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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奇案(隐藏在乡村里的秘密之一)

 传扬国学 2023-04-27 发布于广东

还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第一波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老妈买菜回来汇报说,老姑奶奶去世了,并且死的不明不白。她的干女儿从外地赶回来和她团聚,打开门却发现她早已死了好几天了,尸体都已经严重腐烂,并且有蛆虫不断地从她身上爬出来。死亡现场一片凌乱,箱箱柜柜的全都打开,散落了一地。这消息顿时把全家人震惊的目瞪口呆。

正当全家人激烈地讨论着死因的时候,左邻右舍第二波消息已经传过来了。村领导不顾老姑奶奶家属的反对,毅然报了警。老姑奶奶自己没有亲生儿女,只认过一个干女儿,平常走动的还算可以。她家远房的侄子们认为,老姑奶奶已经93岁高龄了,不需要再报警调查,四处张扬,人都死了还要带着丢全家人的脸。然而,村领导们讨论的结果却不同,大家一致认为,老姑奶奶行善积德一辈子了,村里大大小小的人几乎都受过她的恩惠。这样一个老好人死的这样凄惨,天理不容,一定要把她的死因搞明白。如果真是被坏人所杀,那就必须追查凶手,给老人家一个交代,为她申冤报仇。这个决定立刻得到了村里老少爷们的一致赞同,很多上了年纪的婶子大娘们竟然自发的围到村委大院前抹眼掉泪地声援村领导,群情激愤!

老姑奶奶是何许人,竟然能引起这样的轰动?她可是我们村威望第一的名宿。六十岁以前是临近几个村唯一的接生婆,亲手迎来了好几代人的生命;各地医院兴起以后,她又转身成为了十里八村无不敬畏的“神医”,谁家老人孩子有啥头疼脑热的,吃了药不管用,老姑奶奶一出马,无不手到擒来(当然这是大娘婶子们的评价)。

很快,警车就到了,警灯闪烁,警笛长鸣,打破了小山村的寂静。案情的调查铺展开来,全村人也都眼巴巴地等着明确的消息传来。警察们勘察完现场后,并没有立刻做出什么结论,这让围观的老少爷们大失所望。他们只是开始大量的走访与案情有关的人,全村上下几乎挨家挨户地走访,排查的非常仔细。

老姑奶奶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她是不是被人所害?如果是的话,罪犯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杀人?一时间众说纷纭,全村上下都人心惶惶。

快吃晚饭的时候,村领导领着一位警官来到我家。仔细一瞧,原来是我的小学同学大牛,他家就在邻村,我们已经好多年不见了,没想到他已经做了警察,而且还是我们当地派出所的副所长。他这次来我家不是为了排查案子,纯粹是碰碰运气,看我在不在家,找我这个老同学蹭一顿饭。用他的话说就是,不愿意陪着刑警队的领导吃饭,死板,没胃口。

我自然是热情招待,几杯小酒下肚,不由得聊起了老姑奶奶的死。大牛说尸体腐烂的程度太严重,法医鉴定的报告估计得两天以后才能出来。表面看来没有什么外伤。现场的足迹结合其他因素可以判定,的确是有他人进过老姑奶奶的屋子,并且在寻找什么东西。

大牛的叙述吸引全家人的注意,老妈立刻凑到跟前询问起了案情的进展情况,老爸也放下了酒杯不再劝让,静静地听着。大牛一边叙述排查的结果,一边和老妈提供的情况相互印证,发现村里人对老姑奶奶的了解是一致的,大家对她的评价也是清一色的赞誉,就连村里的几个刺儿头也都无不夸赞老人家的德行。

说起来,老姑奶奶真是一个苦命人,自小就跟着她娘四处要饭,经历了兵荒马乱的时代,也不知道曾经流浪到过哪里,受过什么样的折磨。老妈回忆说,认识老姑奶奶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埋怨过日子过的有多苦,即使没有饭吃的那些年,她也总能想法领着村里的大娘婶子们找到填肚子的野菜树根,也总能开导大家安心顺意地苦熬,等待好日子的到来。

