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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晚霞:《往事并非如烟》(02)父亲和解放军夏司令的一段往事

 百荷书房 2023-05-06 发布于河南



《往事并非如烟》


作者:晚霞

抗日战爭结束了,但中国大地上的仗还没有打完,解放战爭开始了,在东北共产党还处在地下活动。
我家租住的是临街门市房,在房前堆着几个石磨和石碾,还有几块半成品大石头。
一九四五年八月的一天,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父亲右手拿着铁凿子,左手拿着铁铲子,正低头一下一下,不紧不慢认真地铲着石磨。
不一会,一个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农民打扮的青年男子,站在父亲面前,父亲正聚精会神地铲着磨,全然不知。
来人看了半天问道:“老兄,这磨多少钱一盘?”声音不大很温和。父亲抬头看了一下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恭敬地回答道:“八元一盘。”又继续铲他的磨。
来人在那又继续看父亲铲磨,看了半天蹲下身子问:“你铲一盘磨需要几天?”父亲答道:“两天吧。”来人说:“我铲一盘磨也需要两天。”父亲疑惑地问:“你也是石匠?”来人接过父亲手中的家什铲了起来。
父亲望着来人说:“老弟贵姓?”来人一边铲一边答道:“勉贵姓李。”父亲又问:“年方几何?”来人道:“今年三十七岁,大哥多大岁数?”父亲答道:“我今年三十八岁。”来人热情地说:“我们是同行,我拜你为大哥。”父亲高兴地说:“好、好、好!” 
这时父亲端祥起来人:大方形脸,赤红面子,高额骨,深眼窝,浓眉毛,一双烔烔有神的大眼睛给人一种坚毅,沉着而富于智慧的感觉,宽大的嘴角上,浮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虽然个子不高,很威风,气宇不凡。
父亲说:“老弟相貌很好,眼下要得地,”(当官的意思)来人笑了笑说:“老兄会相面?”父亲谦虚地说:“不会,只是看过相面书,相面书上写着,男子额骨高,四海之内逞英豪,嘴大吃八方,眉眼有神,将来错不了。”来人笑笑回敬道:“我将来得地,一定忘不了你老兄。”两人又唠了一会,来人抬头看了看太阳已正中,便起身告辞。父亲也收拾家什回屋去了。
一天早饭后,父亲背起钱搭子去门前铲磨,李老弟来了,两人闲谈着,父亲问:“听说南边闹起来了,仗打的很紧。”李老弟说:“是共产党和国民党爭天下。”父亲紧接着问:“是共产党好,还是国民党好?将来谁能得天下?”李老弟答道:“共产党是为解放劳苦大众,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得人心,一定能得天下。”父亲紧接着问:“听说咱们要学苏联,建立共产主义?共产党就是共产主义吧?”李老弟:“我们要像苏联那样走社会主义道路,就是把穷人也就是无产阶级组织起来,推翻剥削阶级,只有把压在穷人头上的地主、官僚、资本家打倒,实现人人平等,这样穷人才能过上好日子,所以人民群众必须联合起来闹革命,建立自己政权,才能当家作主。” 
李老弟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本小册子,微笑着说:“大哥,我这有两本书,上面说的可明白了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李老弟说的什么无产阶级,资产阶级,父亲听得蒙蒙胧胧,似懂非懂,接过那用布包着的两本小册子,木然地望着,然后神密地放到钱搭子里面。父亲一双迷惘的眼睛直射看着李老弟,不知说什么是好。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李叔来我家串门,李叔坐在堂屋的木橙上,父亲坐在炕沿边。母亲坐在炕里,正低头在白布上画着花,一颗绚丽的干枝梅,二只飞翔的小鸟,栩栩如生。二姐歪躺在炕上看着母亲。 这时哥哥从外面进来,父亲向哥哥介绍说:“这是你李叔,我们是同行。” 
李叔问:“少侄多大了?” 
哥哥必恭必敬地回答道:“十六啦” “读几年书?”李叔接着问。
哥哥答道:“念六年书。” 李叔又问:“现在干什呢?” 哥哥说:“学木匠”。
李叔一听兴奋地说:“将来是工人阶级,工人阶级是无产阶级,是领导阶级。” 哥哥问:“李叔你是做什么的?” 
李叔笑了笑说:“我原来也是石匠,现在是无业游民,和你父亲是同行,又谈得来,拜你父为兄。” 哥哥说:“日本投降了,内战又打起来了,现在嫩江很乱。” 
