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梦》虽说常写富贵人家吃喝玩乐的闲事，但也有一些棘手的内宅之事，而其中恰恰有件事，既让人难为情，又让人觉得可笑可叹，这事和荣国府大房夫妇贾赦、邢夫人有关，又有凤姐牵连其中。 此事虽也令凤姐为难，但她处理得很好，不仅巧妙避开矛盾，还全身而退。这件事就是贾赦想要母亲的贴身大丫头当小老婆的事，而且他是命填房太太邢夫人求告贾母的。
纵观全书，此事是《红楼梦》里较为重大的一件家务事。暴露出这个贵族家庭多重矛盾，包括：家族内部矛盾、阶层矛盾、婆媳矛盾等。 那次，凤姐见邢夫人，邢夫人悄悄告诉她，说有一件为难的事，要和凤姐先商议一下。这事是大老爷贾赦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让她去和老太太讨，邢夫人自己觉得这事是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问凤姐有什么办法。 事情有能行的，有不能行的。这件事在王熙凤看来，是不能行的。 她告诉邢夫人此事不能行的几个原因：首先是老太太离不开鸳鸯，一定是不舍得的；其次，老太太对老爷有很多不满，觉得他娶了那么多小老婆，会耽误了人家，而且上了年纪不仅不好好保养身体，也不好好做官，整天和小老婆喝酒，可见老太太是对老爷很不满的；最后，既然这事行不通，老爷上了年纪还做事不妥当，太太本该劝劝，现在兄弟、侄子、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样闹起来，也不好见人。 王熙凤给出这事不妥当的三个缘由，分别是从老太太和鸳鸯的关系、老太太对老爷的看法、老爷素日行事作风三个角度来说明的。按理说，凤姐的每个缘由都有说服力，但邢夫人听不进劝。 邢夫人的性格，《红楼梦》里曾多有描写，曹雪芹将她称为“尴尬人”，她是有些“左性”的。在王熙凤眼里看来，这个婆婆“禀性愚强”。 王熙凤是个最会见风使舵的人。公公婆婆有这样的事来和她商量，她不可能明知贾母不答应，还跟着他们一起去碰钉子。 但身为儿媳妇，又面对这么一个婆婆，若是生硬拒绝，又会被婆婆怀恨在心，何况邢夫人的处境决定了她“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 邢夫人在听完凤姐这番话后，冷笑说她劝老爷，也未必肯依。又说即使是老太太再心爱的丫头，但有这么个胡子苍白又做官的大儿子要她做房里人，老太太也未必好驳回。接着又说凤姐不该先给她派一篇不是。 凤姐原本也是好意劝过，但婆婆不听，凤姐见状，为求自保只好转向，开展“自我批评”。 她说太太说的话都对，又说自己年纪小，不知轻重，是个呆子，还说老太太待老爷就如同老爷太太待琏二爷，总是拿喜欢的东西赏他。最后说让邢夫人今天就去讨，自己过去先哄老太太开心，再把屋里人都引开，好方便太太和老太太说。 王熙凤为什么撺掇邢夫人立刻去和贾母讨鸳鸯呢？其实还是怕夜长梦多。她不希望这件事拖长了，事情一旦拖久了，如果贾母拒绝邢夫人，邢夫人难免会疑心到王熙凤头上，因为这事她起头就是和凤姐商量的。 再者，时间拖久了，难保鸳鸯知道并拒绝。鸳鸯拒绝，邢夫人就有可能会怀疑到王熙凤头上，因为恰恰王熙凤是第一个知情人，也是不看好此事的人。另外，尤其是怕贾母知道，凤姐和贾母走得很近，如果贾母一口回绝，邢夫人更会疑心凤姐。 邢夫人对凤姐说，先不要跟老太太说，如果老太太不给，这事就再无回旋余地。但若先和鸳鸯说，如果鸳鸯答应，老太太也留不住。凤姐听了，自然应承邢夫人。邢夫人又让凤姐先过去，说等吃了晚饭，她就过来。 原文有一段凤姐此时的心理活动，充分印证凤姐的盘算： 凤姐儿暗想：“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虽如此说，保不严她就愿意。