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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容易记住的西峡民谣:越有越扒杈,越没有越塌撒。

 刘沟村图书馆 2023-04-29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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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奎文出官儿,

宣沟出先儿,

蒲塘出群金鸭娃儿,

临了都是没任啥儿。

这则民谣是西峡丁河的。地域虽然不大,流传的时间不短。

秦国一百零八关,奎文关是最后一个关。奎文关往西,属于秦国。奎文关以东,属于楚国。按照如今的区域划分,奎文一个村子在战国时代,奎文关以东的枣园两个组就是楚国的,其他几个组是秦国的。

奎文是个很有地理气象的村子,西边唐大姐湾的山头给奎文一个西扶手,东边的山梁给奎文一个东扶手。有了这两个扶手,奎文俨然形成了一把龙椅的地理气势。

楚国和秦国都害怕奎文出皇帝与国王之类的人物,就联合起来找下江蛮子把奎文的东扶手斩开,作为秦国到楚国的最后一个关口通道。现在从西峡经国道到丁河,经过奎文关的通道从战国早期就有了。

公路不是很宽的时候,我们经过奎文,大人总是指着奎文关两边的镢头印说:那就是下江蛮子斩的。后来一条大渠经过奎文到奎文关外冲动水磨,后经过枣园入木寨河。据说也是为了把奎文关宏大的龙气和官气残留冲洗干净。

就是如此折腾,奎文到了当代,还是出官的。西峡清朝只有三人中举,奎文就出了两个。一个是庞建本,一个是庞掌运,二人为父子。庞掌运还是和翁同龢同年的进士,曾在广东和河南当过知县。奎文人庞坦直,曾是西峡地下党后来与陈少景一起到延安,解放后任后勤学院教研室主任。

西峡人把老师和乡间医生称为先儿,有民间尊重的意思。宣沟从很早开始,就出私塾先生。到了民国,出公学的先生和师范学生。丁河人就说:宣沟出先儿。三十年代中期在内乡天宁寺师范被地方武装杀害的学生地下党员贾殿一,就是宣沟人。

解放后当小学和中学老师的,叫参加工作。宣沟参加工作的大部分都是老师。我读小学和带帽初中这段时间,教过我的就有四个贾老师,都是宣沟人。曾有一个老师叫贾全中,讲毛泽东《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讲得很好,至今记忆犹新,我还能背下大部分段落。后来读师范,语文老师孙海震,也是宣沟人。他说过:我们宣沟新旧社会就是出教书的,当官的不多。地理先生说:宣沟是个喇叭口,出教书的,不出当官的。

丁河蒲塘出一群金鸭娃,是说蒲塘出有钱的。还说蒲塘有只金鸭子,从蒲塘一个山洞里游到淅川,回来时带了一群金鸭娃。

蒲塘出群金鸭娃,可能不是真的,但是蒲塘出金子是真的。民国之前蒲塘有淘金为生的人家,上世纪八十年代蒲塘金矿开挖,有矿长副矿长一竿子人。县里还成立了黄金局。九十年代中期西峡曾把蒲塘金矿卖给武警黄金部队,当时来了四个少将,举行了一个很大的仪式,武警黄金部队文工团,还带来一台晚会。西峡人一下子来了四个少将的,也是不多见的。

蒲塘罗家,是很出名的大户,清朝中期皇上给挂过千顷牌。但是蒲塘罗家不出读书人,他们就觉得没有面子。在清朝当个知县是要先中举人,蒲塘罗家不会读书咋能中举。清朝有个公开的卖官叫做捐班,蒲塘罗家就买了一个七品储备官员。几年之后,储备官到陕西大荔县补任知县,但是此人把大荔县读为大茄县,陕西巡抚知道后,就把罗家这个没到任的知县取消了。

流传在西峡丁河的民谣,最有意思的是最后一句:临了都是没任啥儿。奎文出官,现在也没有官了;宣沟出先,现在先也不多了;蒲塘出群金鸭娃,现在也没有金鸭娃了。

人不论是尊贵的家族,还是富贵的家族,还是有才华的家族,最后都是一个结局:没任啥。时间与命运,用大浪淘沙的气派,把很多东西淘为过眼烟云,淘为空无和虚无。西峡民谣,有不少都是体悟空无感的虚无感的,读后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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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关门风,

开门住,

开门不住刮倒树。

冬春季节,夜里的大风让人胆寒。

农村的窗户是纸糊的,不经刮。大风如同凌厉的手指,呼啦一声,就把窗户纸撕掉了。

这样的大风,从夜里睡觉的时候开始刮,到了半夜刮得最为厉害。能听到院子外边白亮树梢被风刮的呜呜作响,如同寒冷的夜里听到狼坐在山尖上叫唤。

树梢上那些干枝,被风吹落,积攒在一起,又被风吹到很远的地方,丝丝拉拉的声音,从自己的院落外边一直响到田野里。

特别是我们住在草房里的人家,夜里是不敢开门的,害怕大风钻进去里,把屋顶掀掉。我家的堂屋曾进过一次小龙卷风,把草房屋顶抬起来,又放下去,还和过去一模一样,下雨的时候还不漏雨。

我恐惧地说:明天早上就不上学了。祖父说:咋不上学?明天早上风就停了。

我问:你咋知道?

