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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作家】万岳斌/渭洞 我在史书里看见你几处高光时刻

 潇湘原创之家 2023-05-05 发布于湖南

         

渭洞 我在史书里看见你几处高光时刻

 作者:万岳斌

“渭洞,在县东南百五十里,有合坳。道甚险狭。中平敞,周可二十里。峰匝如垣,多古木。(按:渭洞坳之者有三:佛坳在北,铜盆坳在西,芭蕉坳在东南,各相距十里,形如品字。要隘也)。”

这段文字不是取自古人游记,而是刻板印刷在官修的《光绪巴陵县志》,句读还是我自个儿加的。一时读及,我有些小确幸,喜悦之情胜过正在主持婚礼的司仪。曾经以为我的生养之地,像一个老蔫巴,除了躲在角落里吸着水烟枪咕嘟咕嘟发出一丝声响,再也连石磨都砸不出一个屁来。不曾想他史册里藏有她光鲜一笔。

渭洞,我经常自个儿问,词典里“渭”乃专用名,无其他释义,如“筻”字只用于地名“筻口”。是谁将这个西北大地的地名用词窃来,安在千里之外这“要隘”之地。莫非“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还硬生生将“渭”发音为“喻”,既躲人盘问,又聊寄思乡之苦。上述的叙事,我似乎悟出了一二。不过自从有了“张谷英镇”这个时代宠儿取代,“渭洞”如弃妇般少有提起,知之者愈来愈少。

“峰匝如垣”,我试着这样翻译:云朵在山峦上烧结着素烟,让山外望来的目光感觉这到了天尽头,陌生的脚步打住,萌生起前行的退堂鼓。故乡过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偏居岁月,数千年就这样平淡地翻过。一部中国王朝更替史,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峰垣恰如一堵墙挡住血风腥雨,隔出一个安身立命的小天地。

是这个承平时代,张谷英古村才如出水芙蓉,夺尽世人目光,惊艳于天地。时间推进到明朝开国的洪武年间,朱重八坐在金銮殿上煞有介事地批阅着各地上报的剿灭“流寇”的奏章,张谷英公携了家眷、好友悄然“由吴入楚”,专找小路行走。也许他最初的想法不是止步巴陵,而是去往巴蜀,甚至更远。当他一脚踏入这“合坳”之中的渭洞,眼中的这一幕让他惊呆了:散落的农舍,屋顶的炊烟吹奏着安乐的歌谣。老黄牛缓迈着步,悠然自得只管低头啃着山坡上的嫩青,牛背鹭在它身上啄着新泥里的昆虫。数只看家狗在阡陌里你追我赶,正眼都不瞅瞅打跟前经过的陌生人。老农在渭溪河中清洗耘耙,至清的流水,还能看得见他脚背上的汗毛。这太像他小时候睡过的摇篮,可以让他梦里还在咂着嘴甜甜地笑。他在犹疑要不要就此安顿,耳边仿佛有一个慈爱的声音从大地传来:“想安下,就安下吧。”渭洞以人性的高光化开了他脸上的愁云惨雾。他挥了挥手,用平静的语气招呼大家:“不走了!”不担心肯定是假的,谁知道他们这一行人会不会给渭洞带来不测。要不然,也不会时至今日,张谷英公的身世之谜依旧无人能解。从此,张谷英公一代一代繁衍生息,演化出渭洞一座近二千间屋宇相连、陌巷相通的“民间故宫”。

我神游在“多古木”的丛林,踩得厚厚的枯叶嘎嘎作响。刚兴奋看见了一棵大树,下一刻我就惊叫另一树更古老。苔藓缠住粗大的树干爬向高空,桷蕨、骨碎补在握得住阳光的枝杈口,搭起自己的小屋。几行文字如指路的灯,引我闯进了柘港洞。“柘港洞,在县东南百五十里,其水流入罗内,府志其中产柘。”天啦,渭洞有柘木。柘树可是称为“帝王木”,自带金黄,天生的皇家气。做成的龙椅龙榻,木匠师傅再着色,便弄巧成拙。不知何位匠人发现了木心中那灿灿然别样的黄,捣鼓成颜料,染得龙袍、圣旨明黄明黄,金水都喟叹输了底裤。赵宋王朝赵匡胤陈桥兵变时被部将强披在身上的那件黄袍,说不定是手下暗中用柘料染好的。在“家天下”时代,捺了一个“贡”字火漆印,柘树生长敌不过八百里加急的“圣旨下”,终究逃不脱时代的宿命,空留下这地名日夜伴着流水呜咽,这是后话。金丝楠、紫檀木好些地方都长,唯有这柘树在我故乡渭洞,活该你嫉妒。

