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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和精神分析

 月满西楼057 2023-05-08 发布于吉林

和光(首届)精神分析论坛:电影和精神分析

发言人:宋钻豪

发言人简介:现居上海,上海师范大学教师(任教课程:视与听,电影与精神分析),国际精神分析协会(IPA)会员,美国精神分析协会(APsaA)会员,纽约怀特精神分析学院精神分析师,纽约大学艺术学院访问学者。

1895年,布洛伊尔和弗洛伊德发表的《癔症研究》标志着精神分析的诞生。

也是1895年,卢米埃尔兄弟公映了他们的影片《工厂大门》,这标志着电影的诞生。从此,电影和精神分析就一直彼此保持着联系。

这次我涉及的角度是电影中主要工种和精神分析思考方式的一些联系。

摄影——内摄

电影学院如果只能开一门课程的话,开哪门?这个问题问的不是哪个部分是电影中最重要的,因为每个部分都重要,就像病人的每句话都重要一样。这个问题问的是:什么是组成电影的最基本的成分?

摄影,它作为电影最基本的元素,将影像记录下来。

把稍纵即逝的瞬间保存下来,一直是人类千百年来的梦想。以前是绘画,后来是静照,最后是运动摄影。这些技术的发展,都做着同一件事——保存丧失。

我们人类丧失的是与母亲的完美融合,丧失的是与乳房的接触。剪断的脐带与切断的乳汁,这两个最早期的分离,让我们体验到丧失的痛苦。于是,我们以替代的艺术的转化方式,试图保存下那些美好与痛苦的记忆。摄影满足了我们这部分的需求。

摄影是用光的艺术,把钱用光的艺术。这是摄影界熟知的笑话。我们总是能笑话中读到苦楚的真相。学习心理咨询,特别是精神分析,也是个烧钱的买卖。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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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张图片中的人物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却传递给观众非常不同的情绪感受。

光,是摄影师的画笔,书画着人的情绪。摄影师通过光的质感、角度和色温,表现影片中人物的情绪,并且传递给观众。

病人之所以出现各种症状或内心痛苦,不是因为理性的部分,而是因为情绪的部分出了问题。这也是治疗需要那么长时间的原因之一。因内心冲突而压抑的情绪,因外部创伤而解离的情绪,是在过往的关系中造成的,修补的方式是与另一个能识别、涵容和理解这些情绪的人在一起,通过一次次的重复和修复,从而内化一个有反思能力的思考功能的真实的体验。让人感觉良好的是真实的,好的人际体验。

电影,我们都是说——看。摄影机模拟人眼的功能,也创造人眼的认同感。通过摄影机,观众认同电影中的人物。和真实世界一样,三种认同会发生,黏着式认同、投射性认同和内摄性认同。观众在黏着性认同中,会感觉我就是影片中的那个英雄。在投射性认同中,会感觉无论我自己是怎么样的,我都要成为影片中的那个英雄。在内摄性认同,会感觉我要向那个英雄学习,帮助我成为我自己。

电影满足了我们对窥视的好奇。人类对世界的好奇,最初来自于孩子对母亲身体的好奇。克莱因认为婴儿想要探索母亲身体内容的渴望是一种本能。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很少听到有人说他不喜欢看电影的。随着摄影机的运动,我们仿佛如上帝一般,全能的看到了我们想看到的所有。

就像每次病人走进咨询室带给分析师他们不同的自体状态一样,摄影也无法拍摄到事物的全部。摄影选取的角度与高度,让我们体会到人类的局限与有限。

在一定高宽比的画框中,物体常以两种形式呈现着:前景与背景。通常,我们更关注的是前景,因为前景,对焦清晰,明暗分明,颜色鲜亮。我们很难想象一个没有了背景的前景会是怎么样的。就像Winnicott提到的,没有了环境的母亲,那将是灾难性的。前景,作为客体母亲,需要在作为抱持的环境母亲的背景下才能显性,否则,犹如空中的楼阁,离水的鱼。

编剧——位态

孩子喜欢听故事,从父母的口中。从神话到现实,从过去到未来。

剧本,一剧之本,也就是剧之根本。

我把故事分为三类:去除、转化和呈现。

第一类,去除。简单的说,就是好人战胜了坏人。起先,通常好人或是世界受到了来自外在坏人的威胁。经过努力,这个努力通常是战胜强大的坏人,以及战胜自己的弱点,最终善战胜了恶,好去除了坏。比如007系列,碟中谍系列。

这类故事向人们传达的是安全感的重要性,让我们有这样的信念,世界是安全的,我们的内心是安全的,善大于恶,这样的内在信任感和安全感对孩童至关重要。但也传递给我们这样的信息,恶在我们的外部,在坏人身上,在外国人身上,在外星人身上。总之,不在我们身上,我们身上的缺点是可以通过努力克服的,世界是可以通过努力而改变的。

这是偏执-分裂心位的状态。为了避免体验内心源于死本能的迫害焦虑,通过分裂,把坏的部分投射进别人的身体。在外面看得见,摸得着的坏,要远远好过内部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坏。

第二类,转化。简单的说,就是人的成长,从不成熟状态,向更成熟的状态行进。也就是从偏执分裂心位向抑郁心位的过程。这类故事没有明显的好人或者坏人,有的是人的从不能接受自己的“坏”,或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坏”,到意识、接受,并转化成更整合的过程。比如,《十二怒汉》、《沉默的羔羊》,《肖申克的救赎》。

