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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酒馆 | 袁 勇:太阳从隔世射来

 诗人琉璃姬 2023-05-03 发布于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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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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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

手拿一个擦板

随手一挥

把星星擦了

把月亮擦了

把天空擦了

那个人转身

轻轻把我擦了


—— 袁 勇
 

袁勇简介:63年生,后非非诗人、诗歌评论家。在国内各类刊物发表作品并获奖。代表诗歌作品有《动词的先驱》《汉诗之血》;代表诗歌评论有《深陷价值结构中的诗歌英雄》《修辞化处境的反叛与逃离》。因突发颅内出血,经再度抢救无效,诗人于2023年5月3日02时24分辞世,享年60岁。

琉璃姬编语:本辑为诗人在我公号发布过的一些诗歌整理存放(包括被封两个号),分享阅读。诗人生前多次推荐过我,袁勇前辈平易近人,性情率真,为人正直,敢怒敢言。回想与他的相识相知,我们之间并没有代沟,只因同样对诗歌写作的热爱与对诗的人文性(在场)的理解,尤其是对于前苏联诗人曼德尔施塔姆的诗,我们有着相同的欣赏与敬意。


在物质与信息高密度的时空中,现代诗人的一生极其短暂,很多作者来不及向自己身处的时空输出对生命具体的理解与认知,就会被时代抽象的理解与认知所吞没,我曾对袁勇前辈说自己写诗守心如玉,他则对我说,诗人应修心不修口。


诗人的一生都在爱人,来不及被爱,匆匆地来,匆匆离场。每位诗人都带着自己的灵命,写诗即地选之子,大地上的巫师,神灵的赤子,人间的情人…… 人当然无法同时高于空间与时间,但诗行足以超越轮回。
斯人已去,风骨长存。


不会太久,太阳从隔世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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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 灯

这儿不是1930年的列宁格勒
不是。但依然有曼德尔施塔姆
走过的那段黑色的楼梯
这儿没有泪水。这儿的泪水
早在麻将纸牌中烟散
但这儿还有个人……把头埋在
楼梯拐角的黑暗里,把耳朵
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聆听
听墙外冰融的声音。听一只
僵硬的甲虫呼唤母爱的声音
楼梯太高!血尿酸太高!
空洞的十二月的天空太高
我不想在这段黑暗的楼梯上死去
我要把这个地址留在诗歌里
我要找一只苏醒的甲虫朗诵
我要让甲虫的声音穿破墙壁
把高远的灯喊进来,那灯
就是我等了二十多年的门铃

噢噢!我心里那幅冰凉的镣铐
在叮当的门铃声中簌簌发抖

▎蜗 牛

负重小生,总是踽踽独行
只因为,它的驻堂神父走丢了
它就背着一座教堂,翻山越岭去找

▎出 世

满屋的石头静悄悄的
博古架上鱼化龙的木鱼突然邦地响了一声
一个菩萨从一块石头上笑着走下来
我坚持了大半生混迹人世,结果这一刻
菩萨用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夹
就把我从尘世间拉黑了

▎洪荒之力

那个人手拿一个擦板,随手一挥
把星星擦了,把月亮擦了,把天空擦了
那个人转身,轻轻,把我擦了

▎天空之镜

不长草木的地方长盐,长大海与星辰的神话
在茶卡盐湖,埋下的骨头不会死
会在湖底歌唱。当大海远去,星辰凋落之时
我独自一人,在这里骑白马,啃兽骨

▎手

有时候非得把手垂下
像被打中的鸟
耷拉着翅膀

把手垂下
脚的表情便独到起来
右脚向右转90度
左脚向左转90度
垂下的手像失控的秒针
很别扭地颤动着
你有时候兀自咬牙
十指攥成拳头
因力过猛
老是挥荡不起来

有人一举起来
就再也放不下了
在空中故作轻松状
最后四肢全僵硬了

你开始潇洒地
把手袖在背后
不料被不懂事的孩子
放进一条毛毛虫

最后只有
把手插进衣兜里
搓捏着几枚硬币
在商店橱窗里
欣赏维纳斯的断臂

1988/6/7日
 

▎夜诗(组诗)