据老人们讲,老姑奶奶是在8岁那年,跟着她娘要饭游荡到了我们村。她那个瞎眼的娘一口气上不来,就倒在了村口的坝子上,撇下她孤零零的一个小丫头。当时村里的老少爷们可怜她,把她留了下来,东家一口饭,西家一块补丁地养活下来。她不到12岁就跟了村里唱戏的连生那个赖秧子儿子做了童养媳,这才算是有了个家。连生家待她算是不错,可是她那赖秧子丈夫却是个短命的痨病鬼,还没等到圆房就一命归了西。

于是,再往后就有了大娘婶子们口中,老姑奶奶年轻守寡时的那些悲壮的故事。她18岁那年,老连生可怜她,狠心逼她改嫁,锁住房门不让她进屋,大冬天的她在雪茬子地上硬是跪了大半宿,自此落下了腿疼的病根子,瘸瘸达达地大半辈子。伺候老连生十几年,末了风光的发葬了他,也算是报答了连生家的养育之恩。可是,发葬完了老连生,只剩她一个人时,村里那些可怜她的婶子大娘上门来劝她趁年轻改嫁,她却又做出了惊人的举动,半夜里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点燃香,用香头把自己的一张嫩脸烧的满是伤疤,留下了满脸的大麻坑。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劝她改嫁。

老姑奶奶自己没生养过孩子,却最是喜欢小娃娃。为了接近小孩子,她竟然颠着小脚,瘸瘸达达地走了二百来里路,去当时的县城跟着洋和尚学会了接生,回到村里一干就是三四十年。村里老老少少,几辈人几乎全是经过她的手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老姑奶奶给人家接生从不要钱,当时的人,家里也都穷,但是老姑奶奶的恩情大家都不会忘记。于是,邻村上下,大家伙慢慢地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老姑奶奶的那二亩薄地,从来都是各家各户争着抢着给她拾掇得好好的,并都默默地瞒着这个小脚老太太。

老姑奶奶从来都念着大家的好,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大灾小难的,她都去默默地帮忙做事,却又从不肯坐到酒席上吃饭,沾人家一点好处。她自己常说寡妇人家运道不好,上桌会给人家带来晦气。大家拿这个倔强的老太太没办法,又都于心不忍,就都在酒席上给她留下一碗炖得烂的,她能嚼得动的肉菜,久而久之,竟然形成了一道小有名堂的菜,老姑奶奶大碗菜。

一想到这个与世无争的小脚老太太,行善一辈子,到头来惨死家中,就让人愤懑不平。连一向不爱多嘴的老爸,也嘱咐大牛把这个案子尽快查得水落石出,还给大家一个公道。节后第二天,我们全家回到了市里,临走嘱咐老爸老妈别忘了随时告诉我们案情的进展。可是,一连三四天过去了,几乎每天一个电话追问老家的案子,竟然是毫无进展。急得我好几次想要拨通大牛的电话询问,都被妻子挡下了,怕违反人家的工作纪律。

繁忙的工作,紧张的城市生活节奏,使我渐渐地忘记了这个离奇的案子,忘记了那个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的小脚老太太。直到农历八月的最后一天,上午我正在会议室,和领导那千篇一律的报告声做耐性磨炼时,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把我一下子扯到了大家的目光集中点上,尴尬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我赶忙告了一声扰,跑出会议室一看,这个倒霉货竟然是那位警察师哥大牛。

不问青红皂白,我先一通埋怨砸过去,对方显然没有料到,愣了几秒钟过后,结结巴巴地道了几声歉,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你很关心那个老太太的案情呢。得了,继续开你的会吧,我闪了!”这几句更是让我火大,却又不得不按捺下去,咬紧牙关,蹦出一个字“讲!”谁料想大牛接下来的叙述又甩给了我一个更大的疑惑。

老太太的案情进展陷入了迷茫之中。洒落现场的物证,十分特别,里面竟然有清末四川黑帮组织袍哥会的信物,一枚小铁牌子,上面镌刻着两个小字“杠头”;又出现了十几个初生胎儿的顶发,一小绺一小绺的;还有小孩子换牙时掉的乳牙,大大小小的,得有四五十颗。还在尸体的乱发中找到了一支小小的银簪,上边刻满了精美的花纹。所有这些,似乎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应该拥有的。

大牛最后说的几句话,更是让我汗毛倒竖,全身一激灵。“老同学,大胆想象一下,会不会是民间黑帮邪教的遗留份子,潜伏在人民之中,搜集小孩子的东西作祟伤人啊?有没有看过那些玄幻小说,邪教妖人专门做法伤害小孩的?哈哈!当然,这只是想象而已!”

