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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奇闻异事(133-134)

 石岩里人_牛歌 2023-04-26 发表于江苏

【来源】      明月竹叶青

                   明月竹叶青


      133、晚秋
  
  寒风萧瑟,草木摇落。时当雍正三年的深秋时节,在秦蜀交界的巴山小路上,一个二十四五岁的书生行色匆匆正在埋头赶路。这书生名叫苏静涛,世居陕西南郑,也是当地极有名气的一位儒士,十年寒窗苦读,本想考取一个功名,无奈家中突遭变故难以为继,只好投奔蜀地巴中亲戚家为幕客。他在路上风尘仆仆的走了两日,要翻过这座大山才能进入蜀境。此时已是夕阳西斜暮色苍茫,这山路前后却不见一人,苏静涛心中不禁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原本上山之前在山脚下有一小镇可以住宿,可他囊中羞涩又想省一晚的住宿费,想着在路边寻找民居借宿,可上山十数里,这山中却并未曾见到人烟,想来这里山高林密,只怕是无人居住。苏静涛心中不由有些后悔,可此时掉头回去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行不多时,日头便坠落在山后,只留天边一抹晚霞,渐渐的也消失不见了。苏静涛心中焦急,想要找一个容身之所,可周围除了树木便是山崖,哪有什么人居。正自急切不安之时,忽见前面不远处似乎有栋房屋,只是光线昏暗看不甚清。苏静涛见有人居不由精神大振,急忙快步奔至近前,这才发现居然是间破败的道观,椽烂瓦缺不知荒废了多长时间。他心中大感失望,不过再一看这道观勉强还可以遮风挡雨,似乎也能借宿一晚。苏静涛正待伸手推门,忽见门上依稀用白粉写着两行字,只是天色昏暗看不甚清。他心中好奇,急忙取出蜡烛点上,凑到近前仔细看去,却见门上写着八个大字:内有恶鬼,万勿留宿。字迹潦草笔画歪斜,显是路人所留。

  苏静涛看罢心中一惊,不禁有些踌躇起来,可耳听山中兽吼虫鸣,再看周围怪石嶙峋甚是可怖,眼前之境,除此道观暂可栖身外,实无他法,无奈之下便壮起胆子伸手将门推开走了进去。待用蜡烛四处一照,只见这观中神像早已不见,唯独香案尚存,地面满是灰尘,一看便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苏静涛看东边一角甚为宽敞,于是便将蜡烛放在香案上,在门外折了些树枝将地面灰尘扫去,这才倚着墙边坐下,将随身携带的干粮拿出吃了起来。待一个馒头下肚,腹中饥饿稍解,他又起身四处巡视一番,发现这观中并无什么异常,心道那门上的字只怕是有人恶作剧也未可知,于是本来有些忐忑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一阵倦意袭来不知不觉便靠在墙上睡着了。

  也不知沉睡了多久,忽听一阵窸窣之声,苏静涛浑身一个激灵猛然惊醒过来,眼睛一睁便见一群老鼠从他面前匆匆奔过,从门缝中钻出即不见了。见此情形他悬起的一颗心方才落了下来,此时一阵山风从破窗中涌进,将烛火吹得摇摇欲坠,苏静涛正欲起身将蜡烛从香案上拿下,扭头一看不由骇得呆了,却见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人,这人脚上穿着紫色的绣花鞋,下身白裙长可及地,裙带随着山风轻轻舞动。苏静涛只觉毛发乍立喉头发干,心中一念如电光闪过:只怕这真是遇见鬼了,门上之字果然不虚啊。一时恐惧得无以复加,全身颤抖手软脚麻,就是不敢将头抬起,唯有闭起双眼心中暗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只是我的幻觉罢了。”可虽不停安慰着自己,却知实是自欺欺人,唯盼这是一场噩梦,醒来就会没事了。