祖父说:开门风,关门住,关门不住刮倒树。冬天的风就是睡到床上刮的,一夜之后就停了。开门的时候还不停,就把树刮倒了,房子刮飞了。

真的第二天早上天要亮的时候,风就慢慢停了。推开门满天星斗,还有一轮残月。后来读书读到一则意大利谚语:风能吹走一天乌云,但吹不落一天星斗。大概就是一夜大风之后打开门时的境况。

这则民谣后来有几个解释:

再牛逼的人,都牛逼不了很长时间。

不论谁,好事也是很短暂的,不可能好事都让一个人摊上了。

作恶的人,也是很短暂的。自然法则会惩处作恶的人。

遵守规律,不要做超过自身的张狂。

最近重读《老子》,里边有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和西峡民谣关门风,开门住,开门不住刮倒树,基本是一样的。老子注释里这样解释:飘风:龙卷风。终朝:一早晨的时间。龙卷风来去匆匆,一般从开始到结束,只有几分钟到几十分钟,最长时间不过几个小时。暴风骤雨虽然来势凶猛,却不会超过一天就消失了。

西峡的民间智慧,和老子异曲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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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越有越扒杈,

越没有越塌撒。

西峡方言里的扒杈,可以解释为:过于的辛勤劳动,过于的兢兢业业,过于的经营自己的家业和财富。

越有越扒杈,是指那些家境很好的人家,不过于经营就能生活的很好,却要拼命的辛劳,拼命的经营。唯恐一天不扒杈,自己的日子就落到别人的后头。

扒杈,是个中性词。对于有的人扒杈的过了头,西峡人也会产生不敬的心态。西峡人说某个人是扒杈的命,就有点不恭了。

西峡方言里的塌撒,可以解释为:顺马由缰,得过且过,听之任之,甚至是懒惰和无所事事的生活状态。

越没有越塌撒,是指那些家境不好,必须辛勤劳动辛苦经营才能过日子的人家,却是一点拼命的劲头都没有。人活着好像坍塌了一样,撑不起一点精神。好日子让他们过吧,我们这样就不错了。

塌撒是个贬义词,是村庄日子过得很差又懒惰的人拥有的一个专门形容词。

扒杈与塌撒,其实是个生存状态问题。在农村,日子过得越好的人,院落越是干净。日子过得越差的人,院落就越是肮脏。扒杈是种上升状态,塌撒是种日渐降落的状态。

前几天还见过一个扶贫对象,床上凌乱不堪,床前地上扔了几百个烟头,这就是典型的越没有越塌撒。你可以一年给他几千块钱,但是你却很难改变他塌撒的一生。

一家人从扒杈到塌撒易,从塌撒到扒杈难。这就会从心理上和生活状态上,形成了一个差距。这种差距越大,就会形成有的越有,没有的越没有。

我们说市场经济是看不见的手,其实一个家族也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生活的后边,他操纵着一个家族的生活。所谓的扒杈和塌撒,就是两只手,一个家族只能拥有一只手。谁拥有了扒杈这只手,谁就越有;谁拥有了塌撒这只手,谁就越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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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画匠不敬神,

知道你是哪块地的泥巴。

木匠不拜龛,

知道你是哪棵树的木渣。

神都是泥巴做的,而把泥巴做成神的,是画匠。

乡村一般都有个土地庙,庙里的土地爷和土地奶奶,都是泥巴塑的。塑土地爷土地奶奶神像的人,都是村子请来的画匠。

画匠在土地里挖出一筐子泥土,用水和出泥巴。捏一个老头和老太太,村子窑匠烧窑的时候,把泥巴老头和老太太放在窑里烧制,出窑后,画匠把老头身上的衣服染成深颜色,就是土地爷。把老太太身上的衣服染成浅颜色,就是土地奶奶。