我一向在心里把那些小脚的老太太们,看作是那个离我们越来越远的时代所树立起来的,不可磨灭的丰碑。她们吃苦耐劳,做人谦和,自甘于谦卑就像是大地一样,全心全意、舍己为人的品格令我景仰,例如我的奶奶,姥姥她们那一代人!可是,大牛的一番话,简直颠覆了我的三观!老姑奶奶怎么可能会和邪恶、阴暗、犯罪等肮脏的东西扯到一起?!然而,人家大牛毕竟是专业人士,想象得再离谱也不会是空想!我的心里被搅得很乱,以至于好几天都精神不振,干啥都无精打采的。

时间又过了一周左右,老妈打电话过来说,去老姑奶奶家偷东西的贼逮住了,竟然是她远房的一个重孙子。说起那孩子,我还是有点印象的。年纪不大,也就是上初中的样子,长得高高大大,但是据说品行不是很好,整天逃学泡在网吧里。具体进老姑奶奶家偷东西的情况,以及和老姑奶奶的死因之间的联系就不清楚了。

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急忙打电话给大牛,问他案情的最新进展。从电话里听得出那小子的声音十分兴奋,但是却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关子,案情确实是有了重大进展,但是临时不告诉我,等一切材料都整理好了,会第一时间详细地告诉我,说完不等我骂出口就挂断了电话,气得我牙根疼。

郁闷中又过了几天,到了九月九日重阳节,我们全家又一次回来看望老爸老妈。还没进村,透过车窗玻璃就看到村口坝子上围了不少人,拿着镐头铁锹,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干啥。刚一进村又看到柳树台旁边摆出了几张老式的八仙桌,不少人围着忙忙碌碌的,像是做丧事的样子。难道村里又有什么人去世了?

我在自家老院门口还没有把车停好,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马达声,紧接着一辆黑白相间的警车飞速地直奔我家门口而来。我的心里顿时慌乱了起来,莫非我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战战兢兢地刚钻出车门,却看到大牛从警车里一跃而出,正兴奋地冲我挥手。又被这货差点吓死,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冲着他那身笔挺的警服还有几个好奇围观过来的街坊邻居,我还是把火气按了下去,勉强礼貌地把他请进家门。

大牛却丝毫没有理会我的恼怒,还直冲我吹嘘他的守信。“你还别用那白果眼斜我,看看这是啥?”说着扬起手中的文件夹,“说到做到,详尽的报告,完美收官!”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全家人立马把他围到中间,大牛更得瑟起来,抖着眉毛,作报告似的开了腔。

轰动一时的乡村杀人案件竟然是以一个小毛贼的投案而戛然结束了。正当老姑奶奶的案子一筹莫展的时候,我们当地派出所收到了一起特别的报案,犯罪嫌疑人的爷爷领着垂头丧气的儿子来举报自己的亲孙子。而犯罪嫌疑人本人则被他的爸爸打得卧床不起,左手指骨断裂,正由他的奶奶和妈妈在家里照看着。

这小子正是前几天老妈提到的,老姑奶奶家那个远房的重孙子。随后的案情调查中陆续地显现出来了一些令人发指的事情。这个毛头小子为了去网吧上网,竟然已经多次向老姑奶奶要钱。开始的时候,老姑奶奶心疼这个重孙子,十元八元的不让他空手,到后来,这个混种竟然开始半抢半要,以至于老姑奶奶这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生病了连药都买不起。终于在她卧床不能起来的第三天上,那小子又来了,看了看老太太的情况,已经没有可能再拿出钱,就自作主张翻箱倒柜的开始找值钱的东西,任凭老姑奶奶责骂、哀求都不肯罢手。最后终于被他从老太太的床头柜子里找出了一个刻着花纹的,古色古香的木匣。老姑奶奶一看到那个匣子,急的从床上差点掉了下来,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哑着嗓子一直叫喊。那小子却不管老太太的死活,三两下就把匣子砸开了,满以为会是一些金银首饰值钱货,谁知道散落满地的竟然是一些小孩子的头发、牙齿,还有就是几样粗糙的老式旧玩具。混小子大失所望,气急败坏的摔门而去,老太太却早已急怒攻心,昏死了过去。