  可等了片刻,他始终不觉有异,心中不由有些疑惑,怕是自己刚才眼花,于是便将双眼微微睁开,猛然间却见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孔正在面前,一双大眼清澈如水,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苏静涛先是一惊,待看清眼前居然是个眉目如画的妙龄少女,心中惧意稍去,也定定的看着这少女,不知她到底是人是鬼。那少女正弯腰凝视着他,见他忽然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本来面白如纸的脸上不由多了一抹绯红,当即退后数步,怔怔将他打量了一会,忽张口问道:“不知 郎君是何方人氏?”语音清脆入耳酥甜。苏静涛听她发问,心中惧意又去了一些,当下整了整衣服从地下站起,对少女道:“在下是陕西南郑人氏,要到巴中去投亲,只因天晚路险才在这留宿一晚,却不知姑娘是人是鬼,为何也在这道观之中?”

  那少女听罢面色不由隐隐有喜色一现,随即弯腰做礼道:“妾知郎君也是读书人,当明事理知善恶,故也不敢相欺。实不相瞒,妾冯氏,小字晚秋,自幼也曾读书识字。因为强暴所污激愤自尽,在此沦为孤魂已经三年多了。”苏静涛听罢女子所言,知道她果然是鬼,刚刚落下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可看她容貌秀丽言辞有礼,实无半分恶状,心中不禁疑惑万分。女子似有所察觉,对他道:“妾之所以半夜现身以致惊吓到您,实是情非得已,只因有事欲托付郎君,不知可否?”苏静涛一听更觉惊异,当即道:“便请道来,若是在下能有效劳之处,定然不敢退却。”女子听他此言,大为感激,于是便将前事娓娓道来。

原来这冯晚秋年方十九,是山脚下小镇上冯员外的独生爱女。三年前的孟春时节,她随母亲去喜神庙看春台戏,不意被镇上的恶少姬二公子撞见惹上了一场祸端。这姬二公子的父亲在省城为官,家中有财有势,自幼又是娇生惯养溺爱非常,年纪轻轻便和一帮无赖子混在一起,在镇上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这一日他偶遇晚秋便惊为天人,觉得这女子清秀脱俗容貌靓丽,梳妆淡雅如雪中幽兰,一时垂涎欲滴欲心大起,看戏之时一双色眼直直盯在晚秋身上,浑不知戏台上所唱得究竟是何剧。待得晚秋和母亲看完戏坐轿离去,他又与仆人悄悄尾随母女俩来到一家门前,见门口站着一位老妇人将其迎接进去。姬二公子犹自恋恋不舍,在门口流连半响竟然舍不得离去。

  仆人见状便劝他道:“公子不必心急。小人识得这老妇人,她就是专教人刺绣女工的唐老妪。此刻天色已晚,公子请先回,待明日小人专程来此为公子打探清楚,看看这究竟是谁家的女儿,公子再花点银子将她纳为小妾便是。”姬二公子一听大喜,当即道:“若能如我愿,定有重赏。”如此主仆二人这才转身离去。待回到家中他夜不能寐,天刚放亮便催促仆人赶紧去唐老太家。待仆人敲开唐家大门说明来意,唐老妪皱起眉头面有难色道:“这事恐怕不成。冯家女儿家境殷实,不能诱之以利,况且这小妮子贤淑端贞,必不欲为人婢妾,太难,太难!”仆人无奈,只好回去将唐老妪之言如实禀报。姬二公子听罢不由大为沮丧,可想起晚秋的美色心中实在不甘,于是便亲自登门拜访,并向唐老妪许以重金为酬,欲让她成全此事。

