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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永久的坠落么

 初丹德月 2023-04-22 发布于四川
死亡是永久的坠落么

我想写“死亡”这个话题很久了,但一直不敢动笔,就是觉得自己还并没了解透彻死亡这件事。其实一直到今天,我对死亡还是有很多的疑问和顾虑,但我还是想把这些想法写下来,即使看不到出口,我还是想走一走,哪怕是走马观花毫无新意的感叹。

死亡是什么?是一个生命的消失,是一具尸体,是一场葬礼,是,但又不是。这些只是死亡的一部分,是作为非死亡个体的我们对死亡这件事最直观的感受,但再仔细想想,死亡好像又不止这些。死亡预示着这个生命体将结束所有的人类关系,包括社会关系、家庭关系和事业关系,而这些关系又代表了该生命体在生前享有的所有责任和权利。他是一位父亲,在他的生命消失殆尽之后,他就再也不用承担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了,但同时,他也永远的失去了抚摸孩子柔软脸蛋的机会。有的人会把死亡定义成一种“解脱”,便是从这个“责任和义务”方面来看。

死亡是一种关系的断裂,这个关系可以从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来解读。物质层面包括所有肉体能感知和需要的东西,食物,运动,衣物等所有能够维持肉体强壮和延续的东西,在死亡来临肉体开始冰冷的那刻,这些肉体跟物质层面的关系就断了;精神层面包括所有心灵能感知和需要的东西,爱、快乐、自由、尊严等所有能够维持心灵平衡和健康的东西,在死亡来临心灵失去意识的那刻,这些心灵跟精神层面的关系就断了。一个生命体,尤其是人这个生命体,必然是由属于自然的肉体和超脱于自然的心灵两者组成的,两者缺一不可,没有了肉体,心灵只是游荡在荒郊野岭的孤魂,而没有了心灵,肉体只是行走于自然的空乏躯壳。

生活中,死亡对我们大部分来说,除了最终自我的毁灭,就是我们身边熟悉人的毁灭,而我们熟悉的人基本上就是亲朋好友了,这些人的死亡会带给我们不同程度的痛苦和感慨,而我们对死亡这件事的认识和理解,也是从这些身边人的与世长辞开始的。我开始意识到死亡这件事是从曾祖父的离世开始,但真正切实的感受到死亡和思考死亡这件事是在今年爷爷离世的时候。曾祖父去世的时候,我和弟弟才只有几岁,父母忙着准备葬礼也没空照顾我们,就直接就把我和弟弟送到山上的外公外婆家了,所以对这场葬礼,我和弟弟一无所知,连曾祖父的遗容都没见过。只记得曾祖父下葬哪天,我和外公站在外公家的楼顶上,外公指着山下一处冒烟的地方对我说:你看,已经开始火化了。我当时四岁左右,对死亡,葬礼,火化都处于完全懵懂的状态,所以当时并没有觉得多么悲伤难过。

没隔几年,奶奶也去世了,我和弟弟还是因为太小被送到了外公外婆家,所以也未能见证葬礼的过程。但奶奶去世时,我稍微有一些意识了,我记得奶奶去世的前一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还去森林里采了一束野花送给奶奶,当时奶奶在楼上晒太阳,三姑在给奶奶梳头发,花白细软的头发在强烈的阳光下格外耀眼,奶奶很高兴的收下了我采的野花,还让我放到她房间的桌子上。第二天凌晨,奶奶就去世了,我和弟弟在睡梦中被大人们弄醒了,他们要把我们送到外公外婆家去了。不过这次在山上之前,我还是看到了一眼奶奶的遗体,她被毛毯遮住了全身,曾祖母坐在床前拉着奶奶的一只手恸哭,嘴里念叨着:你怎么能比我先走啊,我才应该走的。关于奶奶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这瞬间了,去外公外婆家的路上我开始有点难过了,但并没有哭出来,脚上还穿着奶奶出院时买给我们的鞋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大人后面,不说话,也不哭不闹。

后来上小学的时候,曾祖母去世了,那时候我在城里的寄宿制学校上学,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记得那天早上我和同学们在食堂吃早饭,城里的一个亲戚突然出现在食堂里,她招着手让我过去,我拿着饭盒走到她面前,她便拍了拍我的背说:曾祖母今早走了,我来给你说一声,你好好上课,我一会儿就上山了。我记得当时我并没有哭,只是愣愣的应了声“哦”,然后就目送她离开了。拿着饭盒回到餐桌上,我在心里问自己,真的走了么?以后回家就见不到曾祖母了么?没有哭,只是一整天都没心思上课,脑袋里闪过的全是我和曾祖母一起相处的美好时光。后来放假回到家中,我冲到曾祖母的房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空空的床架和略显忧伤的墙壁。曾祖母生前有个习惯,喜欢在夜幕来临之时坐在客厅,一边念佛经,一边看新闻,念完佛经妈妈就会让我从厨房端一杯牛奶送到客厅,让曾祖母喝。在曾祖母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好几次夜幕降临之时,我都条件反射的对妈妈说:端给曾祖母的牛奶准备好了么?看着妈妈楞了一下,我才突然意识到,哦,曾祖母已经走了。