1
在夜晚的花园站久了
一棵树突然转过身来
问:带灯了吗  怎么不点上

伫立者曰答:
不  我只带了我的阴影

一朵花突然仰起脖颈
问:那你背上背着的是什么
伫立者曰答:
亲爱的  那是还未长大的阴影

2
一个人在夜里
静静地凝视着黑暗
他眼中的光明突然走失
于是他成了盲人
一个可怜的盲人在夜里点燃所有的蜡烛
他的诚意令黑夜颤栗
而黑夜是一位更博大的盲人
它正从容的接纳
从四面八方流浪来的
无家可归的光明

一个人在夜里
闭着双眼
望太阳

3
我带着一柱亮光
走进那间黑屋子
我的脚步声连同那柱亮光
震荡着空落的黑屋子

我的肉体
散发出青春的气息

我凝视着那孔小窗
不见有新的亮光进来

带着仅有的一柱亮光以及
肉体中青草的气息
我与黑夜深入地交谈

4
坐在小屋的黑暗里
突然拉开灯
这时不要睁开眼睛
先左右旋动你的眼球
体验被光明杀戮的幸福
你会看见血渍斑斑的太阳
从一块巨大的阴影里
分娩出羽翅翻动的刀片
在漫漫长夜的深处
像满载着光明鸟的夜行车
蓬蓬勃勃奔驰在自己的路上
我听见黑夜弃婴般的呜咽
虽然紧闭着双眼
但我的头颅
却像块燃烧的红铁

1989/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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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 局

我在一条街一座城一片森林里
寻找那戴着面具的真理
在粒粒星辰或盏盏萤火照耀中,我向她靠近
听见她的呼吸了,她暗示的眼睛发出光波
谁知在她前面,潜设了馥郁花香的陷阱
一位黑衣人看着我深深掉下去
他就是一声不吭。我必将因虚脱而死去
最后,就在我快失去知觉之际
那个黑衣人也跌落进坑里
原来,他不是救援者,而是我的同路人

▎越来越小

我从一只鹰变成一只鸡
我的高度越来越小
我从一只豹变成一只鼠
我的速度越来越小
我从一条鱼变成一条虫
我的空间越来越小
我的灰皮在增加。尿酸在增加
血脂在增加。质膜黏度在增加
我把身体匍匐在草丛里
像一只生锈的铜钟
等路过的顽童一脚踢来
听最后那声“咚”的闷响,能碾多远

▎门 童

最早门是山。守门的是神话中的开明兽
接着门是一座城。守门的是民众的集体意识
接着门是一圈墙。守门的是忠勇
今天,袁博山伸出小小的双臂,把着门嚷:
“爷爷不要出去,外面有鬼。”
“爷爷不怕鬼!爷爷怕的是,没有守门人”

▎比 喻

那个人刚一出场,唰唰唰
灯全灭了
那个人,由明喻变成了隐喻

▎蒲公英

如果不起那阵风,我就是田边坡坎
一颗守护灯笼球的草
如果一阵大风把我吹散
我先拥有天空,接着回抱大地
我的花絮会飘成夜晚的月亮
我的花籽会扎根泥土,成为做梦的孩子

▎弓

弓是一种宁静的结构
圆满的秩序

箭是弓之外的强加物

瞧啊那些满是火药和金属的手掌
怎样生出一层层黄锈

弓在墙壁或其它任何地方
横着竖着、朝上朝下
都是一种宁静的结构
圆满的秩序
血腥气是弓之外的挥霍物

弓是没有气息的
弓是流落在世的被忘记带走的圣物
上帝造血腥气于人
而人却要把它交还给上帝
于是弓开始沦为一种武器
横着竖着、朝上朝下
都充满杀伤力

瞧啊那些满是火药和金属的手掌
在弓的痛苦中像箭一样僵硬和麻木

1989/10/5日
 

▎风

风独自行走在黑夜的大地上

一种奇特的音乐从黑暗深处传来
赤足行走的风已失去了最后的欲火
苍白的心灵的能量已散逝殆尽
坚持住:目的地在前方隐现
坚持住!不辞劳苦地一意孤行

一条河突然忘却了自己的源头
干涸了最后的水,风来到河边
沿那道渐开的裂缝小跑回对岸
不敢回头看被黑暗填满了的河床

风经过一棵杏树,发现
枝上的芽苞比谷粒还小,风一路
遇不到热心的人,从黑夜深处
传来的音乐,已在远处窒息

风忽然被触动了一下
向那些树枝、石头和田野高举着手
记住吧:沉寂的世界
记住饥寒交迫的夜晚
有一股死在黎明路上的风

199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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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屏山