  唐老妪一来忌惮他家权势,二来又贪图这钱财,谋筹再三方对他道:“老身倒有一计,只是不知能不能成。这妮子近来每日下午都要到老身这来学习女红,有时还会与老身饮上几杯。待她明日来时,老身便请她饮酒,再将酒中放些迷药,而后放公子悄悄进入房中。待事成之后公子再上门提亲,如此则此事可成。只是老身若劝不动她饮酒,公子就断了这个念头吧。”姬二公子听罢大喜,当即便送给唐老太一根金钗作为谢礼,言明事成之后再来重谢,临别之际又叮嘱再三方才转身离去。待第二日午后,姬二公子如约前来,唐老妪早已等在门口,一见他便满面喜色道:“公子真是好大的福气。老身方才已经将她灌醉,此际早已入了梦乡,公子只管进去便是。”姬二公子听罢欣喜若狂,急忙随唐老太来到房中,果见晚秋正在床帐中酣睡。

  待唐老太返身出去将门关上,姬二公子急不可耐的来到床前将红帐挑起,只见晚秋双颊晕红肌肤胜雪,宛如海棠春睡一般,甚是迷人心魄。姬二公子欲火焚身,钻进帐中除去晚秋衣裳肆意轻薄。晚秋此时似有所觉,无奈遍体酥融无力相拒,只好任其摧残。不知过了多久,唐老妪忽急匆匆进入房中,说道冯家婢女见小姐迟迟不归,上门找寻来了。说话间便催促姬二公子穿上衣服赶紧从后门离去。晚秋此时云髻蓬松尚有余醉,闻得婢女来寻强自起身穿衣梳妆。唐老妪悄悄对婢女道:“你家小姐方才腹痛,故暂时在此休息。”待晚秋草草梳妆完毕出来,一见婢女便悄然泪下。婢女以为她身体不适,可数次问她皆不应答。二人出门乘轿回到家中,晚秋一见母亲便将其抱住大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女儿有负母亲,可该如何是好。”

  母亲见状大疑,叫来婢女询问方才所见之事,以为她和唐老妪有什么口角之争,于是对晚秋道:“你莫不是被那老婢欺负了?若果真如此,只管告诉母亲,我替你去向她问罪便是。”晚秋也不答话,径直便回自己房中了。待下午婢女去叫她,却发现她不在房中,家人大为惊慌,四处找寻一夜未果。第二日上山的猎人偶然在道观中歇脚,赫然发现梁上悬有一人,大惊之下急忙到镇上叫人,这才发现居然是晚秋。原来她受此奇辱心中愤懑难平,一时想不开便趁家人不备上山到道观中以三尺白绫悬梁自尽了。晚秋父母眼见女儿命赴黄泉不由悲痛欲绝,上门去问唐老太她却抵死不认,只说并无异常之事。冯家夫妻俩无奈,只好买了棺木将晚秋下葬。

  入殓之时晚秋母亲发现她下体隐有伤痕,这才明白女儿定是被恶人所辱羞愤而死,欲要报官追查此事,可冯员外却怕自揭家丑污了名声,于是只好隐忍不发。只是晚秋母亲因思女心切终于成疾,不到一年便郁郁而终。冯员外孤身一人凄苦难言,第二年便将家产变卖到外地经商去了,只可怜晚秋一缕芳魂不灭暂栖道观,若是有人借宿她便时而显身诉冤,可往往还未开口便将路人吓得神魂颠倒夺门而逃,因此才会说这道观中有恶鬼,时日一长便再也无人敢在此借宿了。

       待晚秋说完苏静涛才知此事原委,心中觉得这女子身世甚是可怜。他素负侠义,好打抱不平,此时一听更是心绪难平,当即便问晚秋道:“然则卿当何为?”晚秋再拜一拜道:“妾的仇人是姬氏之子。之前妾曾经在冥府鸣冤告状,只是因为姬二公子的父亲给他捐了个官,早在两年前他就到巴中去上任了,因此须到蜀地的城隍府去控诉。”苏静涛不解道:“即是如此,卿何不早去?”晚秋道:“郎君有所不知。妾在本地冥府虽来去自由,但出入关口必须要由本地人携带才行,犹如人间必须要有保人一样,否则便会有路神阻拦,因此妾才斗胆请求郎君带妾过关。”苏静涛道:“此事容易。只是该如何携带才是?”晚秋道:“郎君只需以片纸书写上妾的生庚并小字,随身携带即可。”苏静涛二话不说,当即拿出纸来问清晚秋的生辰八字并小名写下,然后仔细收入怀中。

