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的画——欣遇先生在厦门…... 陈 农 远行归来,女儿有工作先行返沪了。两个老的就在厦门暂歇几天。 偏遇到连天的清明雨——海边、天上,总是挂着忽沉忽浮的云霓,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却总也不见太阳——而时大时小的雨水倒随时飘飘洒洒,浇润着这所绿色葱茏而又略带春寒的小城。 厦门市很熟悉的城市了。别无他事,也不受所谓的“游览攻略”的影响。反正怕与鼓浪屿上旅游团的小旗相扰,影响了他人的兴致,就不去争渡了;而去厦门大学却又“防灾”不开放,想进也进不得(这有点令人不堪:面向世界的学府怎么国人也不让进了呢)…… 于是,和夫人俩也就是随意行走吃吃、看看:黄则和的花生汤入口惬入心扉;蓝氏姜母鸭依旧香焦汁浓……雾气酝蕴的万石植物园深幽静沉地绿很有层次;演武大桥观景点前,涛声依旧地奔拍向对面红尘万丈的鼓浪屿…… 这世界说复杂也复杂,而看简单了也就简单。冷暖阴晴原是天地的自性,得失喜怒也为人间的常情。但自然的美,却并不因我们的心情而或缺——它一直在那儿。其实,我们倘能身入世界中,眼目、心绪及于万物,就能切实地感到这些情境中的美了…… 夫人很开心,我自然也就开心得很。随兴徜徉在这座幽静而又充满着烟火气的鹭岛海城,倒一时忘却了老之将至,而有点重返青葱时节无忧的味道…… 然而还有一份出乎意料的惊喜—— 距厦大数百步的厦门美术馆,有点陈旧、低矮无声地静静蹲踞在鹭江边上;不起眼的二层楼房门前,放着同样不甚醒目的宣示牌: 《从江南到闽南——丰子恺与厦门君子之约主题展》 这个并不夺人耳目的画展,展厅里几乎没有人——但竟然出人意料的齐齐展出了丰子恺先生143幅原作(另又有先生女公子丰一吟的4幅画作)! 婉谢了展馆里那位面目娟秀的女士的主动导引,只是随意在展厅中细细观看。如此真切、近距离,并且毫无喧扰地观看、体察大师的如此多的手迹,还真是第一回! 丰子恺先生大致以画而闻世,其实他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从1921年翻译屠格涅夫的《初恋》起,丰子恺一生共翻译各类作品三十余部:译作共计六百余万字,有英、俄、日等语种,内容涉及文学、美术、音乐等诸多领域。而翻译日本古典文学(包括全本的紫式部《源氏物语》),成了他古稀之年带着女公子丰一吟,在陕西南路长乐村的日月楼耕写、休憩的一大乐事。 “入世童心,出世佛心。”就画作而言,丰先生同情心不但及于同类的烟火生活、人间悲欣,又普遍地投及于犬马花草、一切生物。中西浑成,嘎嘎独造的画风:在简洁、稚拙却隽永的笔触,以小见大的淡远境界里,均是有灵魂而能泣能笑的美,耐得艺术与思想长远的含蕴与咀嚼…… 这次画展,其中有两个主题展画很是珍贵: 一是先生发愿为追念弘一法师所作的,《护生画集》的“第三集”(共48幅,此处展出24幅原作;另24幅同期在浙江湖州展出)。殷殷追念的深切之情,切切关心的护生之意,犹自让人感受到其中萦绕不散的一心与一意…… 另次为《恩狗画册》47幅(“恩狗”是先生偏爱的幼子丰新枚之乳名)。画作接续地记录了“恩狗”日常生活的有趣场面,配以家乡桐乡话的童谣,热闹的孩童生活场面跃然纸上——先生热爱生活、舔犊之情也就浓浓地化在其中了…… 丰子恺先生与他的老师弘一法师一脉,在近世演进到当代的中国文化、艺术乃至思想史上,是有其揩抹不去的印迹的。仁者仁心地入世与出世的庄敬行迹;尽责尽事的工作与严谨的生活态度;在血雨腥风的晦暗年代中透现的不寻常的人性光辉,在立德、事功与立言都为后人留下了丰赡的文化遗产。 丰子恺先生认为:“人的生活,可以分成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 丰子恺 (1898年11月9日生于浙江崇德县石门湾-1975年9月15日逝于上海) 今年是丰子恺先生冥诞125年,离先生往生也已48年了,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地纪念活动。然而这几处波澜不惊的主题画展,却静静地宣示了一种文化的倔犟与传布。长成在江南水乡的丰先生,终其一世总是以温柔、悲悯的心,来看待事物。清约自守的生活,认真严谨的工作与锐然求志之愿景,毫不违和地显现着丰先生身上。他平和温情地对待这个世界的人和物,然而却并非没有原则—— 面对苦难,他曾说过:“只要生机不灭,即使重遭天灾人祸,暂被阻抑,终有抬头的日子”。 出门告别之际,展馆那位柔雅的女士轻轻地告诉我们:”其实也不是每天都人少的。明、后天是周末,会有许多家长带着孩子来观看画展,我们还要预先备好供留言的长卷轴”。 薪烬火传。文化的脉即使微若悬丝,也是断不了的 …… 2023年4月7日 夜记于厦门思明南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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