星夜的渭洞,古木掩荫的大峄寺悠悠传唱的钟声吹灭了山里人家微弱的灯火,大地渐渐合上睡眼。不担心没有吃喝的老虎在林间踱步,慵懒地标记地界。倒是眼睛照射着森森绿光的狼,群聚一处正在研究下一个猎杀战术。凶猛的动物和我的先祖们默契地保持距离,相安无事,各守各的家园。没有虎伤父老的流传,也没有一声铳响,虎狼染血的传奇。上世纪五十年代某个三九天,老天爷心情不好,发了怒似地撕散鹅毛大雪。阴风惨叫了一个晚上,不住手地拍打着山里人家门窗,想进屋暖和暖和。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舅娘边扣棉袄边往厨房生火做饭。猛地见到一只似狗非狗的东西倦缩在灶塘旁,烤着余烬。她先是没在意,只道是别人家的狗进来了,还往前走了两步,及至细看一眼,顿时寒毛倒竖,来不及喊叫,转身迅步跳回卧室,栓上门的那一刻虚脱地倒在地上。舅父见大半晌了,还没听到喊吃早餐,过来查看才发现不省人事的舅娘。靠着一粒山椒子贯一口气,才救回晕死的舅娘。小山村人家在炊烟里醒来,雪地里一行深深的爪印通往后山,这只取暖的狼知趣地走了。

我好奇的目光被故乡前世的另一处粘住。一泓清流从岩石高处跳下,风怕它跌伤,将其拉成水幔,让它的身形轻飘飘地降落。一株花草仰着鼻息,接住雨露,在花心里搓岀一粒晶莹的玉珠,风想摇下捡了去,玉珠在花瓣上滚来滚去,时而晶圆时而楕圆,死活不肯易了主家。水化不开的香芬不含一丝杂质却又那么浓稠,跟着水流的脚步跑向下游。这是一朵兰花,我叫不出她的小名,古人似乎也没辨出她来,只说“诸如建兰无所有也。惟渭洞、大云山之诸山所产无异建兰。……幽香袭人。”历史的镜头摇过去,溪水的下游是碧蓝的汨罗江。一个形容枯瘦的老者,牵着一匹同他差不多的西风瘦马,正在江畔踽踽独行,寻着江头的兰花开处。过了一个山岭又下一条山沟,不时坐在路边的青石块上歇口气、磕一磕鞋底的沙子。丢掉破了的竹杖,他捡上一根枯枝拄了拄,继续进发。

他终于见到了心仪的兰花。兰花朝他盈盈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没有走上前,而是对花闭目而坐,深深地呼吸,仿佛要将空气中弥漫的兰香分离出来,全都纳入心田。接下来的日子,他没有再去往别处,在这里搭了一间茅屋。故乡的先祖们听不懂他的“郢”语,慷慨地接纳了他。草房里没多余的东西,只有我善良的祖辈你一样我一样送给他的家什。一段时光过去,茅屋前后开满了他移植来的兰花。他的门上是否写着“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我无从知晓。他常常出门,坐在溪边钓鱼,有没有渔获他不在乎。他想钓得楚王回心转意,从而君臣一心掉转楚国的命运。看到这里,我想你已经明白了,这老者便是屈原。屈大夫住了多长时间,找不见记载。他走了,走入了钓鱼洞水流的下游——汨罗江,化作了雄魂,激励着后世。我的祖上怀念他,将这里命名为钓鱼洞,在他钓鱼处建起一座祠庙,千秋后世表达对他的敬仰。这样的大事,史书当然要写:

“钓鱼洞有钓鱼台、马蹄石迹。先是以庙并祀屈子、罗娘弟,为忠孝双庙。俗人不知,呼为大王庙。邑人方竹正之以诗,曰:灵钧何自踞崇冈,马迹渔矶认杳茫。山下有兰堪揽佩,洞中无日不闻香。读骚我久怀屈子,遗庙人谁号大王。笑杀伪传多俗说,十姨名字正荒唐。”屈大夫在我的故乡渭洞“纫秋兰以为佩”,流传的故事很多,我一直以为是我们的祖上,怕我们嫌弃她的闭塞,而杜撰一些故事自慰。史书虽然没有正面证之,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是个不争的事实。我故乡的明月能伴他生命一段岁月,何其幸哉。这是渭洞最最高光时刻。

故乡,叫“张谷英”我很得意,叫“渭洞”我心头暖热。你曾遭尽了我少年的埋怨,责怪你养我于孤陋寡闻的茧房,一心只想逃离你的束缚。如今我像一个倦客只想回到你的身旁。我才懂得,无论你是平庸还是显赫,你都是我心中的黄金殿堂。

作者简介

万岳斌,喜涂鸦,不得要领,聊以自慰。

图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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