看不见林荫里的秘密小兽。只看见
一团岚,像一只将崩未崩的虚拟之鹤
飞入了八仙洞口。唐朝通天神人壁刻的
“此山磨灭英灵乃绝”八个大字
是否算是这座城的墓志铭。几千年来
山磨损了不少皮毛,但风骨犹存
人类肉体的生命实在不能和山相比
正如我坐在王皮影江边望城南。在虚拟的
时间里望了一小会。身后的古城就空无一人
而本我,只是一堆不断磨灭的废墟

▎读《山海经》

那时候山水里,都长满了玉
那时候一种怪兽出现,天下都有征兆
现在玉很稀缺。怪兽遁迹
人群里虚晃着别样的面孔,没有半点警示
我平平安安地闲逛在大街小巷
就算拐角处跳出一只活僵尸
我也会问候它一声:“嗨!吃了吗?”
它会冷冷握住我的手,满脸堆着诡异的笑

▎亚木沟晚餐

人间矮点好。坐车到亚木沟深处
那里的负氧离子比星星大
那里的山麻鱼比月亮小
隔桌的人刚从山上下来,说:被几块石头骗了
他们只是听不见石头里的梵音
万物都慕繁华。连一滴水,都要吸烟霞
我想:不上去也罢!留梵净山三字足之够也
饭后求求朋友们都先走吧
让我独自一人,再潜深谷,明早出沟
我就是一位口衔圣水、肩扛神木的古代先贤

▎弯曲死

我在日子里,死着
一点一点蜕下身上的皮
露出死亡的肉。一天一天的日子
无法拯救我。一部分的死
是自愿的;另一部分违愿
道理很简单:我必须慢慢死

那笑我的,也在一点一点死
只是他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好啊,不知道就不会死
就好比庄周的蝴蝶,不知道
自己是一只蝴蝶。我向
这个世界让出了我的活
又让出了死。我不活不死
其实是让日子掐住我的脖子

我成为嵌进日子深处的
一根刺。就因为这根刺
日子发生了弯曲。所有在日子里
活或死的人,都随日子一起
弯曲!就好比那只蝴蝶
让庄周弯曲。庄周又让风弯曲
风吹散白昼黑夜:把日子
吹回虚无!

所有的日子都被虚无那只巨手:
——掐住它弯曲的脖子!

