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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徐跃文:血脉

 新用户89134deQ 2023-04-24 发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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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跃文

啪地一声,啪地又一声,连响两声。
风一样呼啸。余应生突然挥起右手,左右开弓,啪啪两巴掌,像打乒乓球,连续几个标准拉球,蓄势待发,居高临下,突然起势,连续两个杀球,动作猴一样快捷。
该打!木疙瘩在一旁兴奋得喊起来。
当木疙瘩听到他亲家母爱莲嘴里蹦出一句话时,像晴天里一声霹雳,把他炸呆了,转而气血攻心,心头肉一阵阵撕裂的疼痛,几乎被击倒。他要反击,一时又找不到着力点。犹豫的一瞬间,没料到儿子抢先一步动了手,看到儿子愤怒地快速反击,他就想到自己也许真的老了,脑瓜没有儿子活络,手脚没有儿子活泛。
媳妇小丽初进门的时候,木疙瘩就对儿子余应生的表现不满意,这种不满意是由儿子引起的。看着儿子窝窝囊囊的样子,听着儿子低三下四的声音,他就来气,在心里骂儿子是只吃草的兔崽子,软不拉几的,被媳妇骑在头上拉屎还说屎香,照这样下去,媳妇说不定什么时候,给儿子戴上一顶绿帽子,也不感奇怪的事。儿子是个泥瓦匠,婚前一直在外省砌墙,娶了漂亮的小丽后就不想出远门了,赖在县城工地上砌墙,每天早上骑电瓶车干干净净地出门,到了晚上赚一身的泥灰回家,但是除了做这些活,他是田不做地不耕,家务更是不伸手。这些他都不怪儿子,后山村里人多地少,没有哪一个年轻人愿意在家种田,撒播抛秧像天女散花,靠耕种机收割机机械化种田并不累,他自己完全可以做好,关键是种田挣不来几个钱,靠种几亩田养不了老也养不了小,怎能让儿子上得了心?给子女上学的大把大把的钞票还得靠打工挣来。他想说的儿媳,待孕期间不上班,不做事,不做家务,打扮得清斯厮的,也在砌墙,不过是在村头二宝超市的麻将桌子上,和跛子他们砌墙,跛子很大方,赢了钱时常给小丽打头子,有时还开小车带小丽上县城大饭店吃大餐,时间一长,难免有人说闲话。但是媳妇漂亮,儿子愿意养着,愿意把辛苦砌墙换来的一把把的钞票一分不少地交给媳妇保管。
砌了一天墙的媳妇回来就柔声叫:腰酸溜溜的。儿子忙不迭声地说:我给你揉揉。媳妇又叫:颈椎麻木木的。儿子讨好地说:我给你敲敲。媳妇开心地喊:舒服,舒服。儿子就坏笑:我是医生。媳妇也坏笑:我浑身是病。木疙瘩就在心里骂:懒病!儿子就喊:我就喜欢给你治病。媳妇就浪笑……
媳妇刚进门的时候,儿子是这样,几年过去了,媳妇肚子一点动静也不见,儿子还是这样。可是木疙瘩不乐意了,他可是远近闻名家里家外一把好手,话不多,脑筋像一根钢筋一样顽固,因姓余叫木根,村人便送给他一个外号,叫一根筋榆木疙瘩,后来就喊成了木疙瘩。木疙瘩话不多,但吐口吐沫就是钉,在家族里颇有分量。他曾一度怀疑儿子是不是他的种。这回,儿子的两巴掌,打出了儿子的血性,让他看清儿子不是没血性的男人,毫无疑问是他的种。本来他不想叫儿子出手,事实上他也没叫,是儿子自己主动出手的,逼急了,吃草的兔崽子真会咬人!他想过要假惺惺的教训儿子几句,也说不出口,虽然做晚辈的儿子出手打了长辈,但他觉得儿子打的对呀,做长辈的为老不尊难道就不该打?他觉得儿子打的对,他还要声援儿子,帮着儿子说几句话,他张了张嘴,本想说出一番晚辈打长辈的道理来,可他天生最笨,张着大嘴,蹦出来的话只有五个字:
太不像话了!