李叔接着说:“我们也要成立共产党,组织穷人拿起武器,和地主、资本家干,只有消灭剥削阶级,我们才能过上好日子。”哥哥和父亲似懂非懂地听着。
李叔接着说:“侄小子有文化,接受事物快,将来一定有出息。” 
李叔看见炕上的病姑娘睡着了,母亲也在那打着瞌睡,只好起身告辞。
后来才知道,此时的嫩江建立了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嫩江人民自治军第九支队和嫩江民主大同盟,而且伪官吏和豪绅把持的嫩江地方维持会仍主持地方事物。其中顽固份子同国民党反动分子沆瀣一气,妄图窃取胜利果实,国民党也乘机派遣人员来嫩江建立国民党,集结反动武装,“光复军”秣马厉兵,妄图消灭中国共产党。此时政治斗争十分激烈,军事对峙,日徒严峻,已是箭拔弓张,一触即发,为了发展壮大革命队伍,党组织把李叔派遣来嫩江建立第一个中共支部,发展武装,父亲和哥哥被他看好。
炕头传来二姐痛苦的呻吟声,母亲起身掀起二姐的被,看着身上溃烂处,喃喃地说:“还不封口,硬挺着也不是办法。”父亲为难地说:“磨也卖不出去,上哪弄钱看病。”母亲没有办法,只好把痛苦难忍的二姐搂在怀里,给她点母爱,解除点痛苦。
父亲睡不着,起身点亮了油灯,从钱搭子里取出李叔送的两本书,打开一看,一本是《共产党宣言》,一本是《共产党章程》,坐在油灯下认真读了起来。
哥哥睡醒一觉起来见父亲在看书,好奇地凑了上去,翻阅着。哥哥问父亲:“这书哪来的?”“你李叔给的。”哥哥说:“书上写的和他讲的一样,爹,他到底是干什么的?”父亲说:“看他好像是共产党。”父子俩边看边议论着。
这时一轮好大的月亮从东南角漂上来,月光像银色的瀑布泻进窗口,流进心中,这光明的种子,正孕育着明朝的晨曦。
春去秋来,第二年秋天,父亲正聚精会神地铲磨,李叔又来了,寒喧了一会,看看周围没人,李叔蹲下身来小声说:“我给你的书看过了吗?”父亲道:“看过了。”李叔说:“中国共产党是毛泽东领导的革命队伍,为穷苦大众谋利益,只有跟共产党走,才能推翻旧社会,建立新社会,到那时我们穷人当家作主,再也不受欺凌了。” 
父亲小心翼翼地问:“老弟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李叔解释道:“咱们处这么长时间,实话告诉你,我是共产党派来东北发展共产党和革命武装,我看你有文化,又是无产者,很可靠,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加入共产党,跟我们一起闹革命。”父亲不好意思说:“党章我看了,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这辈子胆小,连小鸡都不敢杀,杀人我更不敢。” 
李叔说:“大哥,你好好想想,可不要错过这个大好机会。”父亲说:“革命我赞成,革别人的命我作不到。”李叔再次动员说:“大哥跟我走吧,拿起枪杆打天下。”父亲面带难色:“老弟,你看我家老弱病残,我一走,家怎么办?”父亲停了一会又说:“实在对不起辜负了你对我的希望和信任。”李叔接着说:“你不行,让我带少侄走吧,少侄年轻有为,部队正缺有文化的年轻人,到部队一定是个好苗子。”父亲一听要带儿子走,急忙说:“那,那不行,我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子弹不长眼,我不能送他去死,何况刚刚订婚,老弟实在不行……。”李叔打个嗨声,不再勉强。 过一会,李叔轻松说道:“大哥,过两天我要走了,我们不知什么时再见面。”父亲一听李叔要走了,难舍之情由然而生,满含热泪和愧疚紧紧地握着李叔的手久久不放松……,虽然父亲和哥哥没跟李叔走,但革命的种子已在父子俩心中深深的扎下了根。 父亲这时哪里知道,国民党挺进军,即“光复军”刘山东,王乃康等部纠集千余人,再次进攻嫩江城,人民自治军十一团经过侦察和分析,报请第二军分区批准,制定出避其锐势,主动撤退,诱敌深入,待机全歼的作战方针,暂时撤离嫩江城。
两天后由十一军团长夏凤林率一个骑兵排和两个步兵班作掩护,将党政机关和部队撤至讷河,在撤离过程中和“光复军”交战,歼敌二十余人,后与主力部队会合,“光复军”占领了嫩江城,城里到处一派混乱状态。
转年秋天,突听城南枪声激响,街里有人高喊:“共产党打进城里来了!”紧接着枪声连成片,只听枪声,马蹄声,人喊声混成一片,人们纷纷四处躲藏,大人孩子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东北联军组织十个团的兵力,分三路向嫩江城进攻,第三次嫩江保卫战开始了。
约摸三个多小时后,城里渐渐安静下来。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巷战,“光复军”大部分被歼灭。战斗结束,经过清点,击毙“光复军”二百余人,战俘一百余人,缴枪三百余支,主要头目刘山东、关作舟、孙云青被抓获,王乃康、杨化泉脱逃。