▎打夜的孩子

把枪举起来。打黑夜里
那只瞎灯。试控黑夜的盲眼
能否流泪。夜太黑了
把枪举起来。枪口喷出了火

我们这群孩子。弓着
脊骨。像飞动的黑铁
穿过夜之桥。契进沉闷的
夜的心脏

横挂一条老枪。在黑夜
无边无沿地穿越。  发出
石块般喊叫:来啊
爱!桥下的水哗哗地响起来

1990/4/12
 

▎秉烛

以一支小小的烛与黑夜对抗

在黑色封闭巨大的环中
一盏青烛就是锐利的武器
成千上万的秉烛者
死在黎明的半途
而烛流着他们的血

浇灌土壤深处坚硬的夜
亡灵们唱着哀怨的祭歌
而烛永远不倒

千年万年烛把路举在秉者的手上
而脚下的黑暗仍无边无垠
一个汉子挥动铁斧高喊
奶奶的!去杀了黑夜里的看家狗
斧高举起来而烛却缓缓倒下
秉烛者被自己的烛杀死

秉烛者倒下的地方
连石头也烙上了伤痕
这创痕累累的世界
一个渺小的秉烛者一支渺小的烛
总是有着灼人的气息

1990/6/1日成都
 

▎峡谷

像柄闪亮的铁锹投向黑夜
并喊到:“我来了!我来了”
随后是久久的沉默

灯烛在远处闪灭

这是一种幻觉。如今
我孤身一人,脸上爬满了夜色
两只眼睛,闪着铁青的光泽

曾经马蹄哒哒,尘土飞扬
我们的生命像铁锹一样
向前突击。那时
灵魂跳出肉体之外
做了生存的盾牌

一只蟋蟀在夜色深重的时候
开始憔悴
有骨头在大火里化为尘土
而生者垂着自己的拳头
在岩缝中行走

那是谁?在岩松上
俯瞰着深处的石头
那些惨白的石头、充血的石头
像人一样愤怒的石头
在无声地撤离、组织和凝聚
垭口出现了!一阵风穿过
峡谷里面目全非
忽然传出一个声音:是时候了
尘土开始飞扬
一匹硕大的叶子泊在空中
像只光明的手

1990/8/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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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风的方向倒

风是秋风,倒是江滩的一片片芦苇
还有芦苇下一溜溜石头。石头们匍匐沙泥上
大小不一的头居然都朝着风的方向
此时,我就是那个江滩的捡石人
风伸出无数双看不见的手
推在身上,我就慢慢朝风吹的方向倒
我抓住枯萎的芦苇杆子,抵不住一股股的风
我抱住一块块鹅卵石,抵不住柔软的风
我两手插进身边的沙泥,抵不住萧瑟的风
我只有变成一股同流合污的风
才有可能躲过,一生中最要命的这一劫

▎英雄帖

他敢于从众人中站出来。敢于
成为众矢之的。敢于
在箭矢中活下去,活成一只
千疮百孔的

他还敢于在众人中
一点一点俯下身子,把自己
交给沉寂,直到
弯曲死!

他是这个时代的另类
敢于死中活,活着死

▎灯笼神

蒲公英的灯笼里,住着一个神人
风轻轻一吹,她就羽化而飞
我突然明白:世间万物都要死亡!
一想到这点,我就幻想时间能回到五千年前
我想啊,我就是灵山顶上那个跳坛的巫
我要让东河边那个死去千次的老太婆活转来
我要让她儿孙满堂,笑声满厅
我要让她变成灵山下最快乐的妖精
我要让她变成十六岁的处女
我要让她睡进蒲公英的灯笼里
我再把清酒吃醉!待风轻轻一吹
我就抱住她,双双羽化而飞!

当我从半空里跌落下来时
面对大地的荒芜,我再嚎啕痛哭

▎往下飞

去掉生活中坚硬的部分
像木匠用斧子
铲除木头上的瘤。55岁
我肉体的车厢,每时每刻
都在跑冒滴漏
很多时候,两只前灯
在黑暗中
已经无法打出有力的远光
就想在某个疲惫的夜晚
把车停在悬崖边
站在一根拥有古老魔法的乌木前
伸出食指和中指,往内掏
掏出写第一句诗时
潜伏体内的那个赤婴
在今夜空旷的黑暗中
选一块沃土把它埋葬掉
让我从此软下来
停止反抗。停止救赎

我不是堕落。我是往下飞
在这个逆反的时代
深渊即天堂

▎鸟儿与天空

一只鸟儿坠落雪地
只把影子留给了天空
一只鸟儿
把自己的内核留给了天空
只把僵硬的驱壳埋进了雪地
一只鸟儿与她自己
作了彻底地分离
天空中的灵魂
仍在活脱脱地飞行
一种与天空交融的飞行
一只鸟儿
在她死亡之后
便成为一块小小的天空本体了

死亡使这只鸟儿
博大而永恒

1992/4/10
 

▎醉酒

在夜总会我喝醉了
拒台小姐说我十分失礼
原来我三次点了相同的一首歌
我醉熏熏地唱呵
目光偶儿闪烁一次

我还粗鲁地去拉梅跳舞
梅说:你要尊重我

我唏里哗啦地倒在长廊里
眼泪汪汪地呕吐着
我大声叫着:谁来救救我

梅将我扶起:回家吧
我突然想起一首诗来了

那些被我疏远了的诗句
就眼花缭乱地闯进脑海
诗歌啊  我就因你而活着

199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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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