他觉得仅说五个字气势不够,意犹未尽,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但吐出来的还是那五个字:
太不像话了!!
只是这五个字比前五个字语气加重了,声音的分贝提高了,内容一样。木疙瘩声援完,瞥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他的亲家母,暗自观察亲家母的反应。
亲家母爱莲被女婿打得跌坐在木地板上,昏头病犯了,两边脸颊绯红,血指印像钢印一样刻在她脸上白白的肉里,脸红肿起来,像一只大猪头,有流汁从牙缝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流进她的嘴里,有丝丝咸味,她往外吐一口,吐出一团淡淡的血痰,血痰中滚出一颗牙齿,像玻璃球一样落在地板砖上,得地一声,害羞地滚到墙角落里躲着去了。
你打我?爱莲像个无助的孩子责问女婿,遭天雷打幺!她无力喊道,竟嘤嘤地地哭泣起来。
你胡说什么?不该打么?余应生喊起来,你个知道你在说什么嘛?余应生虽然打了丈母娘两巴掌,手还在颤抖,但他感到不足以泄掉他心头的戾气,戾气劈头盖脸喷过来的时候,他无法吸咽下去,戾气让他蒙羞,他万万没想到,赏给他羞辱的人竟然是他慈爱的丈母娘,这让他既羞且惊。戾气以声音的速度灌进他年轻的血液里,他就像摊在地上瘪塌的红色气囊广告门,被鼓风机一吹,就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站成一道男子汉样的高高大大的彩虹门,他毫不犹豫地出手还击,以行动的暴力还击语言的暴力。
两记耳光打醒了爱莲。醒过来的爱莲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自己坐到凳子上,瞬间悟到自己说漏嘴了,后悔不已,她真想扇自己几个巴掌,但是头昏脑胀得不容她再打自己。她想她是吓坏了,从早上亲家公木疙瘩带着儿子,还有两个年轻人闯进院子里就开始了,亲家公和女婿进堂屋来,两个年轻人不进门,他们像卫士一样守在院子门口,堵住她逃跑的路,来个关门打狗。她知道亲家公他们来者不善,她预感一场劫难即将开场。她知道他们是来要回孙子的,而孙子早被女儿小丽带走了。女儿去了哪里,她不确定,她一时间无法给亲家公一个满意的交代。她一看到两个年轻人,手臂上的镌刻着墨绿色的老鹰图案,像个鹰人,在空中飞翔,利箭样的尖嘴,钢钩样的利爪,随时搏击的姿态,她就害怕得像只焐了二十多天小鸡的老母鸡,走路摇摇晃晃,轻飘飘的,好像被老鹰叼起来在天上飞一般。
早上,木疙瘩进屋来,还带着歉意的微笑。一进堂屋,他就表明来意:
亲家母,我是来接亲家、小丽带毛毛回去吃满月酒的。
爱莲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但她懒得去理亲家公,她还在生他的气。自小丽带儿子在月子里跑回娘家,村上人都说小丽是被夫家人赶回来的,还耳风招招地说,不知道小丽做了多大的丑事才惹出如此惩罚。这让爱莲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她窝着一肚子气。她不急着表态,上门是客,按照当地农村的惯例,这种接客儿子来就行,而亲家公亲自上门来接,算是大大低了头,承认了他们家的错误,爱莲在面子算是挂住了,也能体面地堵住了悠悠村人口。小夫妻两个偶有吵闹也算正常,有理的一方也要懂得见好就收,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立刻去厨房拎来开水瓶泡茶,像个机器人,不带表情地说:
亲家,喝茶。这叫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亲家母端出茶来,也算是愿意和解了。木疙瘩无意看着毛峰泡的热茶冒着热气,无心闻着茶叶散发出来的清香,他肚子里也早就装了一肚子气,但他毕竟是50好几岁的男人,他能按下一口气在肚子里游过来游过去,就是没让它从嘴里游出来。这一个星期来,他时常在想一件事:小丽到他家三年不给他生孙子,开始,他把责任归于小丽,怎么看小丽都觉得不舒服,自然是没少给媳妇脸色看,他怕绝后私下里还暗示儿子离了她,为此,他知道儿媳心里对他不快;后来,他听别人劝,逼儿子带着媳妇去医院检查,一查才知道,问题出在儿子身体上,这时他又觉得自己愧对小丽了,反过来要对小丽好,可伤了心的小丽已经不领情了;再后来,儿子中药西药吃了一小车,去医院复查,医生也说身体好了;现在小丽好不容易给他生了个孙子,孙子没满月,小丽却带着他跑回娘家,家丑外扬,这让木疙瘩的老脸往哪里搁,村里人会怎么看他,他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抬得起头来。每每想到这个,木疙瘩就有气。他想是小丽在报复他了,拿他的孙子狠狠地砸了他的老脸。但是木疙瘩并没有急着把气吐出来,凡事先礼后兵,开亲就是一家人,面对亲家母的诚惶诚恐的一张白皙得缺少血色的脸,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肚子里的气往上一鼓动,他就喝一口茶压住。
爱莲陪喝也陪得砰砰心跳。
她很想责问亲家,为什么不让小丽在家好好坐月子,就算是小丽千不对万不对,在生孩子坐月子这等大事上,说什么也要让着她点,有什么再难处理的事,也不急着等一个月子做完。那天,爱莲看到女儿顶着风雨脸色惨白地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她的心像被生生地挖出来似的,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当她急急地从女儿手上抱过毛毛的时候,小丽顺着门边烂泥一样往下溜。她是一手抱着毛毛,一手搀扶着女儿挪进房里躺倒床上去的。
爱莲急切切地问,小丽,出什么事了?
小丽没力气回答,就摇了摇头。
爱莲又问,应生也不送你?
小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小丽这一点头摇头的,把爱莲也摇糊涂了,不知所云。后来听小丽说,余应生送她到河边,被她骂回去了,心里这才好过些。当爱莲意识到小丽快累得快不行了的时候,她赶紧去烧吃的去了。
小丽在家呆了一个星期,算算毛毛满月了,小丽就要出去散散心,也是怕婆家人来找,想出去躲避一下,早上才让跛子开车送她走的,走时,她还要爱莲跟着一道走,爱莲没答应。现在,她可能去了芜湖的弟弟家,也可能在去上海大姐家的路上,到底去了哪里,到现在还没有人打电话告诉爱莲,她并不知道。但是她不敢说出实情,怕木疙瘩追问。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躲过了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吗?看样子一天也难躲过去了。爱莲没有了主张,也没有人给她送来主张,只能拖一秒是一秒。