在战斗中人民自治军十一团副参谋长李秉霖、张振勋等三十多人牺牲,此时十一团长夏凤林心情很沉重。 此次保卫战,不仅一举收复了嫩江城,使人民政权得以巩固,而且是剿匪斗爭的转折点。“光复军”自此每况愈下,终至复灭。
解放军接管了嫩江城,没见过大世面的老百姓都不知所措。
这时接管部队拿着喇叭在宣传:“老乡们,不要怕,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你们解放啦……。”后面押着刚刚抓获的刘山东、关作舟、孙云清等人游街示众。
老百姓一看真的解放了,都走出了家门,加入庆祝游行队伍,振臂高呼:“共产党岁!”“解放军队万岁!”全城沉浸在解放欢腾中。
解放后的一天,哥哥从木匠铺往家走,迎面来了一辆马车,车上坐个司令军官,地下还有两个随从。还没等哥哥看清军官的面孔,只见军官忽地从车上跳下来,大步走到哥哥面前:“侄小子”声音很大。哥哥吓了一跳,直往后退,没等迈步,手被司令官抓住了:“我是你李叔叔,不,是夏叔叔,我不姓李,我姓夏,回家告诉你爹,我就住在司令部,有事去找我。”说完跳上车,挥挥手走了。 马车已经走很远了,哥哥还愣愣地站在那里,像似在梦中,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哥怀着喜悦的心情,一路小跑到家,进门气喘嘘嘘地说:“爹、爹、我在街上看见李叔啦,他说他不姓李姓夏,坐在马车上,好像他是个司令官,地上还有两个随从。他说他住在司令部,叫你有事找他去。”父亲听后半信半疑说:“你瞎说,一会我去打听打听。” 
过了几天,父亲来到大街上,只见街道两旁房屋墙上粘帖不少标语:“中国共产党万岁!”“打倒土豪劣绅!”“打了倒光复军!”“建立人民政权!”……。父亲停住脚步站在那看标语,被眼前的革命气氛感染着,身受鼓舞。
岁月如流水,说长就长,说短就短,一眨眼功夫,两年时间,嫩江经过三次保卫战,这次真的彻底解放了,父亲看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
说的也巧,这时迎面驶来一辆马车,上面坐着军官很威武,定眼一看正是李老弟,父亲心想如今人家当大官了,我这个石匠算什么,赶快躲着走。正想掉头,夏团长从车上跳下来,大步走到父亲面前,啪,打个立正,行个军礼:“大哥,我回来了。”紧握着父亲的手,接着说:“我没跟你说真实姓名,请大哥原谅。”父亲激动得手哆嗦着说:“我一看你这个人有来头,自命不凡。”夏司令笑着说:“革命工作需要。”父亲滿脸愧色地说:“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石匠我是狗熊。”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父亲兴冲冲地回到家里,在饭桌上和大家宣布:“今天我在街里看见你李叔了,他坐在马车上威风凛凛,看样子官不小,看见我老远就跳下马车,给我行个军礼,紧紧握着我的手,吓得我心突突跳,说不出话来,我哪见过这阵势,活半辈子头一回。”哥哥说:“这回你见到世面了吧。”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几天后,大街上贴出枪毙恶霸地主的布告上签署着:东北野战军驻嫩江部队司令员:夏凤林。 夏叔叔率领部队继续围缴国民党窜逃的残渣余孽,直到都消灭干凈,嫩江政府成立,政权也巩固了,土改也开始了,驻嫩江部队才撤走,去哪里不得而知。从那次走以后,断了音信,生死未卜,至今也不知道后来情况如何?是否有后人还在,这是父亲最挂念的一件事。父亲和哥哥从此再也没见到夏叔叔。
但父亲念念不忘,总叨咕这段难忘的历史,每当回忆这段往事,父亲无比激动和自豪,同时又懊悔没能跟夏叔叔一起去干革命。这段往事不知和我们说了多少遍,可以说念叨了一辈子,我已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夏叔叔的革命精神也一直激励着我,鼓舞着我,革命胜利来之不易,是无数先烈用鲜血換来的。
这段历史《嫩江县志》也有记载,我还去过烈士陵园瞻仰为解放嫩江牺牲的烈士们!今天把父亲和夏司令这段往事写出来,也慰藉我自己心灵,永远不忘过去的历史。

 

【待续】

 


作者简介:魏彩霞,笔名:晚霞,大庆盐业公司退休职工。大庆石化老年大学文学班学员,大庆老干部大学文学班、诗词班学员。大庆作家协会和诗词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报刊和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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