  晚秋又道:“妾白日不便现身,晚上若郎君欲见,可于人少出拿出纸片来低呼妾名即可。”苏静涛牢记在心,暗想反正孤身一人,若是晚上能与晚秋相伴倒也不错。说话间窗外天光已然发亮,晚秋道:“郎君今日当早行,妾先告退,路上若有猛兽妾自当代为驱赶。”说毕转身冉冉而没。苏静涛收拾好行囊出了得道观,一路顺山而上,走至峰顶即见一个小阁楼,上书“秦关”二字。守关士兵验过关牒放他过去,苏静涛回头一看关卡上写的却是“蜀阁”二字,原来这山顶即是秦蜀交界之处。他伸手摸摸怀中,所幸那纸片仍在,这才放下心来,可终究不知晚秋有没有随他一起过关。顺山而下不多时便到了一个小镇,名字甚是好听,叫做“桃源”。苏静涛见这里山水秀丽风景优美,果如世外桃源一般。再一问此处离巴中尚有二百余里,抬头看看天色已然不早,他便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了下来。

  到了夜里他拿出纸片低呼数声,想看看晚秋所言是否灵验,语音将落便听一人在身后道:“郎君不负所托,妾感激不尽。”转头看去晚秋却站在灯旁笑意盈盈。苏静涛见她果然随自己过了秦关蜀阁,心中不禁大喜,急忙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晚秋谢道:“妾今日得过秦关,全赖郎君援手。此地离巴中甚远,妾当再陪郎君两日,也免得您路上孤单。”苏静涛听罢心中欣喜,当即便拉她坐下,和她谈笑起来。晚秋自幼读过诗书,琴棋书画皆有涉猎,此时与苏静涛谈文论诗,倒颇相契合。二人在灯下一直谈到三更时分,晚秋怕扰了苏静涛休息,遂起身告辞而去。苏静涛却觉意犹未尽,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不能入睡,想着这晚秋不仅容貌秀丽,还是个才女,只可惜红颜薄命,令他直叹息不已。此后两日白天赶路,到了晚上晚秋便来与他聊天,虽说人鬼两途,苏静涛却觉自幼至今人生之乐无过于此者,心中对晚秋逐渐暗生情愫,只盼这一路无休止的走下去才好。

  只可惜二百余里实在不算长,到了第三日便到了巴中县城。苏静涛找到亲戚府上投了名帖,不多时亲戚便出来将他迎了进去,还吩咐仆人给他安排了一间客房。到了下午亲戚又备了一桌丰盛的筵席给他接风,待酒足饭饱已是月上枝头。苏静涛乘着酒兴回到房中,将纸片拿出正欲呼唤,抬头却见晚秋早已站在窗下,淡妆素裹楚楚动人,将他不由看得痴了。晚秋目光似水满蕴深情,与他凝视良久方道:“今日得郎君相助已到巴中,妾将去冥府诉冤,故专程来与您道别。”苏静涛听罢心中大是不舍,数次张口欲言又止。晚秋早已知他心意,对他道:“天下之事有聚必有散。您不要怨恨妾不能长久在您身边侍奉,若非如此,妾生前之耻虽汉江之水也不能濯清。郎君大恩妾自当图报,只是妾身已污,不敢不顾廉耻再攀附于您,所以请郎君也不要再留恋妾这个负心人了。”言毕潸然泪下悲泣不已。