然后把土地爷和土地奶奶摆在土地庙里,他们就成了村子里的神仙。

大一点的庙宇泥塑的神仙,和农村土地庙的神仙制作的过程也差不多。

现在的画家就是画家,雕塑家就是雕塑家,版画家就是版画家,在过去分得没有这么细,一个游走乡村的画匠,也是泥塑家,也是制造神仙的人。

神仙制造好了,很多人去敬神。但是画匠不去敬神,因为他知道神仙是泥巴做的,并且知道是哪块地的泥巴做的。

过去的岁月,有的富庶之家,在家里也要拜个神仙,以求平安富贵。

家里的神仙,就需要一个神龛。神龛是谁做的,是木匠做的。

木匠砍倒一棵青檀或是一棵枫杨,取出中间的板子在火上烤干,先制作出一个三堵墙的木架子,在架子上边制作出一个半圆。这就是神龛的模型,类似于外国教堂建筑的一部分。

深神龛制作好了,用土漆兑上朱砂,把神龛漆得深红。土漆晾干后,把神龛摆在堂屋的条几上,再把神仙摆进去,等于神仙住进了豪华的宫殿。

富庶的人家祭拜神龛里的神仙,但是木匠不拜神龛,因为他知道神龛是那棵树的板子制作的。也就是民谣说的:知道你是哪棵树上的木渣。

制作神仙的画匠不敬神,制作神龛的木匠不拜龛。他们二者对于神仙和神龛的底细知道得太清楚了。

西峡这则民谣引申出来的意思是:童年时代的朋友或是同学,不论当多大官,童年的朋友和同学是不需要像敬神一样敬着的。坐在一起喝酒吃肉的时候,童年的伙伴们甚至是可以说出当官的童伴很多难以启齿的往事的。当了官的朋友和同学,也不能在同学和童伴面前摆架子的,他们太知道你的底细了,摆架子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时过境迁,人们现实了很多,对于地位高出很多的童伴和同学,都是敬而仰之,找当官的同学办事,也要低三下四。当然有的童伴同学当了官,也是盛气凌人,摆出一副让同学们同伴们必须高山仰止的派头。这两者就让西峡这则民谣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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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远处怕水,

近处怕鬼。

元宝多了怕刀客,

银圆多了怕土匪。

人生活在自己的村庄,对流经村庄的河流知道的十分清楚,哪个地方有个深潭,哪个地方有个堰坝,都了如指掌。有危险的地方不去洗澡,不去游泳,也就没有危险。

离开村庄到远处,就是的河流水面宽阔平坦,也是不能随意下水的。因为你是一个外地人,不知道哪个地方有漩涡,哪个有暗流。远处怕水,就是警告你生疏的河流是可怕的,一个漩涡就会让你丢掉生命。

少年时代读苏联的侦探小说《红色保险箱》,谁也打不开这个保险箱,最后苏联情报部门破解出了密码,是不知深浅,且勿下水的俄文字母。这句话相当于西峡民谣的:远处怕水。

村庄的人们认为,鬼都是熟人变的。村庄死去的人,在某一天会变成鬼,出来恐吓活着的人。

少年时代一个人不敢到墓园里去,就是害怕那些死去的人,忽然从坟墓走出来。特别是摸夜路,到了村子附近的墓地,就特别害怕,觉得墓地里的柏树被风摇动的声音,如同鬼走路一样蹑手蹑脚,让人十分害怕。

还有的老人活着的时候,喜欢给孩子们开玩笑,死去之后埋在墓园里,就会让孩子们觉得这个老人还会走出来给孩子们开玩笑。少年时代,白天经过村庄的墓园,同样感到害怕。

近处怕鬼,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有的人处事鬼捣,也和死去之后的人变的鬼一样可怕。

河南写小说的张宇,曾写过一个小说《活鬼》,让人在自己生活的周围,看到了一种和鬼差不多的人。仔细想想,这样的活鬼更可怕。

在清末民初,西峡巡检司的商铺老板,把金元宝当作财富的象征。不过一个物件,都有两面性。老板们金元宝多了,很害怕刀客来抢。清末民初西峡巡检司的商铺,最害怕几个大刀客夜里来抢金元宝,一不小心不但金元宝没有了,老板们的脑袋也跟着掉了。

西峡乡村的老财牛们,喜欢银圆。有了银圆就买地,买地之后挣来更多的银圆。但是这些老财牛最害怕的是土匪。趁着夜色进村,来抢掠银圆。在乡村抢掠银圆的土匪们,一不高兴就把老财牛的房子烧了,让老财牛们一辈子弹挣的一切统统归零。

西峡口有了刀客和土匪,在清末民初就出现了一个剿灭刀客土匪的别廷芳。

这则民谣的后两句元宝多了怕刀客,银圆多了怕土匪,已经被人们遗忘了。而前两句远处怕水,近处怕鬼,还被乡村记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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