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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很少看戏，尽管我们村里有传唱百年的“老戏”。 01 儿时记忆里，年后或者夏日农闲时节，在抑扬的管弦声乐里，在密不透风的锣鼓点里，村里艺人们身着花花绿绿的衣衫粉墨登场。他们在戏台上唱念做打，不亦乐乎。我们孩童的舞台在村头的晒谷场上，一招一式模仿戏台上的人物。年长几岁的孩子戴着用麦冬草编就的髯口自编自演，我们几个年幼的乐呵呵地给他们跑着龙套。我一会儿是士兵甲，随军南征北战；一会儿是马童，给主角牵“马”在鞍前；一会儿弓身把“长刀”举给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只要主角有吩咐，立马转换身份，迎头赶上，乐此不疲。 02 稍大些，上了学。觉得村里人粗俗蹩脚地唱大戏和露天电影比起来，实在算不上是一件洋气的事儿。如果你认真站在戏台前看一出戏，恰巧被小伙伴看见，那定是会被嘲笑的，简直丢死人了。自然的，那些咿咿呀呀从云端传来的飘渺的唱腔连同儿时的时光被我主动屏蔽了，一晃多年，再也不看戏。 03 人到中年，我发觉年事渐高的父母开始热衷于欣赏各种戏曲节目，无论是家长里短的地方戏，还是评剧、豫剧、京剧，只要是戏曲，他们都在电视机前看得投入。有时我也耐着性子陪他们看一回，但也仅仅是看个热闹。真正让我惊艳并开始关注戏曲缘于一出京剧《锁麟囊》。 《锁麟囊》是程派代表曲目，讲述的是一个善良的富家小姐，在富贵无常的人世中，如何因当年的仗义助人而得到报恩和救助的故事。当年程派鼻祖程砚秋先生和剧本创作者翁偶虹先生逐字逐句反复推敲唱词，程先生告诉翁先生：“您不必顾虑，您随便怎么写，我都能唱。在句子里加上一些似不规则而实有规则的长短句，有纵有收，有聚有散，看似参差不齐，其实还是统一在旦角唱词的句法规律上……我可以随唱随做身段，场上的人物也可以随着我动起来……”在他们的一遍遍磨合以后，才有了今天融唱腔与身段于一炉的《锁麟囊》。《锁麟囊》故事简短，情节也算不得跌宕起伏，但却包含着世间冷暖、人生百味，又因唱词层次不穷的妙词佳句和程派唱腔幽怨婉转、抑扬错落、疾徐有致、若断若续的风格让人沉醉其中。 登州富户之女薛湘灵，出嫁前薛家仆人为了置办她的嫁妆忙得人仰马翻，单看她对绣鞋要求“鸳鸯用五色，彩羽透清波，莫秀鞋尖处，提防走路磨”中就能窥见一斑她的娇纵任性。其母按当地风俗赠女锁麟囊，内装珠宝若干。谁知出门时的风和日丽转眼间就变成了春秋亭外的风雨交加，贫富差距现于眼前，让人唏嘘伤怀。“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同样是花样年华，同样是吉日良辰，同是乘花轿出嫁，她不懂为什么赵氏哭声凄惨、一腔幽怨：“她泪自弹、声续断，似杜鹃，啼别怨，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派下人打探原委，方知人世间原来并非都是自己这般衣食无忧的富人，“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薛湘灵虽不知生计艰难，可生性良善的她心生恻隐，将临出嫁前母亲送的锁麟囊连同里面的珠宝都送给了贫女赵氏。“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在她看来，珠宝虽然珍贵，又怎及救人于困。薛湘灵虽身处富贵，但内心深处的善良与悲悯，让她怜危济困，且没有丝毫施舍的傲慢，不让受惠者有人格上的低下感。“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把一个千金小姐的绣口锦心展现的淋漓尽致。 6年后，登州大水，薛湘灵在逃难途中与家人失散。在莱州，湘灵去卢员外家中应募保姆，看到卢家的殷实家境，面对卢家小公子的询问“你家有这么大的花园、有这么大的房子吗？”她反省顿悟：“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至此，一个骄纵任性的富家女心境有了全新的蜕变，薛湘灵用自己的情怀去见证了自我的成长。结局自然是完美的，赵氏即是现今的卢夫人，当她得知眼前的薛湘灵是当年的赠囊人，百感交集。赵氏对当年薛湘灵的帮助念念不忘，知恩图报，薛湘灵也与失散的家人得到了团聚。 《锁麟囊》，不由地让人更直接地正视生命、本真和灵魂。人生何其容易又何其难，岁月的芳芬，时光的明亮，信念的担当，情怀的光芒，曾经的困顿与煎熬，都是自我的成长，生命的历练。戏曲就是一部浓缩了的人生，有温暖，有希望，也世俗。只不过戏曲比现实呈现得更明了，更清晰罢了。 家中80多岁的老父母如今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戏听戏，不为新鲜，只图过瘾，守在荧屏前看了一场又一场，戏曲就像是他们生活的一幕又一幕。只要在戏曲面前，两位老人就会有难得的默契，也不再因生活琐事意见不一而吵闹拌嘴。他们在戏曲中品味生活，见证岁月的风景变迁，相依相偎，满足安详。 如今的闲暇时光，我更愿陪在老人身边听他俩争着给我讲解戏文。岁月静好，家人围坐，我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安宁。少时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我想这大概就是戏曲的魅力所在吧。 （于勇）  该文章刊登在《山东师大报》 2022年3月23日总1632期第四版 编辑：孙朝霞 审核：曾祥婷 终审：尹相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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