却不知道她越是拖,木疙瘩他们越是生气,以至于后来无法收拾。爱莲一天不明白女儿回家真相,就记恨亲家一家一天。她想问,但是她不敢,问了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起来还是自己吃亏,所以就不问。她在等,等木疙瘩自己说出来,不管什么疙瘩,说开了就解了。见木疙瘩茶水浅了,爱莲就给他加满,喊一声:亲家,喝茶。好像这世界,除了茶,什么也没有。茶水散发的热气升起来,像袅袅炊烟,炊烟里参合进木疙瘩和爱莲这对亲家的爱恨情仇,炊烟就变得细腻绵长、隐约缥缈。
小丽为什么月子里冒雨回家,木疙瘩从儿子的话风里听出了一点名堂。按照木疙瘩理解的意思是,儿子是在小丽怀孕前后去上海打工的,这么长的时间,夫妻都是聚少离多,儿子很长时间没接触女人了,生理上有需要,见小丽生人也过了二十多天,就猴急猴急想那个。小丽自然不让,还骂余应生把她当畜生待,想必是他在大上海花花世界里找了相好的,心思不在她身上了,不知道痛惜她了。两个人话越说越多,越说越远,各不相让,就吵将起来。小丽一气之下就回了娘家。这原因,木疙瘩也不能亲口跟爱莲说,他觉得他和儿子亲自上门接小丽的行动足以说明他家的诚意,没话的时候怕尴尬他就低头喝茶,顺便把喝进嘴里的茶叶嚼碎,吞进肚里去,苦涩但却有一股清香从口里溢出来。
爱莲也端着一杯茶,没话说的时候,她心里慌慌的,一慌张,她就端起茶杯,轻轻地撮一口,茶的清香像镇静剂,她马上就安静下来。茶,真的是个好东西。两个各怀心思的人,一口茶,免了好多话,掩盖着多少尴尬。有茶喝,真好。爱莲想。
木疙瘩连喝了几杯茶,渐渐有了尿意,他借上厕所的机会,屋前屋后里里外外,东张西望地看过一遍,不见小丽和孙子的一件衣服,意识到他们可能不在家,他加快了脚步。
爱莲见木疙瘩出了门,她掏出手机,翻小丽的手机号码,可她不识字,记性又不好,不记得家里人的手机号码,她平时只管接听,从不主动对外打电话,翻了半天也不能确定哪个号码是小丽的,她也记不得、找不到家里其他人的号码。一通乱翻,没翻到有用的号码,倒把她的气给翻出来了。
木疙瘩上厕所回来,喝一大口茶,嘴里还含着茶叶,含糊着说:
亲家母,打电话叫亲家公回来吃酒吧。
我找不到根宝号码。爱莲男人叫根宝。
那就叫小丽带毛毛回来吃酒吧。
我也找不到小丽号码。
木疙瘩嘴里咀嚼着茶叶,憋不住了,一口气就喷了出来,脸上乌云翻滚,声音也大了,像一声闷雷炸响:
亲家母,你说这话有谁信呢!
一枚茶叶被雷声炸出来,挂在嘴边,随着嘴巴一开一合,又掉到桌子上。
我说的是实话,爱莲可怜巴巴地说,我说的就是实话呀。爱莲急得不知如何解释是好,在强势面前丧失了话语权。
木疙瘩根本不信这个理,拿眼斜看她,他冷冷地说,哪有老婆不晓得老板号码,妈妈不晓得女儿号码,你找借口也要找得像。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爱莲也气了,声音硬邦邦的,像钉锤。
爱莲说这话,这语气,在木疙瘩听来似乎就是摊牌了,意思是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能怎么办,你又能把我怎么办?
木疙瘩见不到孙子,本来来气,进门这么长时间,他也看不到爱莲有任何积极的语言或者积极的行动,他更来气;那边家里,满月酒的请柬早发出去,厨师也请好了,家里正在香鸡蛋,等着明早买菜办酒。现在亲家母竟然耍无赖摊牌了,木疙瘩气得脸上青筋凸显出来,声音也大了,嘴唇抖抖索索地下了最后通缉:
你、你们为什么把我的孙子藏、藏起来了,今、今天一定要给个说法!
