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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冬歌文苑 2023-05-05 发布于北京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华明||海南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稚嫩的童音如飞鸽的哨声,飘扬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天空。生产队没有收工,妈妈不可能在打谷场给我们讲过去的事情,因为农忙季节天不亮妈妈就出早工去了,直到月亮升起很高很高时,生产队才收工,回到家中我们几个小孩不是睡在门槛上,就是实在困得不行趴在凳子上睡着了。妈妈回来首先把家里面的家务事干完后,才将我们一个又一个的给洗了脚脱去满身带泥巴的衣服,一边打着骂着一边把我们抱上床去。 

家中院门口外靠猪圈旁有一棵老柳树,柳树的中间有个大洞,我和庄上小孩晚上游戏躲猫猫时,时常钻进去,谁也找不到。农忙过后,夏天的晚上特别闷热,家里面无法入睡,在院门口乘凉,好几家人一起在地下铺上门板,用小麦壳或是废旧的布条与晒干的蒿草搓成绳子,点着以后冒着青烟,驱赶嗡嗡直叫的蚊虫,那时妈妈会在大柳树下给我们讲她过去的故事。妈妈说她从来不怕日本鬼子,有一次两个走散的日本鬼子,要从扬州到安徽竹镇去,走到我们庄上时迷路了,在庄上用枪逼着庄上人给他们带路,看见远处而来的日本鬼子,男人们早已躲的躲跑的跑,只剩下妇女和小孩,妈妈独自站出来主动为鬼子带路,因为她知道不带走鬼子庄上的人会遭殃的。 

那天,天很黑很黑,妈妈带着两个日本鬼子在村西边的茂密的树林中转来转去,快转到我们家祖坟时,妈妈突然倒在地下,滚来滚去喊叫着说自己肚子痛,两个日本鬼子在坟墓旁边也有些害怕,其中一个用脚狠狠的踢了妈妈一脚,无奈的离开了,见日本鬼子走远了,妈妈朝祖坟磕了个头,起身赶回家中。妈妈更不怕二鬼子(伪军),因家中是江北新四军地下活动的常用联络与开会地点,也因此经常遭到搜查,有一次搜查时妈妈正在坐月子,锅里面煮着亲戚送来的鸡蛋,二鬼子见到鸡蛋拿起就吃,妈妈上前撕住二鬼子的衣服“刺啦”一下,把二鬼子衣服的口袋撕破了,二鬼子端起枪就要开枪,旁边的人见状赶紧拉开说:人家坐月子是红人,你不要惹人家,二鬼子只好悻悻的离开了。妈妈因父亲参加革命而坐过国民党的大牢,她对监狱里老虎凳、辣椒水从不畏惧,常常破口大骂以死相拼。其实妈妈也怕,怕穷人受苦,怕文化大革命时期受冤。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父亲在外负责水利工程及参加各种运动,妈妈时常从厢子里面翻开蓝色的府绸上衣黑缎子长裤,打扮的像个贵夫人,到县城找县长大人喝酒去,因为县长大人以及许多领导过去妈妈拼死拼命掩护过他们,外公家靠近安徽是国共两党战争拉锯地带,堂舅舅在国民党时期当区长,又是地下党负责人,国共两方面都吃得开,外公家里面开有酒坊,小时候,妈妈曾经偷偷喝了家中的米酒醉的不省人事,外公把她泡在澡盆里面,两天两夜才醒过来,我从没见过妈妈醉过酒。 

从县城打秋风弄回来的烧饼与米面,没有到家前妈妈早已沿庄上小路,送给了快饿死的人家,回到家里只剩下满腋窝夹着的,从路旁捡来的乱七八糟的树枝,我们子女时常问妈妈:穿这么好的衣服,夹这些破树枝,你就不怕把衣服弄坏了?“你们只晓得吃,少一把柴火粥锅能煮开吗?”从没有见过妈妈流泪,但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妈妈时常偷偷的哭泣,因父亲成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被关押与批斗。妈妈的哭声,一旦给我们听到了,我们也一起哭,妈妈见我们哭了赶紧止住,不允许我们哭:给庄上造反派听到了说我们对革命不满,又要批斗你爸爸。政府一直很关心我们家,几次在城里安排好了房屋,多次让我们全家进城,可妈妈坚决反对。有一次她正在田里面插秧,有人跑过来告诉她说:你家里的家具被人拉走了,她立马从水田里上来,来不及穿上鞋子,赤脚狂奔十几里,把拉家具的板车追了回来。

为此她时常与父亲争吵,理由是千行万行种田上行,妈妈常对我父亲说:你们在外革命一旦有问题了,还不是靠我种田来养你们,在此理由面前父亲也无言以对。长时期的拼命与辛劳,老年以后妈妈的身体患有许多疾病,我到海南以后,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人往往想得到什么并不容易,而最担心的事情,最容易发生。 

那天我早早地到了办公室,当时因为是模拟手机,耗电快收费也贵,晚上一般关机,刚打开手机不一会,兄长来了电话说妈妈病危了!我清楚地知道,曾经当过卫生院院长的兄长,说妈妈病危的含义,我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骑上摩托车,去海口大英山机场售票处,售票处告诉我,一个星期以内飞上海、广州的航班都没有票了,那时海南航空为数不多的几条航线中,并没有飞往南京及附近省市的航班,于是我骑着摩托车穿行在酒店与机场的售票处之间,寻找着可以以任何方式出岛的交通工具,火车、客车、轮船,但都没有办法使我在三天之内赶回家乡,我知道三天三天,家乡的习俗,更何况是夏天。

我像一只被困在玻璃框中的鸟,看见外面明亮的天空,上下扑腾左冲右撞,却怎么也冲不出去这海岛。中午时分转到国际商业城附近时,一位穿着道袍的人,见我来回的转悠急匆匆的样子,知道我遇上了急事,他以为遇到了可以赚钱的机会,走到我面前双手合十说要给我算上一命,算命?我一听那么反感,我妈妈命都快没了,我还要算什么命,我满身充满了怒火,突然间只见道士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指着我,瞪大着眼睛不作声,尔后“哇啦哇啦”地吐了起来,大概是我身上的煞气使道士五脏颠倒、气血翻腾。最终只能接受在机场工作朋友的建议,海南航空再过几天就开通到南京的航班,赶紧订上这一班。于是一九九三年七月十八日,我不知道如何登上这趟航班的,但我知道下了飞机以后,南京大校场机场锣鼓喧天,舷梯下面辅着红地毯,但我完全享受不了这种场面,慌慌张张的从人群中冲出了机场,到了老家晚了,妈妈已在坟墓里头!我伏在埋着妈妈的坟堆上嚎啕大哭,我不知道这哭声能否穿透坟上的泥土,转化成为妈妈离开这个世界前对我的呼唤。 

子女是妈妈身上割下来的肉,这是妈妈常对我说的,那种割肉的疼痛只有妈妈知道。“儿子你走了都不告诉妈妈一声,妈妈到哪儿去找你?”,这是妈妈临终之前最后的呼唤,而我却没有听到。 妈妈离开以后,我知道了儿子没有妈妈的痛,像是妈妈坟墓背后的天一一无边无际。

作者全家福照。摄于1959年,母亲怀中婴儿为本文作者。

作者简介

华明,江苏扬州人,现定居海口。长期从事税务及税务代理工作,曾任中国税务咨询协会理事、海口市税务代理中心及海南省税务师服务中心业务负责人,海南中道税务师事务所、广州市中道税务师事务所法人、所长。热爱文学创作,曾在《扬子晚报》《海南经济报》《椰城》等发表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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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歌文苑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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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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