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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人生几回伤往事

 冬歌文苑 2023-05-04 发布于北京

人生几回伤往事

“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曾记得十几年前,我们弟兄姊妹及妯娌一行八九人,驱车近百公里去探视一位病重的堂兄。父亲听说侄子在乡镇做了大手术,居然没有和他商量,颇是伤心和不满。老人家担心,乡镇医院是否具备相应的技术条件。已去世的三大伯,就剩这一个儿子,偏又遭此大难,父亲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儿。刚五十挂零啊。父亲本想和我们一起看望病人,无奈晕车,只好让我们代捎两千元钱,以表心意。

只见堂兄仰卧于病床,输氧打点滴。人又黄又瘦。他早就感觉到吃东西不顺畅,却不曾当回事。他在外面打工。为了养家糊口,为了孩子上学,他必须拼命挣钱。上个月他发觉吃东西越来越困难,几乎难以下咽。但他依旧拼命干活。十几天瘦了二十多斤。若不是家人骗他说母亲病重,他是不会回家,也不会做这次手术,说不定会被活活饿死累死在工地上。当大哥把父母的两千元钱掖在他枕头下面时,他的眼角溢出泪水。他妻子,一位身材矮小、满头白发的女人,站在一旁,用手不停地擦着眼泪。与我们同行的妯娌们也忍不住淌下热泪。不过,当我们看到他的儿子,那个正在太原读大二的戴着近视眼镜的儿子,已然是个聪明懂事的大小伙子了,就如一下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这对家人包括我们该是多大的安慰啊。这孩子母亲的弟兄姊妹多,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无论如何,也得让孩子读完大学,学费他们全包了。

紧接着,我们又专程赶回山村老家看看年事已高的二大娘。路过狭窄的乱石铺街,与似曾相识的乡亲点头示意或嘘寒问暖,辗转来到村西山脚下的一处石板房。逼仄的院落,熟悉的柴禾朵、灶火炊烟尚在。我们低头进屋,除了迎面墙壁的主席像令人耳目一新,一应摆设简陋而寒酸。已经失明的二大娘坐在床铺上,我们对着老人家耳朵高声说上半天,她才声若蚊蝇回一句半句。八十九啦。陪侍的一个堂哥,若无其事地与我们聊天,他也习惯了。前两年,二大伯去世,我握着二大娘的手,拍一下巴掌,顺手塞给她几百元钱。那时老人家还算硬朗,还清楚,尚有精力和我唠叨,她说二大伯患病期间如何受罪,半夜如何痛苦地呻吟喊叫等。这一“蹬腿”,总算解脱了。

二大娘是半路改嫁过来,带着一个半大闺女。二大伯老实厚道,对闺女很亲。后来,又生了三男两女。一家人穷是穷,倒也热热闹闹,和和睦睦。我在老家跟祖母度过童年,二大娘的音容笑貌始终不曾忘却。

患了绝症的那位堂兄半年后便撒手人寰。

我们又匆匆赶回老家参加堂兄的葬礼。

临下葬时,因墓穴位置的选择出现错误,即违反了长幼排位顺序或传统,出现争执。墓穴已挖好,棺木已抬至跟前。按当地风俗,下午十五点应准时掩埋。眼看着十五点十几分了。又是大热的桑拿天。要么将错就错,要么从新挖墓穴。亲朋好友各执一词,莫衷一是,几乎乱成一锅粥。年纪较大的几个堂兄有些恼怒,坚持从新挖墓穴。村支书先是给风水先生打手机,让他赶紧来一趟。墓穴位置是他选定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大伙一听,又不约而同把怨气撒到风水先生身上,说他不称职,是冒牌货,应该重重罚他,至少一人买一盒烟。等待风水先生的功夫,村干部来到我哥身旁,悄声言道,还是你们弟兄给拿个主意吧,这样拖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大哥颇是为难地摇摇头,说,他不懂当地风俗,不便插话,他尊重大家的意见。大伙继续争论不休。争执近一个小时,风水先生迟迟未到。看大伙争得差不多都累了,村支书郑重提议:咱看这样行不行,先“寄葬”在这里,入土为安,过一段时间再移出去嘛。几个特别较真的堂兄口口声声要签协议,黑纸白字,免得将来又稀里糊涂打乱仗。众人好说歹说,他们才勉强接受村支书的建议。早已迫不及待的年轻后生们,大声吆喝着将棺材移到墓穴,然后挥舞着铁锹敛土掩埋。

葬礼接近尾声时,风水先生才露面,不免遭大伙一顿奚落。风水先生如此低调,如此“千呼万唤不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自有他的道理。他深知,他现在的“闪亮登场”意味着什么。

这场特殊的葬礼告诉我,什么叫妥协。遇到棘手的事了,麻烦的事了,或者说突发“群体事件”了,怎么办?首先你得允许大伙充分发表意见,特别是涉及自己切身利益的那些人。你做错了,影响到人家切身利益了,人家有怨气了,你必须给他一个合理发泄包括骂娘的空间。其次,做为管事的,包括管大事的,要善于观察,善于抓住机会、不失时机化解矛盾。不要一听不同意见就暴跳如雷。不要把对方的施加压力视为单纯地挑衅,乃至“别有用心”。须知,他在对你施加压力的同时,他也有压力。他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闹僵。就如上述我的那些亲戚们,谁不愿死者入土为安?只是在感情上一时难以接受罢了。看似没有调和的余地,实则有潜在的巨大的妥协空间。第三,我想这是最关键的,我们尊重传统世俗的文化或势力,但是,当这种传统世俗的文化或势力与社会现实“有意无意”“阴差阳错”突然发生某种冲突时,为了最大限度缓和消除社会矛盾,我们不仅要有勇气,而且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去积极应对这种变化,包括对传统世俗势力的某种“将错就错”的“削弱”乃至“改变”。在某种意义上讲,允许人们讨论争执乃至骂娘,对于各级管理人员则意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关键是,管理人员要耐得寂寞,耐得清贫,绝对不能“在婚礼上想当新娘,在葬礼上又想当死人”,不要总是急于“闪亮登场”。要认清自己的位置,演好自己的角色,即最大限度为社会提供公共服务,最大限度保证社会的公平和正义。    

