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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华民】日 子

 西岳文化 2023-04-30 发布于陕西

作者\王华民  
  

造化的大手刚刚把夜幕拉开了一条缝,一切还在隐隐约约中的时候,刘江就锁好了大门,跨上电摩,风驰电击地向东陈村赶去。他到那里是跟随建筑队给一位村民建二层小楼。绝对不能迟到,现在农村盖房的人少了,成了买方市场很难找到活儿干。建筑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年能歇八九个月。员工的收入好像黄瓜打驴一样——差了半截子。建筑队这碗饭越来越不好吃了。好不容易寻了一家活儿,干的过程中主家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就克扣承包费。所以需高度重视,格外小心。比不得前多年盖房的人多,盖房的人争抢建筑队。萝卜快了不洗泥,主家稍微招待不周,建筑队就留下几个人应付场面,大部分人转到下一家去了。

从乡中门前经过的时候,天已大亮了。刘江曾经在这里面读过初中。那时候乡中日正中天,烈火烹油,有二十四个班级,六十六名教职员工,每年为高中和中专输送数百上千的优秀人才。曾几何时,教育资源大量向城市流动,农村孩子对进城读书趋之若鹜。初中的生源枯竭,三个乡镇的初中合到一起,一级不满两个班。隔壁的高中迁进县城以后,这六班初中生住了进去。等于是在里面摇了铃核,绝大部分校舍空荡荡的闲置着。初中这边人去楼空,校园里长满了荒草,教学楼成了鸟雀的乐园。当年像公主一样雍容华贵的学校,变成了一位可怜的弃妇。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委屈满腹,欲诉无门,身心交疲地萎缩在那里,撕心裂肺的痛哭流涕。目睹现状,为集资办学作出过贡献的老一辈庄稼人,深感自己的付出付之东流,他们心在流血,眼在流泪。


上了脚手架砌了一个多钟头的砖墙,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刘江腾出手来,从屁股那儿的裤袋里掏出手机,原来是爱人打过来的。他“喂”了一声,只听电话那头的爱人不无欣喜地说:“你女儿想了你了,哭闹着要回家看你。我们坐的公交,已经过了辛市了,你估计时间,到公路口接我们。”

“我没有在家,正在东陈村给人家盖房呢。到路口你连娃想办法回去就对了。”

“路口离屋里八九里路呢,你忍心让我和娃走回去吗?我们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咱想人家人家不想咱,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司机师傅,到站牌停一下车,我们要返回城去。”说完不等刘江解释,气呼呼地挂断了手机。


刘江把手机装进裤袋里,接着紧张忙碌地砌起墙来。他深知爱人的脾气,通情达理但嘴不饶人。刀子嘴,豆腐心,脾气上来也是麦秸火一烘,过后半文钱的事都没有。

刘江家里只有三口人,爱人和女儿月月。爱人心灵手巧,聪明能干,持家是一把好手。刘江高中毕业后,就跟上建筑队干活。从小工干到技工,现在是建筑队的台柱子。年轻轻地挣了不少钱,盖了一平一拱两座房子,装修得就像宫店一样。实想说这辈子就终老在这个安乐窝了,谁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前几年村里的小学撤掉了,上一年级还得到八里路以外的镇上去,每学期的接送费就得六百多块。更令人头痛的是,有本领的教师陆陆续续的进了城,留下来的水平有限。培养教育下一代,是人生举足轻重的大事。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天下父母的共同心理。为了适应这变化了的形势,不少人把孩子送进城里读书,有些父母从还选择了城里的幼儿园,给孩子的人生提供一个高的起点。上幼儿园和小学的孩子需要接送,需要有人陪着他们做作业。上初高中的孩子需高有人照顾一日三餐,需要有人陪伴,所以陪读这种现象也就应运而生了。仅仅刘江他们这个五六十户人家的村民小组,就有五位中青年妈妈在城里照顾孩子读书。她们在城里租房子住,一般礼拜日下午带孩子进城,到下一周六早上带孩子回家。看一看几天未见的孩子的爸爸,给他洗洗衣服,蒸一锅馒头,享受一下甜蜜的夫妻生活。走的时候到了,不得不上路,前扯肠子后抻心,一步三回头,恋恋不忘离开了溫馨的家。

