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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不识字，也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但是母亲不缺少智慧，有自己的名言。她去世后，仔细想想她的名言，虽然都很土气，却也是乡村的至理名言。记忆最深的八个，属于乡村哲学。仔细品来，颇值回味。 1.母亲说：老鸹在天上飞是一辈子，狗在地上走是一辈子，泥鳅钻在泥巴里也是一辈子。 母亲这个名言，说的都是乡村大实话。风老鸹在天上飞，不分东西，不论南北。但是风老鸹无论如何飞，也飞不到日头里去。狗在大地上奔跑，忽然东西，忽然南北。有时候啃一块骨头，就兴奋得汪汪叫。看起来，狗的幸福指数也很低。比狗还不如的是泥鳅，钻在泥巴深处，无日无月无星辰。偶尔在泥巴里找到一个小虫子吃，就无比快乐。 母亲这个名言告诉我，好活的，是一辈子；赖活的，也是一辈子。天上飞的一辈子，地上跑的也是一辈子。人上人，是一辈子；人下人，也是一辈子。争争斗斗是一辈子，不争不斗还是一辈子。老天爷啊，不会给任何一个人两辈子。 2.母亲说：树不焦顶顶塌天。 那个时候，村子里有几棵很大的白亮树。树顶上的几根树枝干枯了，就叫焦顶。从此，白亮树就不再向上生长了。人和树是一样的，命运的高度有一个定数，达到了，就停止了。树不焦顶，把天顶塌了；人不焦顶，疯狂地往天上爬。从天下掉下来，是会摔死的。 有人很是傲气，母亲总是说：你何必去跟那个傲人争高争低。他就是一棵树，早晚都要焦顶的。结果是没有多长时间，那个傲人不是因为一场疾病而傲不起来了，就是因为一个突发的事故彻底地失去了傲气。 老天爷有把刀，高的削掉一节，和低的一般高。 3.母亲说：地多压死牛，钱多压死人，艺多不压身。 过去，村庄地多的人，不但把牛压死了，最后也把自己压死了。 村子里钱最多的人，被钱压死了，活的也不自在。 去年去一个老院落，门上有枪眼。问现在住在院落里的人，他说：“这家人太有钱了，害怕刀客抢他们，就养了家丁守护院落。前几天去船鱼沟，遇到了西峡首富查贯月的老院落，有个枪楼，也是害怕刀客抢掠盖起来的。
那些散落在村子里的木匠篾匠石匠，还活的不赖。母亲说的艺不是唱戏的唱歌的艺人，是乡村的匠人和各种手艺人。我们说工匠精神，其实就是老岁月里的匠人和手艺人精神。 4.母亲说：看戏靠后，走路靠边。 农村有句话叫大路朝天一人半边，其实那是一句瞎话，总有人想一个人把路全部占住，自己横梁子走路。因此走路靠边，恶人撞不住你。 看戏都想往前挤，能看清戏子的脸，但是挤死的都是前边的。看戏靠后边站，人们挤来挤去的时候，你离戏院大门近，容易出来。其实母亲也就是告诉你不争而已。 乡村的哲学，往往都是没有读过书的人说出来的道理。某些时候最没文化的人，能说出文化人说不出来的哲学思想。 5.母亲说：蛤蟆蛤蟆一群，赖痘赖痘一群，不是蛤蟆，不是赖痘，你就跟自己一群。 蛤蟆就是大水蛤蟆，每年春天雨季来临，成群地鼓着肚子大声狂叫。村庄有个水塘，春天大水蛤蟆的叫声，能把一个村子的人都聒吵醒。 赖痘就是带着毒素的蛤蟆，它们叫声不大，在水沟里几十个组成一群。母亲说的你不是蛤蟆，其实是说，你不要跟蛤蟆一群大叫。你不是赖痘，其实是说，你不要和赖痘一样的恶人在一起大叫。
一个人一群，静静呆着也是很好的。但是静静呆着，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6..母亲说：人修路，鬼打墙，死鸡招惹黄鼠狼。 好人修路，自己走别人也走。走路的人，虽然不会每天都记着修路人的好处，但是老天爷记着呢？ 有的人很鬼，总在路中间设置障碍。这样的人，在母亲眼里，就是鬼打墙。他堵了别人的路，也堵了自己的路。 院子里放个死鸡子，就会招来黄鼠狼。有人专门做放个死鸡子的活，他不招惹黄鼠狼才怪呢。村庄的人们认为，黄鼠狼经常光顾，是要倒霉的。因此谁都不要做放死鸡子招惹黄鼠狼的事情。 7.母亲说：放个夹子没夹住狼腿，夹住了自己的脚趾头。 和打不住黄鼠狼惹一屁股臊是一个意思。 村庄过去有在狼经过的路口放个铁夹子夹狼，一不小心，有的时候，没有夹住狼，反而把放夹子的人夹住了。 村子里也是一个世界，总有人想坑坏别人，最后坑坏了自己。不论做啥事，都不要以坑坏别人为目的。 有的时候坑坏别人就是坑坏自己。 8.母亲说：大年初一都要吃顿饺子，五月端午都要吃棒粽子，是个老鳖也能啃嘴泥巴。 意思是只要在不停地干活，都要有碗饭吃。 人一年再无能，也会挣来初一早上的饺子。 人只要不过于懒惰，端午节早上的粽子还是有的。 哪怕就是一个老鳖，吃不到一条鱼，也能吃到一只麻虾，吃不到一只麻虾，也能啃嘴泥巴。 西峡有句话：一个猪娃头上四两糠。何况人呢？生下来都会有碗饭吃。 母亲这个名言，是关于幸福的。只要勤谨生活，都是饿不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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