那位堂兄去世不到一年,老家捎信,二大娘不在了。据说,二大娘临去时,无病无痛。这也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境界、造化。

因为下午两点才起灵,给二大娘守一会儿灵,信步来到对面熟悉的小山沟,溪水细细的,若断若续。春暖花开的季节,闻到一股浓重醉人的水草味。几个亲戚也溜出来,在山坡上采挖蒲公英。那黄黄的花,嫩嫩的葶,水灵灵的,看着就招人待见。沿着童年的足迹,过河沟,爬山坡。顺着羊肠小道就是好走,省心省力安全,一旦偏离,竟寸步难行。人生之路多是重复,实属无奈。原来漫山遍野的洋槐几乎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色果树,刚刚栽种嫁接,远看就如一头稀疏的黄毛。要挣钱哪。

二大娘整个葬礼安排得像一首乐曲,开始缓慢,展开铺垫,似乎漫无边际,一旦起灵,气氛骤然紧张,哭声鼎沸,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唢呐声声,送葬队伍各就各位,“高潮”一直持续到“入土为安”。一路戏班子的吹吹打打和几乎不曾中断的鞭炮声,护送二大娘到祖坟。挖好的墓穴裸露出二大伯棺木一侧,彩色花纹依稀可见。另一侧是祖父母的墓穴,什么都看不着。我们至今还在叹息,倘若祖父母能各留下一张照片就好了。

精疲力尽的我,当晚早早躺下。半夜被阵阵雷声惊醒。外面淅淅沥沥开始下雨。我忽然想起二大娘,即使已经安葬,毕竟是“荒郊野外”。我被拂之不去的孤独、悲哀、酸楚、无奈、慌恐深深困扰,百感交集。无情岁月的利爪在抓挠已显破损的心扉。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沮丧和紧张。岁月的磨盘迫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怀疑自己已是时代的弃儿。和老家乡亲依依惜别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同辈人刺眼的白发,饱经沧桑的满脸皱纹,成熟豁达掩饰不住的自卑怯懦,长辈熟悉而陌生的亲切目光。年逾古稀的表哥,情不自禁把我抱住,又赶紧放开,好像唯恐冒犯于我。小时候,我曾被他抱过,把脚过(解手),甚至教训过。后来几十年,我们几乎就不曾见过面。一位年逾古稀的婶子,让我捎信给父亲,有空儿上来海(住)几天。我说父亲晕车。婶子笑着叹息道,这辈子见不着面了。

与长辈阔别多年的相遇,想必会唤起他们许多纯真美好的回忆,儿时的我们,就如他们曾欣赏过的小马驹。他们的相继过世,意味着对我们的这份欣赏将跟着“烟消云散”。因为这“小马驹”轮到我们来欣赏了。或许,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这正是我们怀念长辈的原因之一吧。

对于上述二位亲人的相继离世,丝丝缕缕的忧伤总是拂之不去。而对于近日妻子的病逝,则令我“无语凝噎”。岂一句“唯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了得?

大嫂看望妻子时,总是和妻子开玩笑:你是仙女下凡,是来体察民间诸多疾苦的。妻子是阴历七月七日生人,历经坎坷,多灾多难。被我赐予“常驻医院代表”。

妻子对自己的病情了如指掌,对我从不敢面对的现实亦坦然接受。眼看她的腹水由黄色而浅红而深红,且大有取之不尽之势,眼看她衣带渐宽,日渐消瘦,日益虚弱,呼吸日益困难,令我十分无奈失望乃至绝望。特别是当她声若蚊蝇交待后事时,我更是无法正视,忍不住流着眼泪大声喝斥:住口!住口!住口!我有意避开老母亲及姐弟的异样眼神,唯恐他们提及那个最敏感的话题。

“惶恐”这首诗最能体现我当时的心情:甬道生发多重思路/血滴动荡着人工湖,天空日渐消瘦/浑圆的脖颈、臂膀/裸露弯月/等着泥土注满芳香/野石榴锦绣灯笼/晃动着去年的影子,依稀可辨/口罩雪上加霜的沙尘/惨白了玉兰花瓣/园丁成为林戴玉的季节/鹅卵石被集体移民/河床不再温暖/小蝌蚪注定节外生枝/五彩缤纷的面具后/骨干现实纵横交错/高铁动车继续提速/一匹马还在吃力地啃草、饮水……

既然是天女下凡,谁能留得住呢?

图片/网络

作家简介

王明洋,男,1962年出生于河北邢台市。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其文学作品,包括散文、杂文随笔、诗歌散见于《散文百家》《杂文月刊》《人民铁道》《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检察日报》《河北日报》《太行文学》等报刊杂志。个人杂文随笔集《别种滋味》《何事愁与水云多》分别由国际文化出版公司、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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