爷爷是在今年离开的,在盛夏将要来临的时候。这次,爸妈终于让我和弟弟参与了葬礼的过程,他们觉得我们长大了,可以开始参与成年人的世界了。我和弟弟从成都赶过去的时候,爷爷已经被放进棺材里了,黑色的棺材上面盖着一个爷爷生前盖过的花布,电风扇吹得那块花布左摇右晃,棺材前点着各个子女儿孙带来的酥油灯,闪烁的小火焰像星星一样簇拥着爷爷的棺材。大家都没有很难过,离开或许对爷爷是一种解脱吧,至少肉体上是这样的,在轮椅和病床上度过了五六年的时光,从最初可以靠着拐杖一点点的挪动到最后全身器官慢慢的衰竭。死亡像病毒一样慢慢侵蚀着爷爷强壮的身体,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夺走那些健康的部件,直到最后连一口气都吸不动了。

爷爷的下葬的那天,阳光明媚,村里很多人都来帮忙干活,有的抬棺材,有的挖墓穴,有的做饭洗菜,熟悉葬礼流程的村民们已经安排的井井有条了。我跟在抬棺材的男人队伍里,想尽点自己的微薄之力,帮他们扶着点,让棺材里的爷爷不会被抖得太厉害。村里每死一个人,家人都要带着逝者的生辰八字去喇嘛那里算命,喇嘛会告诉他们,什么时候下葬合适,在哪里葬,哪些属相的人不适合碰棺材等等,我的属相也包括在不适合碰棺材的那类,我当然不会听从于此,自己的爷爷都不能碰,那算什么?何况他已经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肌肉组织了,生前未曾害过谁,死后更不会害任何人。到下葬地的时候,墓穴已经挖好了,大人门平稳的把棺材放了进去,直到最后棺材被土盖上的那一刻,我都没见到爷爷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从我回来他就一直静静的躺在棺材内,永远的,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坟墓修筑好了以后,我们开始在坟前焚烧爷爷生前穿过的,用过的东西,有衣服,有药物,有鞋子,好多好多,烧的烈火滚滚。望着这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我在心里问:爷爷,你这一生,快乐么?如今你彻底离开了我们,你会去哪里呢?真的有天国和地狱么?你是不是会在一个我们看不到的世界重新开始呢?没有人回答,只有眼前这一团红红滚动的火焰,它似乎在告诉我,至少生前,爷爷是快乐的,如这般火焰一样,灿烂而温暖。

在爷爷去世后,我开始认真的去思考死亡这件事了,我告诉自己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身边会有更多的长辈相继离开自己,我再也不能告诉自己我还是孩子,我的父母长辈都很年轻了。他们也在慢慢变老,今天是两三根白发,明年可能就是一大片白发了,我们变得越来越强壮有力的时候,他们正在慢慢走向衰竭,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怎么去面对“死亡”这件事,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必修课了。爷爷生前最喜欢对我们讲他当兵打鬼子,打土匪时候的故事,他怎样从枪林弹雨里跑出来送信,他的连长是如何摸着他的头说:小鬼,你真棒的。好多好多的故事,爷爷总是来回来去的说,甚至到生命最后的尽头,意识已经模糊到连我们都认不出来的时候,还能清清楚楚一字不漏的唱出年轻时候学的军歌,我想,这一定是他这一生中,最美好最让他难以忘怀的一段时光了。从这点中我明白了一件事,活着的时候,我们要更用力,尽情的去体验生活的喜怒哀乐,不让自己的每一天白白虚度,努力去创造生命中更多有意思的故事和瞬间,这样,在我们老到快要离开的时候,我们才会不孤独,不害怕,至少,我们还有那些曾经美好的记忆,它们变成我们身体的一部分,陪着我们,一起慢慢走向死亡

面对死亡,我现在秉持着三个态度,便是“不要害怕”,“珍惜眼前人”和“活的更用力”。做到这三点,死亡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茫茫宇宙,人作为自然体,终有一死,既然结局无法改变,就让我们把过程变得更丰富,更生动吧。

死亡是永久的坠落么?不是,死亡只是生命的结束,你我他,依然会在一些人的生命中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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