声音传到院子里,引得院子里两个纹身人朝屋里看了看。
屁股抵墙墙开裂。爱莲的脑子急速运作,也没有找到一个说法给他,只好闭口不言。
坐在一旁的余应生早逼急了,父亲在,他不急于说话,他只埋头喝茶。他在想小丽扎着头巾离开家的那天,一路上,余应生跟在小丽屁股后面苦苦哀求她回头,小丽像茶壶嘴,一言不发。他伸手要抱儿子,小丽不让。过了桥,在河边。小丽说,你再往前一步,我就从这跳下去了,说罢就盯着余应生的脚看。余应生一吓,抬起的右脚落不下去,犹犹豫豫地吊在空中。结婚多年,小丽的性格他还是了解的,她说到也能做到,当然坏性子的一半也是由他惯坏的。最后脚落回了原处,余应生只好止步不前,他眼睁睁地望着小丽上了水泥大路,这时开始下雨了,直到小丽的影子和行人的影子在星星点点的细雨中混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头。第二天打电话,关机,隔天再打,还是关机,也很想亲自去看看儿子看看小丽,但是他一想到小丽要抱儿子跳河,就打消了去看看的念头。也许,等几天她的气就消了呢,他想。可现在,久不见儿子媳妇的人影,他绝望了。茶,又苦又涩,如海水,他泡进去,像一条腌制的鱼干。就在木疙瘩发难摊牌的时候,余应声眼睛瞪得如牛眼,眼珠子好像要跳出来,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吼起来:
毛毛是我的儿子,凭什么不让我带回去?
余应生说过这句话后,眼神利剑一样盯着爱莲,直插爱莲的心脏,紧跟着又责问道:
凭什么?!
爱莲看过去,觉得那眼睛,如一张魔鬼的嘴巴,恨不得要生吞了她。
毛毛是我孙子,凭什么不让我带回去?!木疙瘩也跟着喊,凭什么不让我带回去?凭什么?木疙瘩连续发问。
爱莲看过去,木疙瘩那眼神,如三味真火,要焚烧了她。
爱莲胆怯了,像不认识这对父子了,她想逃,她看了看砖砌成的四壁,找不到一条缝可以钻进去,就后悔没跟小丽一道,坐跛子的车出去避避风头。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三个字如闪电,在爱莲的脑子里炸过来炸过去,脑子突然嗡嗡作响,一个人影闪过,是木疙瘩,又一个人影闪过,是余应生,还有一个人影闪过,却是跛子,跛子的影子和余应生的影子对打起来了,她的神经突然间就短路了,她噼噼啪啪地炸出一句来:
就凭毛毛不是你余家的种!
后来,爱莲说,她当时的想法是,毛毛不是你余家的种,你们就没理由找我要人了。但是她万没料到她这句貌似敷衍的话,从她的嘴里吐出来,后果竟是多么的严重。
一句话就像一颗炸弹。爱莲将炸弹投给这对父子的时候,炸得父子俩人马仰翻,耳鸣、晕目、面面相觑、脸红、心跳、目瞪、口呆,父子俩像被孙大圣使了个定神法,都定住了,愣住了,不言语了。还争什么呢?儿子不是你余家下的种。木疙瘩的嘴巴哆嗦着,余应生的手颤抖着……
爱莲却以为她赢了,嘴边露出了一丝冷笑。突然,只见眼前突然影子一晃,她就跌坐在地,头昏脑胀。
你说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
毛毛不是我余家的种?
你说,毛毛究竟是谁家的种?