月月是刘江的掌上明珠,是他的小棉袄。当月月三周岁的时候,就决定让孩子进城里的幼儿园。条件较好的家庭都把孩子送进城里去接受教育了,小两口说啥也不能让宝贝女儿输在她人生的起跑线上。爱人为了陪月月读书,不得不和如意郎君刘江劳燕分飞。一个租房子住在月月所进的幼儿园傍边,一个在家经营几亩责任田,抽空跟上建筑队干活儿挣钱。恩爱夫妻妻被孩子读书这条银河隔离了,一个在河这岸,一个在河那岸,只能含情脉脉,朝思暮想,梦绕魂牵,隔水相望。一般一个礼拜度一次鹊桥,如果遇到刮风下雨,不能成行,也就只好空叹奈何了。

 喝了汤摸黑回到家,打开紧锁着的几道门,拉亮的电灯。屋子里冷静静,空荡荡的,只有自己的的身影伴随着自己,看不到爱人那袅娜的身影,听不到爱人那温柔的话语,享受不到天使一样的女儿带给他的天伦之乐,油然一种掉进冰窟的感觉。刘江觉得口干,端起电壶摇了摇,倒不出一滴水。他干了一天活儿乏了,懒得动弹,和衣倒在床上。情不自禁地想起几句古诗:“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时留空床,床上绣被卷不寝……”想着想着,渐渐地进如梦乡。依稀感到爱人和女儿回来了,他喜出望外,把女儿抱起来转了三匝,在她苹果似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爱人拉过他的双手,心疼地说几天不见,你的手变得粗糙了,你就不会把手套换勤些,又摸了摸他的脸接着说,好像又瘦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刘江忘情的伸开双臂,迫不及待地想把爱人搂进怀里。爱人轻轻地推开了他,示意月月在当面,不敢胡骚情。转过身走进厨房,为刘江烹饪他最爱吃的饭菜去了。吃过晚饭,天已经黑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地看电视。看了一集电视连续剧,月月就睡着了。爱人抱月月上床,刘江连忙关了电视,尾随而去。好不容易爱人把月月安顿好了,刘江像饿虎扑食一样,紧紧地把爱妻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着急连忙地去解爱妻的衣扣……咣当一声响动,刘江睁开了眼睛,原来是一股风吹开了窗扇,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枕头。

 刘江再也睡不着觉了,他辗转反侧。一会儿扳指头算出本小组六十户人家,已经有十五户在城里买了单元房。其中有八户不是因为家庭条件好,而是打肿脸充胖子,屎粑牛支桌子 ——硬撑哩。原因是儿子到了成家的年龄,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改善,农村婚家条件也水涨船高,越来越令人望儿生畏了。本来男女比例失调,加之长得漂亮或者稍有出息的姑娘大都嫁到了城里,农村的婚龄女青年愈发显得金贵。她们像骄傲的公主一样志高气扬,高不可攀。除过索要十多万元的彩礼外,城里无房,家里没车一概免谈。为了给孩子成家,做父母的一个个被逼上了梁山。东挪西借,费尽周折筹足首付和装修款,每个月还得按时还按揭。背负着沉重的小山,压得他们直不起腰来。这些人家还算好的,吃屎喝尿总算还了儿债,了结了一桩心事,再也不为孩子的终身大事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更为糟糕的是,组上还有八九位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因为城里没房,至今还单着。他们的父母头急得发疯,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刘江又想道,城市化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农民争相进城住是大势所趋,越往后农村人口就会越来越少。自己虽然只有月月一个,不愁嫁不出去,但大部分孩子成了城里人,自己怎能忍心让月月居住在农村呢?再说了,在城里买房,成了横量一个人有没有本事的标尺,自己可不愿意让别人低眼下看。所以买房成了他今后几年的奋斗目标。那怕将来把这宽敞明亮,舒适温馨的美好家园闲置起来,也在所不惜了。要买一座单元房,起码得个五六十万元,他想尽可能多缴些首付,少貸些款,这样还按揭的压力相对小些。所以这几年就必须拼命挣钱。爱妻早就想要一个儿子,但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睡在被窝里给她算了一笔账:一个儿子从小学到大学得花多少钱,买房得花多少钱,找工作得花多少钱,娶媳妇得花多少钱?粗略估计了一下,没有一百多万毛都不沾。说得爱妻吐了吐舌头,觉得水太深,再也不敢涉足了。只好一心一意管好月月了。

不知不觉迷糊过去了,醒来时东方泛白了。他三锤两梆子穿好衣服,手脚麻利地烧了一电壶水,喝了几口,又骑上电摩,兵贵神速地赶去上工了。


作者简介:王华民,1948年2月生于华阴,1959年迁入临渭区(原渭南县)蔺店镇。退休公务员。曾在有关刊物,平台上发作品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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