  苏静涛怅然半响道:“即是如此,小生唯盼姑娘大冤得雪,早日托生。”晚秋听罢更是伤心的不能自制,对他躬身拜了三次才转身飘然离去。苏静涛追至窗边,却见天空一轮圆月明亮皎洁,院中却早已不见晚秋的身影。转眼一年过去,苏静涛在亲戚府中每日协助处理些公文杂事,闲暇之余便在房中刻苦攻读,只是心中对晚秋始终有所牵挂,时时还不能忘怀。这一日晚上他闲来无事倚在窗边对月独酌,眼见外面秋风萧瑟落叶飞舞,不由又想起晚秋来。正自黯然神伤间,忽听一人娇声说道:“郎君在此独酌有何乐趣?莫若妾来陪您饮上几杯。”苏静涛听这声音似曾相识,心中不由大动,循声转头看去,却见一个白衣黄裙的俏丽女子立在梧桐树下笑靥如花,不是晚秋却又是谁?苏静涛欣喜若狂,急忙出门拉住晚秋的手,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

  晚秋双颊一红,轻轻将手抽出,对他拜道:“郎君别来无恙?”苏静涛道:“自卿离别,小生日日思念,今日总算得见,不知姑娘沉冤可昭?”晚秋笑道:“真是大快人心啊!妾蒙先生大恩得以控诉本地城隍,如今姬二公子已转任万源,城隍命鬼役将他与唐老妪老太一并拘来,二人始而不服,直至用刑才令他们招供。冥王判将姬二公子斩首,卖其妻女以填贪墨之亏空,唐老妪则罚投生娼家为妓,后以年老色衰不堪饥贫自缢而死。妾因为能尽名节,冥王令我托生于兴州富户为儿,此次我是专程来与郎君作别的。郎君行此善事,冥司已知,来年赴试必有所成。”说毕对他又拜了一拜。苏静涛正欲挽留,晚秋却道:“冥司催的紧,妾不敢再多有停留。”说毕泪眼婆娑涕泣不止。苏静涛伤心欲绝,伸手想要拉住她,忽觉一阵风来晚秋便消失不见了。

  苏静涛站在树下叹息良久方才回屋,过了数日,忽听公文报说姬二公子以贪墨在万源城外被枭首示众,他知晚秋所言不虚心中也暗自替她高兴。到了夜间他忽梦见晚秋前来对他道:“妾还有一事要托付郎君。妾死之时,系帛于颈,这绳帛此时尚在道观梁上,一遇天阴下雨喉间尚痛,今虽欲托生,此厄不消则会带至阳间。还乞郎君来年回去之时将绳帛烧化,每日再为妾诵读金刚经,只需七日便可,妾感激不尽。”苏静涛醒来谨记晚秋所言不敢忘记。到第二年秋闱他依晚秋之言赴阆中应试,放榜果然高中,被任命为洋州县令。回陕之时他又路过道观,便依晚秋之言在梁上找到绳帛烧化,又诵经七日才毕,到任之后政绩卓越明察秋毫,为官颇有清誉,直至八十才无疾而终

       134、女伎

  献县乃冀中重镇,历史悠久,英才辈出,自明清以来,豪杰之士磨砺戎马间,皆欲建功立业。到康熙五十二年,献县又出了一个豪侠窦尔敦,将大名府运往京城的十万两官银半道劫走了,一时天下为之震惊。虽说这窦尔敦后来被清廷抓住秘密处死,但隐然已成为献县诸少年男子心中的偶像,人人争先恐后习武弃文,但凡百姓家中稍有余资便会送其子到当地武馆学习技击之术,故本地练武之风日盛,直至雍正年间出了一个大文豪纪昀才稍改重武轻文的恶俗,而这些都是后话了。却说雍正三年春末夏初之际,适逢献县城隍庙会,每年的这个时候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便会赶来观看社火,因此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些小商贩也会借机发点小财,瓜果小吃琳琅满目,甚至还有一些走街串巷的江湖艺人前来卖艺,时常引人驻足围观。