缓过神来的父子俩在喋喋不休地追问。
爱莲的脑子还处在短路状态,她似乎听不清他们的问话,只看见两个人的四片嘴唇一开一合,像电视剧中的哑剧表演,似乎又听得清清楚楚,小丽偷人,谁说的?我说的?我没说,我没说。一定是他们在冤枉我。爱莲不相信自己会侮辱自己的女儿。
冷静下来的爱莲想,女儿是遭她报应了。
那年大旱,凤凰河断流,水贵得像金子。九月,单晚稻灌浆的时候,一碗水能换一碗稻啊,可凤凰河已经断流,村人只得在河滩上不分昼夜地挖水凼子,然后日夜不分地排队等候,等候凤凰河像母亲样一滴一滴地挤出她的乳汁。一天晚上,根宝跟爱莲说,挨到他和队长夜里12点去排队打水。根宝出门的时候,叮嘱爱莲起来关门,爱莲正在瞌睡头上,哪舍得起床,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当她被弄醒的时候,一个人骑在她的身上,她以为是根宝,清醒后才借着月亮光认出是队长,她知道队长窥视自己很久了,终于让他得了手。原来,队长和根宝一道赶去河边水凼子的时候,水凼子还没满,就借口肚子坏了,要回去上厕所,根宝见水凼子没满,歇着也是歇着,就让队长回去,队长特意绕道去了根宝家,手一推,门开了……当她羞答答地送队长出门的时候,房门开着,就见女儿小丽站在门口。那时小丽已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女了,已隐隐约约看出胸什么时候偷偷地隆起来了。虽然十多年过去了,爱莲却一直耿耿于怀,一天也没有放下思想包袱,以后当她和队长发生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关系的时候,她都想到过小丽依稀站在她门前的样子。后来,她想拒绝队长的求欢,无奈根宝早打工去了,她一个人实在耐不住生理乃至心理的呼唤,一直断不掉,像老烟鬼想戒烟,下不来决心。那时,爱莲已生完几个孩子,她能断定孩子的血脉还是根宝的,这一点她还常常拿来安慰自己。她早就听说过小丽和跛子关系不一般,只是她一直拒绝相信。女儿婚后还没有怀孕,恰在这时怀孕了,谁能说得清孩子是谁的种呢?
当爱莲稍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见木疙瘩在说话:
你骂你女儿不要紧,你是她妈;可你骂你女儿生的儿子那不行,他可是我的孙子!
她也听到余应生在说话:
叫小丽带儿子回来,我要跟他做亲子鉴定!
爱莲想睁开眼睛说几句,但是很困难。这时,她又听见陌生的声音吼起来,应该是鹰人进屋了:
装死啊,我们可不是吃素的。随着话音落下,爱莲的头上可又挨了几巴掌,找打啊。鹰人出手很重,像是向主子邀功。
爱莲几乎昏厥过去。
在昏昏沉沉中,爱莲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两只老鹰吊起来,随着老鹰飞啊飞,摇啊摇,朝着离家越来越远的地方飞去……
当她感觉停止飞的时候,她被几个人扶着进了一间房子,后面跟着一群人,像看戏一样,她感觉到自己就是戏台上的女主角。她后来才知道自己是被带到了女婿家。女婿村上人都认识她,也大多姓余,族人被她的那句话惹怒了,像蜜蜂一样嗡嗡叫,被惹怒了的族人像潮水般涌过来,要手撕了她,但她听不清族人在叫什么。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更无从知道谁报了警,反正她从眼缝里朦朦胧胧地看到,屋里屋外挤满了人头,人头里面,赫然出现了带着大盖帽的好警察,她的救星来了,当她看到警察大盖帽的时候,她的眼里滚出了几滴泪水。好警察好像在和木疙瘩理论什么,神情很严肃,像是在责怪木疙瘩不该趁着人昏迷,把一个老妇女强行带回家,说是涉嫌绑架罪,涉嫌限制人身自由罪,就是强行带回到她女婿家也不行。
木疙瘩像一只老实而狡猾的狐狸,他狡辩说,她是装死。
好警察不高兴了。一个好警察厉声说,知道吗,你们这么做是在犯法!是不是非得闹出人命才肯消停?!
另一个好警察也好言相劝:就是做亲子鉴定也要等小丽带儿子回来,你们拿她当人质逼小丽回来,也不想想,小丽要是这么快能回来,她早上就不会出去了。
所有的人都在劝说,让木疙瘩放爱莲回去,大事要化小,更不要把事情做绝了,留一线好见面。但是木疙瘩软硬不吃,要求警察解决事情。
一直好言相劝的好警察说,我们会做爱莲和小丽的思想工作,再等1个月30天,叫小丽带儿子回来。余应生怕闹出人命,赶紧说,警察说话算话,我再等一个月,到时小丽带着儿子,一起去省城大医院做亲子鉴定。木疙瘩没着声。
和好警察同来的,还有120上两个白衣天使。一人将一根温度计插入爱莲的口中,另一人在吊水。针刺进皮肤的时候,像蚂蚁夹了一下,爱莲想醒来,可眼帘耷拉着,无力撑开,中餐晚餐都没进一粒粮食。量体温的白衣天使,在拔出温度计的时候突然朝好警察喊起来:
38度高烧,昏迷不醒,赶紧送医院!