大牛讲到这里的时候,老妈就已经止不住连连抹泪。她告诉了我们,老姑奶奶珍藏的那些宝贝的来历。原来,老姑奶奶是真心喜欢小娃娃,不管哪家的小娃娃她都喜欢。给人家小孩子接生完,给她啥都不要,就想要几根小娃娃的胎发留作纪念。谁家小孩子换牙的时候,也都给她老人家留着,知道她守寡一辈子没有生养,最想要的就是小孩子的东西。久而久之,她就积攒了几乎全村几代人小时候的贴身物件。去老姑奶奶家串门的婶子大娘,也都经常听到她絮絮叨叨地显摆这些陈年的宝贝,一件一件的细数,也都能说得出它们的归属由来,也不知道她是凭着什么分的那样清楚仔细。“混小子给老太太翻出来乱撒,是要了她的老命了!绝了她活着的念想了!”老妈最后抽泣道。

全家人,包括大牛在内,都静了下来,大家眼睛里都潮湿了。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从小就惧怕的那个孤老太太的样子:乱蓬蓬的白发,一张干枯的瘦脸被蜘蛛网那样稠密的皱纹裹得的严严实实,浑浊的小眼睛整天红腻腻的(听老妈说,那是常年累月熬夜干活损害的),干瘪的嘴唇包着裸露的牙床和仅剩的几颗长根牙。老太太喜欢在农闲时坐在村口的柳树台下,看着小娃娃们上学放学,还经常想用她那干瘦的像乌鸡爪一般的手去摸小孩子的脸,可事实却是,孩子们被吓得哇哇大叫着飞快地跑散了。老姑奶奶也不在意,就咧开嘴露出那几个长牙大声笑起来。

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太太到头来却孤零零的死在自己家中,直到尸体腐烂却还没有人关心过问。

大牛的报告中,剩余的部分里,还做出了对老姑奶奶祖籍是四川的假设。我们大家更是想象到了她的父亲为生活所迫加入黑帮,死于仇杀;她的瞎眼的娘,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丈夫死后,不得不带着女儿四处流浪要饭,躲避仇家;曲曲折折,可是到头来行善一辈子的老姑奶奶却遭遇了这样的惨死,不能善终。对此,大家除了对生命无常的沉重叹息之外,就只剩下对老姑奶奶那个不成器的重孙子的愤怒了。据大牛讲,对这种混淆的法律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规整,最大的责任还是在其父母身上,教育不当,贻害终生。最后,老爸严肃地宣布,今天是老姑奶奶下葬的日子,大家都得去坟上送她最后一程。

今天正好是九九重阳节,各家各户出门在外的年轻人大多都返回老家来看望自己的老人,也恰恰是在这个敬老爱老的节日里,我们却要送走一个孤零零的,艰难地挣扎了一生,临死却无人守候的孤寡老人。

村口外的坝子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年老的,年轻的,小孩子,乌压压的一大片,都是来为老姑奶奶送行的。大家都默默地站着不说话,眼睁睁的看着老姑奶奶的棺材慢慢地沉入地下,旁边一座坟就是她那瞎眼的苦命老妈,时隔八九十年,老姑奶奶终于又可以陪伴她的老娘了。男子汉们唏嘘不已,痛惜这个苦命的孤老太太,也敬仰她的倔强,坚强,还有无私的善良;大娘婶子们,也都抹眼抹泪,抽抽嗒嗒的哀悼这个曾经相依相靠,慈爱公允的母辈,更加敬仰她一生苦难,艰辛树立起来的老式女人的丰碑。又一个小脚老太太过世了,她们那个时代的最后的影子也慢慢地将要消失殆尽,终将登上昏暗的历史的墙壁,而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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