  这一日城中又来了个杂戏班子,老少男女约有七八人,围了场子便开始鸣锣表演起来。众人纷纷围拢上去观看,见尽是些顶碗,变戏法之类的技艺,与寻常戏班倒也无什么不同。看了一会均觉索然无味,正待转身离开,忽见一个绿衫红裙的靓丽女子姗姗而出,向众人道了个万福,便开始表演起走绳之术来。这女子年约二八上下,皓齿蛾眉杏眼含春,实在是一个少见的美人,诸人一见不禁纷纷喝起采来。再看她在绳索上纵横跳跃行走自如,惊险动作层出不穷,将众人看得是屏息静气目不转睛,待最后女子从绳上纵身轻轻跃下笑吟吟的向诸人致谢才醒过神来,更是爆出震天的喝采声。那戏班的班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满脸沧桑之色,连胡须也白了一半,此时手拿托盘在场边寻求打赏。围观之人也不吝啬,你三文我五文扔进盘中,转眼盘底就落满了一层铜钱,将这班主喜的合不拢嘴,向着诸人不住作揖致谢。

  此时忽听一人笑道:“这小娘子长得可标致的紧哪,不如今晚跟爷回去单独给爷再耍一个,让爷看还会什么其他的把戏,哈哈。”戏班诸人闻听此等淫语,不由皆面色大变,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身高六尺满脸横肉的魁梧汉子,年约三十来岁,一双色眼正盯在那绿衫女子身上,不住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来回打量。绿衫女子见状双颊绯红面有怒色,当即便欲发作,戏班班主却是跑惯江湖经验丰富,各色人等见得多了,知道此人多半来者不善,当即给红衣女子使个眼色,让她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却走至那汉子面前,双手一拱满脸堆笑道:“小老儿姓唐,是本班的班主,不知大爷怎么称呼?”话音将落旁边早有好事之人道:“他便是本城的武举雷大官人,怎得你们不认识吗?”原来这魁梧汉子便是献县本地唯一的武举人雷鹏。此人自幼顽劣不堪,却又好习拳脚之术,父母便专门为其聘了一个名师教其练武,他天生神力,能开十四石弓,又精于拳术,到了十八岁上便中了武举。可偏偏他人品低下纵淫好色,在献县欺男霸女无人敢惹。今日出来赶庙会,无意看见戏班的绿衫女子生得甚是貌美,不由垂涎欲滴色心大起,想要将这女子带回家陪宿一晚,故而才出此言。唐班主闻听心中一怔,忙打个哈哈道:“原来是雷大官人。小老儿初到宝地,有怠慢之处,还请大官人多多包涵。”雷鹏两眼上翻面孔朝天,哼了一声道:“罢了罢了。我是见这小娘子演得好,想将她请去给我单独演一场,明日你再来我府上领人吧。”说毕上前便欲拉扯那绿衫女子。

  唐班主见状大惊,急忙挡在女子前干笑道:“雷大官人,这可万万使不得。我等皆是卖艺不卖身,大官人何必要坏了江湖规矩。”不意雷鹏听罢面色忽变,咬牙怒道:“你这老儿不识好歹,我能看上她算是她的福气,你却在这啰里啰嗦些什么,惹恼了休要怪雷某手下无情!”唐班主急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莫非没有王法了!”雷鹏仰首大笑道:“本官人便是王法,你能奈我如何。”说毕伸手欲将唐班主推开。唐班主只是不让,口中兀自与他争辩不已,雷鹏怒由心生,忽出一拳正中唐班主胸口,将其打翻在地,“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来。绿衫女子见状大急,急忙俯身与诸人将唐班主扶起,只见他面如白纸神色委顿,显是伤得不轻。众人群情激奋,纷纷质问雷鹏为何出手伤人。雷鹏洋洋自得道:“谁让这老东西不知好歹,没有一拳将他打死算是他的造化了。谁要再敢挡我,就如他一般下场。”戏班诸人听罢皆是敢怒而不敢言。雷鹏对绿衫女子笑道:“小娘子,乖乖和雷某回去吧,定然保你好处多多。”唐班主见状急对女子喘息道:“英娘,万万不可。”原来那绿衫女子名作英娘,三年前唐班主在山东蓬莱官道上遇见她,见她单身一人四处乞讨,一问才知她父母染疫双双身亡,故才四处飘零无以为家。唐班主念念她孤苦伶仃身世可怜,因此将她收留传其绳伎,不想这英娘天赋异禀一学即会,久而久之便逐渐成为戏班的台柱子了。