两个好警察果断地将爱莲抬上车。
警车带着救护车快速地驶向县城。
当爱莲完全听不到余家人的声音了,她忽然就感觉轻松多了,也许是吊水起作用了,她紧闭的眼帘自然舒展开来。她一睁开眼睛,就听到一位白衣天使说,辛亏我喊一声,不然还不知要磨叽到什么时候。
好警察们会意地笑了。好警察们告诉爱莲,从今天开始,再等一个月,叫小丽带着儿子一定要回来,不然就叫他们为难了。爱莲说,你们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们为难的,到时候肯怕还得让你们辛苦跑一趟。一个好警察说,放心,我们一接到报警电话就会赶来。
警察带走爱莲的时候,木疙瘩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召集在场的族人开会,说明了上午发生的事。最后,木疙瘩宣布说,等亲子鉴定做出来,毛毛是他家血脉,就认了,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毛毛要不是他家血脉,就让小丽带走,儿子必须离婚。
一屋族人都低着头做沉思状。
过了一会,一个年长的族人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对木疙瘩说:关起门我们是一家人,不是我倚老卖老说你们,你们今天也太鲁莽了,想想应生这几年吃了那么多药,要是还是不能留下一男半女,就要想到他怕是今生不能生育了。不是你们把爱莲逼急了,她也不会说那么猪打仗的话。她不说,儿子也好孙子也罢,生在余家就是余家人,谁敢乱嚼舌根!
木疙瘩这才意识到,事情真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要是真的鉴定出不是亲生,他真会舍得不要这个到手的孙子?要是儿子真的不能生育,儿子真会舍得不要这个到手的儿子?
余应生一直没有说话,头耷拉着像一只瘟鸡,突然,他站起来,默默地第一个离开了。余应生走到厨房的走廊,闻着蛋香就看见两稻萝已经香好的茶叶蛋,他双手抓住稻萝边,掀起来,满稻萝的鸡蛋就在水泥场基上滚动,像下了一地的大冰雹,倒了一稻萝鸡蛋,余应生觉得还不解气,又把另一稻萝鸡蛋也倒了。鸡蛋滚在水泥地上,像花儿绽放。一根竹签插进他的手指,鲜血洒了一地,洒在鸡蛋上,褐色香鸡蛋变成红鸡蛋。他没感觉到痛。他后悔起来。
第二十九天傍晚,木疙瘩带着儿子余应生,两个人一道来到爱莲家。
一见爱莲,余应生就喊:
妈,对不起!那天是我一时冲动。
木疙瘩也抱歉地说:
亲家母,你大人大量。
爱莲警惕地朝他们的身后望了望,确信没人跟着。这才冷冷地说,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要提了;明天,小丽带着毛毛一早就回来,回来就去做……
没等爱莲说完,木疙瘩抢着说:
我们不去做鉴定了,毛毛生在我余家,就是我余家的儿孙……我们来,就是想告诉亲家母一声,要是小丽明天能回来,我们派车来接他们回家……
爱莲怔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余家父子合伙欺负她的惨状如小电影,一幕一幕地放着,就在刚才,小丽还打电话说,她已经想好了,明天一定回来,要如何如何帮爱莲出掉这口恶气……可现在,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不冷不热地说:明天的事等明天再说吧。

作者简介:徐跃文,安徽南陵人,农民,打工者,自小爱好文学,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2011年开始创作小说,部分小说发于《安徽文学》《短篇小说》《作家天地》等纯文学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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