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晚被车轮滚动、机器哐当的声音搅醒，睡觉的兴致扫了大半，索性端着一杯凉白开，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 似乎这样，睡觉的兴致便能不请自来，但终究是越来越清醒地打量着周围一切。 阳台上种了一些蔬菜，在狭窄的盆里，它们静静生长，有从花鸟市场买来的辣椒，此刻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也有妻子种下的葱、红薯苗，近距离地盯着他们，的确没有母亲乡间菜园该有的活力与生机。 突然就念起了母亲打理的菜园。 这菜园在池塘边上，是颇费一番功夫开辟出来的。菜园靠水吃水，倒省了母亲挑水的功夫。 以前我家菜园在屋后，但老屋翻修，老菜园成为过去式，再加上屋前竹林每年总会攻城略地，侵吞破坏水泥晒谷场，父母则干脆开疆拓土，变竹林为菜园了。 其实想来，最重要的还是母亲闲不下来，她如果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就会膈应和不自在。 那天，许久不回老家的我看到新菜地，一下愣住，我对儿时的竹林游乐场终究心存不舍，呆呆地望着角落处负隅顽抗的小竹子和被烧黑的竹根，便知道父母和竹林开展了多么“激烈的争夺战”。 刀耕火种的年代大概也是这么来的，世上本没有菜园，像母亲这样吃苦耐劳的人多了，也家家户户都能“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了。 可母亲对我的矫情不屑一顾，她忙于肃清残敌，剿灭竹根的工作，见我半天不动，母亲笑道，就知道心疼竹子，不心疼你老妈了对吧。 我便只能加入母亲的阵营，挥起残忍的镰刀，将那些新发的小竹苗扼杀在生命的摇篮。 母亲的菜园好歹不负所望，辣椒、四季豆、茄子、西红柿、大蒜等蔬菜第一年都长势旺盛，母亲喜欢把这些菜送人，别人一夸，母亲送得更加殷勤，回到家总是笑得合不拢嘴，在菜园捯饬得更加卖力了。
去年在老家因疫情留了很久，看着菜园从单调变为丰富，内心总会升腾起隔天一看的念头，而幸运的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如何用巧手去料理属于她的王国。 她会把冬天沉睡的土地用锄头唤醒，大概是担心土地醒后有起床气，她用肥料小心地喂养，去年的老菜、今年的野草她都不舍得浪费，一并锄碎了送给土地。 乍暖还寒时，她重新给一垄一垄的地划清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后又用地膜覆盖，像是给土地保暖。 我曾看着白膜里凝结的水滴，暗自猜想土地也许会呼吸，一张一翕，无声无息，要不怎么会有如此多晶莹剔透的水珠呢？ 当柳树抽芽、大地回暖，母亲遵循着农民世世代代的本能，给菜地播种，给辣椒苗移栽，也给黄瓜豆角搭架子；用细绳定住肆意攀爬的藤蔓，用稻谷壳标识下种浇水的坐标，用手扯掉和大蒜小葱争夺营养的野草。 有天夜里，我结束一天忙碌的课程后，开门便见菜园，那种释放舒缓的心情真是无法言表，好像每根绷紧的神经被豆角茄子辣椒这些貌不惊人的小家伙变柔软，捋平顺。 溶溶月光下，新生的小黄瓜如同探头探脑的小不点，好奇地钻出脉络分明的叶片打量着人间； 开着白色小花的辣椒虽在夜色掩护下跟我玩着捉迷藏，但依然可以想象他们将来挂满枝头的模样。 在暗夜的虫鸣声和此起彼伏的蛙鸣中，豆角都积攒着力量努力向上攀爬，母亲给他们搭建的大概是通往成功的阶梯。 那一刻的蛙鸣都好似成了激昂澎湃的战鼓声，我内心的疲惫也瞬间一扫而空。
当然，母亲有时也得用粪水给嗷嗷待哺的菜苗注入营养，于是画风开始与诗意田园等词语格格不入了。 记得某次线上课，我便被这突如其来的臭味吓得转移阵地，浓郁的粪水味让空气弥漫的都是刺鼻气息。 课间休息，我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老妈你成心不让我好好上课吧！这番控诉在母亲听来都是小孩子的牢骚，她笑了笑，说哪儿臭了。 我儿时确实几度闻过这种气味，每次都是逃之夭夭，而母亲也很会“反击”，菜园采摘的蔬菜鲜嫩可口，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时母亲忙不迭地调侃：吃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臭了呢？ 我埋头吃饭，无力辩驳。 现在想想，大概母亲是维护自己的瓜果蔬菜吧，在她心里，菜园仿佛是神圣殿堂般不可侵犯，而出粪土而不染的蔬菜在追求速成的今天却愈发稀罕了，人们习惯在菜市场挑选鲜嫩好看的菜，也会希望自家的餐桌上出现大棚的反季节蔬菜，这些蔬菜并非不好，只是缺少了某种滋味，不是美食家的我大概永远无法说出个子丑寅卯了。 母亲的菜园大概永远没办法在春天生长出夏天的菜，冬天，菜园除了下火锅的香菜菠菜，土地都安安分分地进入休眠。 她也不懂得如何让菜长起来还整齐划一，即使哪个甜瓜长得歪斜，哪个玉米生得丑陋，母亲也会对他们不离不弃，并奉若至宝。 也许花里胡哨的东西多了，人们才会更加懂得珍惜简单纯真，就像母亲，话不多，却总能看到她菜地田园勤勤恳恳的身影。 恍惚间，我被路旁渣土车碾过的声音拉回现实，看了眼时间，大概这个点，菜园的菜也没歇息吧。 再低头，一株从老家挖过来的鸢尾花面容憔悴，不知道会不会有朝一日绽放出鸢尾花，大概这一株鸢尾花会埋怨我自作主张，把她强行移植到如此逼仄的空间她会不会也如同我，被这城市的嘈杂吵得不能安宁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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