  此刻英娘眼见唐班主被打成重伤,其余诸人又束手无策,她咬牙沉思片刻,忽抬头对雷鹏笑道:“大官人莫要生气。即是钟情于妾,妾也不敢推脱,这就随大官人去就是了。只是唐班主被官人打成重伤,还请大官人赏五十两银子让他拿去抓药,如此小女子才敢放心和官人去。”雷鹏闻听大喜,对英娘道:“还是小娘子识时务。五十两银子诚非难事,若小娘子果为处子,也不算破费。”说毕便命仆人拿出银子交给英娘。英娘接过银子走到唐班主面前,对他道:“班主,您带着戏班赶紧离开此地,这点银子先拿去养伤。”唐班主急道:“英娘,此事万万不可。我纵是拼上老命,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你落入虎口。”英娘笑着安慰他道:“班主放心离去便是,英娘蒙您容留,大恩一直无以回报,此次祸因皆由英娘而起,不敢再让您受牵累。”唐班主还欲再言,英娘已将银两交至他手中,摇手让其无须多说,免得再惹恼了雷鹏,接着又让戏班其余人等收拾东西扶着唐班主离开。待得目送众人远去,英娘方才回首对雷鹏道:“大官人,我随你去便是。”雷鹏闻听心花怒放,当即雇了一顶花轿将英娘抬回了府上。

       他先将英娘安顿在偏房中,这也是他与一些花柳女子寻欢作乐的地方,又派了两个婢女贴身伺候,唯恐英娘寻机逃走。英娘却是神色如常,整日下午端坐在房中闭目养神,连端上来的茶水糕点看都不看一眼。佳人有侯,雷鹏自是心情大好,晚饭时专门喝了点小酒,这才带着三分醉意来到偏房。进门一看英娘低头坐在床边,烛光下更添了三分妩媚。他一时心痒难耐,当即挥挥手让两个婢女出去,又返身将门锁紧,走到英娘面前嬉皮笑脸道:“小娘子,我来了,你看如此良辰美景,还不快快与我共度春宵?”说毕便伸出手去想要去搂抱她。

  英娘不慌不忙侧身一闪,让他扑了个空,随即起身笑道:“大官人真是武举?”雷鹏一怔,洋洋自得道:“如假包换。”英娘又问道:“大官人当真能开十四石的弓?”雷鹏仰首哈哈笑道:“那是自不待言。难道小娘子不信?”英娘道:“妾还真的有些不信。”雷鹏闻听心中微怒,对她道:“小娘子不妨在这城中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雷某的大名。这武举货真价实,可不是你们江湖卖艺能比的,要不然我现在就将弓拿来让你见识见识。”说毕便欲出门去拿弓箭。英娘抿嘴一笑道:“大官人且慢。妾幼时也倒学过一点薄技,此时想和大官人打个赌,若是大官人赢了,英娘愿听凭大官人所为,可若是英娘侥幸胜了,大官人却要开门送客,不知大官人敢是不敢?”雷鹏听罢此言大是好奇,当即道:“那还请小娘子先划下道来。”