我们都是星辰下的流浪者
一点点行走的骨肉。星辰广大
挂着迷雾的眼睛,反射着朦胧的星辉
我们这些在人间游玩的孩子
贪心。痴迷。纵欲。狭隘。愤世
身体里的玫瑰,燃放不到终点
都是不知不觉走到半途,就停止了流泪
就迷迷茫茫找不到黎明的出口
就和世界一起开裂,一起抱团枯萎

在人间。已然了无情趣。就自作乐
就用长长的钉子,在自己或别人身上打孔
打十二个孔,给其中一个贴上膜
两手捂住六个音孔,嘴巴就在孔上使劲吹

▎死亡修炼

六三年润四月出生,算命先生说我晚景兴隆
要活到八十八岁,卒于春光里
我喜欢这个结局。喜欢被春天埋藏
我喜欢在菜花地里做梦并且消失
比如从一棵菜花根钻入另一个时空
直到白雪皑皑的冬天,突然从
某个古巷子冒出来
算命先生设计的背景,深入我的骨髓
我想的是,我卒于春光里什么地方
比如一朵花下,那样做鬼也风流
当然,如果卒于一堆牛粪
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因为有足够的养分
滋润别人的花开,况且现在
尘世间有什么东西比牛粪更原生态呢?
所以我每一天都在担心
要是我一百岁才死,或者卒于冬季
虽然我多活了一轮,岂不丢人现眼?
按算命先生的说法,我那就叫:
死非逢时,错过善终!
但我要修炼一种死亡魔法:
虽然形销骨毁,仍然双目炯炯

▎造物原理

给火堆一些燃烧的时间。它会在高潮后熄灭
未点燃的柴是不是就是幸运的
蚂蚁们在其上画出文身,辨识易朽的口诀
神说: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将毁于一场烈火
诗人说:我们都是被映照出来的太虚幻影
但影子也会走完它的一生,也会被火点燃
就像深山的鸟鸣被光捕获后发出的奇妙颤音
归根结底,造物者造出万物
其原理就是要他们找到光:燃烧!然后熄灭

▎启 明

亮色蒙蒙起,证明我又熬过一个漫漫长夜
醒来之后要说的第一句话是:
这人间,真是一包药,已经让我忘记了痛!
接着想起另一句:在下一个黑夜
人类一定是在地球上慢慢丧失的一股波!

昨夜盛大的孤独,如月喷薄
天亮之后,我像一颗回家的星子
在隐秘之境自我启明

▎断龙脉

那个望气的人
在阆中锯山崖割断龙脉。女皇
就出在了苴国利州。袁天罡
一纸之隔的远祖,仍住在我指尖
听我血液里脉动的风水,不时卷起波澜
一千多年前的那一断,我的帝王之气
凝固成结石,卡在了我的输尿管
在要命的疼痛到来之前,我发誓不会碎它
只是越来越卑贱而不自知的庸常生活
令我骨子里的尊贵:越积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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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诗,为了黑夜那口深井发出回声

一生要遭多少阴影咬?那些阴影像毒蛇
咬一口,不痛也不痒
却在身体里长成了一小截结核
大街小巷行走着的人们啊
从不亮出自己隐秘的伤口(也许根本没有)
他们欢天喜地,对过去无悔,对未来无忧
他们迎着阳光,活得简单透明
我常常在深夜里写诗
深夜就是一口深井
我写诗,为了黑夜那口深井发出回声
为了独自一人,在更深人静
疗养灵魂深处密密麻麻的咬痕

2021/6/30申时

▎韭菜园

老土村,从鼓锣山分下一条小溪
小溪边,有我家的韭菜园
每次我去割韭菜
心里都充满莫明之喜
就像砍柴一样,我拿斧子或镰刀的姿势
是村里一绝。外婆说:韭菜园
是祖上传下来的。又叫起阳草,通人性
长出来几天不割,它就自己匍下去
我住到城市里,看见韭菜园
就起冲动。而那次梦里
我赤身裸体,狂舞着带血的斩刀
在月光明媚的韭菜园,由割变砍
一批批韭菜愉快地倒下
一批批韭菜又呀呀昂出头来
它们齐声呼喊:砍啊砍啊
我们是有热血的韭菜
我们是有红心的韭菜
在韭菜无边无际的呼喊声中
我膨胀成了一个无形无性的灭霸

