，花儿又做梦了，她梦见耀阳帮她磨豆子，面孔变了，瘦了许多，胡子参差不齐,里面的颧骨十分显眼。淡青色的眼白上布满细血丝，好象很久没有睡觉似的，鼻子的。软骨更加明显，鼻尖狠狠地朝下勾着。沾汗渍的白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嶙峋的锁子骨。花儿突然发现，儿子的整个身体比以前更为可怕，充血的眼睛闪着严厉的光芒，眼里冒出的愤怒火焰照亮了他黝黑的面孔…… 这里来过满嘴“八格牙路”的日本兵、来过骂骂咧咧、说着老百姓都能听懂的“八格牙路”的胡子、来过穿着军装的国民党、又来了共产党。他们都让花儿紧张，但是现在，她不怕了。因为，她和所有人一样，对战争的恐惧已然不仅仅怕死那么简单了。 晚上风大，大枣树底下落了一层的枣花。也许，宽恕别人就是宽恕自己。不论他有多坏，也没有必要去揪起来不放。 三鹿就在树底下给孩子削木头枪。在媳妇的细心照料下，他恢复很快，已经能帮着干活了。 “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这一家老小都张嘴等吃的，你可好，吃闲饭啊！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得伺候你们爷们儿孩子。”麻子媳妇改不掉那毛病，不时嘚吧嘚吧，陈芝麻烂谷子的嚼了一遍又一遍。三鹿自知理亏，也从来不接茬，红着脸该干啥干啥。可闺女见不得她娘说自己的男人，一把抢过三鹿手里的木头块儿摔在地上，木头磕到青石板上，碰出“咯噔噔”的响儿，小两口转身进了厢房，闺女又开门大声嚷道:“你看俺们不顺眼，俺们明天就搬出去，省得在这里吃白食。” “呸！走哇。怎么还不走啊？哎呀！老头子你咋不把俺一起带走哦，你快睁开眼看看俺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麻子媳妇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厢房又传出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花儿转头对麻子媳妇说道:“行啦！说这些有啥用嘛！你就这破嘴得罪人，还不是比谁都疼闺女。” 院子里又平静下来，只剩下沙沙的风声，花儿的心却静不下来。 她回想起耀阳回来的那夜。狼吞虎咽的吃着面疙瘩，一捧辣子把粗碗染得通红。汗珠子浸透了领口，见状花儿下意识的想替儿子松宽松宽，可耀阳却本能的遮掩着脖子上的刀疤。花儿没有显露出什么，心里早已经有了数。 “咱这么年轻，身体也好,打仗有点伤不要紧，还没有狗咬了厉害哩。你光腚娘都看过，这让娘看看怕啥？这次回来待上几天再回。” 花儿她咬着牙，试探的说出这番话。 耀阳还是躲闪着。 “娘，不碍事儿。就是……就是部队断炊好几天了，俺自己吃饱不行，弟兄们还饿着哩。俺还得出去找物资。” 花儿:“这些年苦了俺儿，娘虽然不认字儿，也知道这个理儿。俺儿是干大事儿的，娘不能拖你后腿！” 花儿拿出那个精致的、已被岁月腐蚀的木盒子。耀阳被花儿的举动惊呆了。 “娘还有点家底你拿上吧，看看能不能帮上部队。”花儿道。 耀阳“扑通”一声跪在娘跟前，把头磕的直响。 “娘，孩儿不孝，不能给你送终了。” …… 花儿只能在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在模糊又湿润的眼光里幻想着那一幕。 日子再难，好歹有这院子遮风挡雨。有院墙就是一个家啊。如今，她和耀阳都是那个看家的人。 花儿在同兴园门口转悠了半天，两只手搓来搓去，搓得早就出了汗。隐约着身后的香味儿，像一只蜈蚣钻进了自己的鼻孔。 她回过头去，冯老板正扶着金丝边眼镜端详着她。花儿知道此次自己来的目的。因此，虽然身体很硬，态度明显软下来。她后退一步说道:“我来问问你，哪天俺麻烦商号刘老板跟你说的事儿能成不？” “哪事儿啊？你想跟俺成啥事还用找别人说？” 冯老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花儿顿感自己被占了便宜。 “姓冯的你别跟俺装了，俺想跟同兴园做笔生意。你就说行不行吧？” 冯老板:“哦？冯某人好歹也是个场面上的人，赔本儿的买卖俺可是不做的呦！” 花儿:“俺真有办法，事成后六四分成，不信俺跟你立军令状。” 冯老板蔑视的笑了。 “哈哈哈，做买卖是男人的事儿，你还是回家奶孩子去吧。” 言语中明显带着嘲讽。 花儿被这番话激怒了，一只脚狠狠跺在冯老板的大头皮鞋上。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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