  英娘道:“如此妾就直言。妾请登床先睡,大官人若是能侵犯妾,则可任意为之,否则当如妾所言开门送妾离开,不知大官人肯是不肯?”雷鹏听罢心中大感有趣,再见她笑意盈盈娇艳动人,心道晾她一个弱质女流,能有多大本事,不过是欲以藉此遮羞罢了。若能让她心服口服共享鱼水之欢,这才真是美不可言。念及此处他断然道:“如此甚好,就依小娘子所言,可不许反悔。”英娘笑道:“妾绝不敢反悔。”说毕便走至床前,将衫裙鞋袜尽数脱去,只留一件贴身小衣,俯身伏在床上。雷鹏在旁见她酥胸半露肌肤胜雪,腰肢只堪盈盈一握,将他看得血脉贲张欲火难耐,当即脱去全身衣裤,纵身一跃跳上了床,急不可耐的伸出双手抓住英娘双肩,欲将她身子搬转过来。

  初时他见英娘肌肤胜雪吹弹欲破,还怕一时劲大伤了她,所以只使了三分力,不料双手搭上肩头便感觉英娘身体如同铁板一般,连连用力居然搬不过来。雷鹏心中大惊,双手加力逐渐至十成,可无论他如何用劲,英娘的身体都如同被铁浇注在床上,只是纹丝不动。到得后来,雷鹏额上的汗珠都渗了出来,不由大为焦急,眼看翻身不成,他忽一手一只抓住英娘双腿,使出开弓之式,用尽生平之力想将英娘双腿分开。想这雷鹏也非徒有虚名,往常十几石的弓轻易就被他拉开了,不想这次直至使尽全力也不能动其分毫。他面红耳赤大汗淋漓,只好放手坐在床边喘气不已。

  待喘息平定,他又抓过茶碗咕咚咕咚将茶喝得一滴不剩,转头看床上英娘双目微闭神色如常,不由恼羞成怒起来,想自己堂堂一个武举,居然连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娇滴滴的美人儿都无可奈何,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可方才自己用尽浑身解数却无济于事,这可如何是好?他越想越羞越想越恼,忽的大叫一声挥起拳头就向英娘臂上打去。可双拳甫一及身,只觉英娘方才柔软的身体瞬间变得坚硬如石,任他如何击打都恍若不知,反而震得他双手隐隐作痛。打了一阵,英娘一声未出,他却已累的气喘吁吁,只好坐下来休息片刻。此时他方知英娘身负绝技乃是一个奇女子,小觑之心已尽然全去,只想着该如何是好。

  眼看三更已过,他忽心念一动,既然硬的不行,索性试试软招,说不定英娘能被其言语所动也未可知。于是当即便翻身伏在英娘背上,对其柔声相唤,想用花言巧语来打动英娘。可无论他甜言蜜语巧舌如簧,英娘就是一声不吭充耳不闻,后来只听鼾声轻起,居然入了梦乡。雷鹏见状大为沮丧,眼看如此美味放在眼前却吃不到,只急得抓耳挠腮心焦火燎,后半夜上下拨弄软硬兼施,英娘却始终保持这个姿势酣睡不醒。耳听窗外雄鸡报晓,忙碌终宿还是一无所获,正垂头丧气间,忽见英娘从床上一跃而起,穿好衣衫之后对他笑道:“多承大官人手下留情,英娘不胜感激。还望大官人能不计前嫌,信守诺言。”雷鹏坐在椅上一言不发,心中虽万分不舍也只能摇摇手让她离开。

  英娘娇笑一声打开门从容离去,雷鹏眼睁睁的看着她远去,只不住的摇头叹气。坐了片刻他正待起身,忽觉两腿乏力难以站立,全身酸痛不已,两只手掌更是肿胀不堪,如同两个馒头一般。他心中大惊,急忙命人请来大夫,延医用药足足调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床,可自此之后元气大伤,连五六石的弓都难以拉开,因此再也不敢逞强斗勇胡作非。而英娘一去杳无音讯,直至三年后有人在浙江偶然见到了她,仍是在唐班主的戏班表演绳伎,技艺高超容颜依旧,着实让人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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