我先过去了，太太后过去，若她依了，便没话说， 倘或不依，太太是多疑的人，只怕就疑我走了风声，使他拿腔作势的。那时太太又见应了我的话，羞恼变成怒，拿我出起气来，倒没意思。 不如同着一齐过去了，她依也罢，不依也罢，就疑不到我身上了。”想毕，因笑道：“……我才进大门时，见小子们抬车，说太太的车拔了缝，拿去收拾去了。 不如这会子坐了我的车，一齐过去倒好。”邢夫人听了，便命人来换衣服。凤姐忙着伏侍了一回，娘儿两个坐车过来。 凤姐儿又说道：“太太过老太太那里去，我若跟了去，老太太若问起我过去作什么的，倒不好。不如太太先去，我脱了衣裳再来。” 凤姐为避免邢夫人怀疑自己，要和她一起过去，于是找个借口说太太的车拔了缝，拿去收拾了，于是和邢夫人一起坐车到贾母那边去。 凤姐让邢夫人先去了贾母那边，自己回房，和平儿说到此事。她又想到邢夫人必然到房里来商议，怕当着平儿等下人的面，脸上不好看，于是打发平儿到外头去逛逛，等邢夫人离开再回来。 凤姐的预料很准，邢夫人到贾母那边说了会儿闲话后，就到后面来找鸳鸯商议，鸳鸯不吭声，邢夫人和她说完话，确实就往凤姐房里来了。到此为止，凤姐这事处理得就比较妥当了，她避开了可能发生的种种矛盾。 下面总结一下凤姐做法的可圈可点之处。事情发生之初，她已劝过邢夫人，这件事不能行，她是尽到自己身为儿媳的责任了。 凤姐的理由也给得十分充分，从鸳鸯对老太太的重要性、老太太对大老爷的态度和看法、大老爷平日里的那些行为以及如今家里子侄一大群的现实情况等几个方面入手，说明情况。最后她还让邢夫人劝劝这个年纪一大把但做事“不妥”的老爷，只是，任凭凤姐如此细心分析给出建议，邢夫人听不进去。 凤姐见邢夫人如此，只能选择抽身退步，她选择退步的原因，主要是基于对邢夫人为人行事的判断。 在她看来，邢夫人“禀性愚强，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是“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她身为儿媳，为了不把婆媳关系闹得更僵，与其力劝，落不着好，倒不如就坡下驴，保全自己。 所以凤姐才让邢夫人赶紧去贾母跟前去说，摆脱邢夫人疑心她告状的嫌疑。王熙凤脑袋转得飞快，随口就撒谎说邢夫人的车坏了，让她坐自己的车一起去贾母那边。 邢夫人和王熙凤婆媳离开贾赦和邢夫人院里，到贾母这里，凤姐又借口说让邢夫人先过去，说自己如果过去，被老太太问起来不好，这是在回避。因为邢夫人在贾母或鸳鸯跟前一定会碰钉子，如果身为儿媳的凤姐在跟前，邢夫人一定脸面不好看，弄不好还会恼羞成怒，所以凤姐选择回避。 料事如神的凤姐还想到邢夫人一定也会到她屋里来商量，所以让平儿也回避。这说明我们在处理棘手的问题时，要往后多想想，预料一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并作出合理应对。 凤姐支开平儿，不仅仅是为了维护邢夫人的面子，怕她脸上不好看，还有个原因，她怕邢夫人拉上平儿来劝鸳鸯。平儿是已经做了小老婆的人，是贾琏和凤姐的房里人，在贾府丫头里，她是有极大的体面和权力的。 如果邢夫人让平儿来说服鸳鸯，凤姐和平儿无法拒绝，毕竟邢夫人还是凤姐的正经婆婆，是贾府的主子。但若平儿依言劝鸳鸯，不仅会伤了凤姐、平儿主仆和鸳鸯之间的和气，更难保鸳鸯一气之下告到贾母跟前，贾母生气，对凤姐不待见。所以，支开平儿，也是维护自身利益的最好办法。 参考文献：《红楼梦脂汇本》，曹雪芹著，脂砚斋评，岳麓书社。 |
|
|
来自： liuhuirong > 《红楼夜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