2021/7/25酉时

▎短蛇诗

我祈神。上天降给我一块石头
我把这块石头,命名为短蛇石

天上有块疤,叫月亮
地上有块疤,叫阿富汗

蓝蓝的天空罩住月亮的魅影
紧身蓝袍罩住普什图女人燃烧的乳房

因为短蛇,穆思卡被她的兄弟当成妓女
她自焚。把体香还给太一

神啊,月亮是你的月亮
为何我,成为你的弃婴

我轮番和吐露红缨的玉米杆做爱
我猛烈地摧毁,体内的多米诺骨牌

我的亲人们言不由衷。在难民营
男人们依次付钱,揭开面纱咬我脸

无人机在我们头顶盘旋
我的双腿早已不再打颤

我的脸上有月亮和花朵
我的唇齿间还有未献出的吻

我胸前的红石榴
没有人敢摘去解渴

时间的篷车在古老的石头里刊刻短蛇
神让我们姐妹,在取水的河岸偷尝禁果

坎大哈,我们没有你们熟知的家
我们的家,在上吊的月亮里

我的可恶的坎大哈兄弟
在爆炸声中捡拾起一条条流血的断腿

神所谓的幸福,隐藏在石头里
那些隐秘的山洞,使我们与世隔绝

今天,看着我三岁的女儿被扔过铁丝网
神啊,你就可以大胆地收走我的体香

最好你把我变成普什图高山的一块岩石
最好在石皮上刻下我的名字

下一世我要变成一个男人
我要在普什图丛林,持枪战斗一生

2021/8/21申时

▎玩石如玉

我的脸上有石纹,心智起石斑
从今天起,我就是一异物
不与人打交道
在上新街,与我的石头交流
我将忘记尘世,忘记我曾经最在意的
忘记所有的真善与好恶
我的快乐,在虚无缥缈处
我的真善,在有与无
因为我知道,尘世太俗,我的诗太远
我的快乐太虚,我的心智太阻
变真人,太苦
变异类,坑祖
石头无语,但有它的硬度
你用箭射我,无凹凸
你用水磨我,无弯曲
你玩我千年万年
最终把我,玩成一块身心通透的璞玉

▎一只鸡怂辱一只鹰

因为落地那一瞬失去准头
折伤了翅膀
被一只战斗力爆棚的鸡怂辱
鸡把祂逼到墙角
像一个生死渺茫的异物
祂两眼失神,一脸懵逼
鸡扇动翎膀,斗志昂扬
抽空还仰头打两声鸣
天空似乎抖了抖
此后在我忙时闲时
醒里梦里
眼前总浮现出
两眼失神,一脸懵逼的鹰
远处,那只领着一群鸡奴的鸡头
朝墙角看了看,咕咕吆喝几声
那意思是说:
在天上,你是鹰
在地上,你是鸡孙子

天空少了一只鹰
地上鸡妾成群

2021/8/26子时
2021/8/24亥时
 

▎秋天还没来,就走了

秋天还没来,就走了
九月已过,洪水才来
这年头时令紊乱,人心不古
一只鸟飞累了,它就想变成一只鸡
一个人走远了,他就想到了死
俞心樵说:高处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想下来。下来有意思吗
就像一只鸟下来成为一只鸡
就像一个人,远到看不见
就成为无人。无人是人吗
无人就是最后不可分割的量子
满大地都是量子跳跃,无规律地穿越时空
还要权钱就太没意思了
但权钱比量子跳跃更具穿透力
穿过几千年还在一望无涯地到处渗透
起铜锈的人心导致活人尸变了
一个上新街小小的醒来石屋
能把不到位的石头唤醒让它回到原点吗
哦,太阳已经提前迟暮了
我们在凌乱的时空中,该往哪里走?
很多有意思和没意思的国家
还在等着我……

2021/10/7日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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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琉璃姬:写作也是将头摁进黑夜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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