这类故事向观众传达的是,每个人都有好的部分和坏的部分,了解自己身上的各个部分,特别是坏的部分,能帮助我们兼容内在的和外在的矛盾,承担更多的责任,能感到悲悯,而非恐慌,从而有机会体验更丰富的生命。

第三类,呈现。简单的说,就是对所在的观察。是的,我们希望善能战胜恶,家庭和睦,世界和平;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成长,体会人之所以为人的幸福。但,我们都知道,世界不全是这样的。电影作为艺术,不能只满足观众的美好幻想,它还有反省与思考的需要。像《公民凯恩》、《花样年华》、《活着》、《爱》、《罗马》这样的片子,还有许许多多的纪录片,他们近乎残忍的向观众们展现了“天地不仁”的道理,善未必能战胜恶,人未必有成长的机会。这类故事向观众传递的是人类的生存状态,美的幻灭过程;最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人处于两难境地而又不可调和。

在孤独、未知、混乱、不确定和死亡面前,我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它表现出来。我们感到生命的脆弱与渺小,感谢生命的坚毅与神奇。

作为一个成熟的艺术市场,需要各种类型的影片。

剪辑——涵容

剪辑经常被称作“看不见的艺术”,因为很多时候,观众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剪辑是电影语言的拼接。如果摄影拍摄的素材是单词和词组的话,那么剪辑的工作就是如何组织这些语言,如何叙事,如何产生意义。将相应的文本放入相应的语境中,从而产生更多、更深刻的意义。

病人将破碎或断裂的素材,呈现给分析师。分析师通过感受和思考,将这些素材联系起来,产生意义,并在合适的时间,以病人能接受的形式还给病人。

剪辑点的前后,有时是空间的转换,有时是时间的切换。

对于空间的转换,既有外部客观空间的转换,也有内部主观空间的转换。

对于时间的切换,既有外部客观时间的切换,也有内部主观时间的切换。

这一切,往往在剪辑点的前后,不知不觉的进行着。感觉上,是那么的自然、流畅。

移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切换着当下与过去时空,转换着过去与当下的关系。它“看不见”,但一次次以各种形式发生着,让我们不得不意识到它的存在,特别在分析的困境与僵局中,在相遇的纠缠与虚空中。然后放慢节奏,一帧一帧的回看,一遍一遍的反思,一次一次的讨论,如果足够幸运,可能会有那么一回与之前不一样的体验。

配乐——同频

问:爱因斯坦先生,死亡对您意味着什么?

答:不能再听莫扎特了。

没有了音乐,生命有何意义。

音乐是纯然的情绪体验,它超越语言,也早于语言。胎儿在子宫内就开始听到母亲的心跳声,我把它视作节奏的原型。出生后,母亲的嗓音哼唱出全世界最美妙的音乐,送宝宝安然入睡。

分析师如果是盲人,分析是可以进行的;但如果是聋人,分析就极其困难了(除非双方都会手语,或者分析师会读唇语)。

被听到,是被识别和被理解的前提。通过病人诉说的语音、语调,在语言文字背后,情绪被听到,弦外之音被听到,生命的意义被听到。

配乐,不能快于,也不能慢于画面,需要和画面同频。分析师也不能快于,或慢于病人。他们需要同频的一起感受和思考。

演员——解释

对于电影的认识,我们通常都是从演员开始的。

演员,希腊语字面意思是,解译之人,也就是解释戏剧角色的人。

只要是解释,就已经加入了解释者;只要是解释,也必须加入解释者。

道可道也,非常道也;名可名也,非常名也。

解释是“表征”,而非“就是”。解释是无限接近,而非到达终点。

为了能更好的解译这个角色,也就是所谓的演得更像,演员需要了解且进入这个角色,从内部的性格、冲突和情绪到外部的行为、表情和语言。

把一部分的自体状态,投入到角色的当下状态,演员有意识地掌控自己的天性,掌握如何自然地激发出天性所固有的过程。

好的表演,让观众觉得“像”,而非“是”。所谓“像”是演员通过自己的经验,用自己解释了角色,产生了更丰富的感情层次和象征意义,而不仅仅是资料片的复制。

在“是”的过程中,没有一个解释的主体去做解释工作,也就是没有一个真正的“我”的产生,因为主体和客体完全在一起,也就是演员和角色完全在一起。

Segal所说的象征性等同,就是这个现象。当象征符号被投射性认同组织起来,结果就是象征性等同。一部分的自我认同主体,作为结果,象征符号等同于象征物。象征符号不是代表着客体,而是就是客体。那是一个未分化的世界。

电影演员和舞台上的戏剧演员的一个很大的区别在于,电影演员的表演不是连续的。为了节省拍摄成本,很少有电影是按照故事的发展顺序拍摄的。演员在一个个断裂的表演中,想象力和自我催眠的能力变得非常重要。

制作设计——环境

服化道的真实质感,环境的真实营造,让观众能更愿意进入故事,让观众更愿意相信。

真实和信任是合作的基础。一个真实的环境母亲的身体,让孩子更愿意探索和了解世界。

比昂认为,真实的经验滋养心智,虚假的经验毒害心智。

导演——整合

电影是故事,导演是讲故事的人;电影是梦,导演是梦者;电影是意识,导演是潜意识。

导演一词英文为Director,从含义来说是指引方向的人,但从具体职能来说,往往其主要能力是沟通。

导演同时运用演员的身体及情绪,视线的选择,光线的调度,画面的构成,剪接的逻辑,音声的搭配,将某个剧本呈现于影像屏幕上,从而将这个剧本的故事和思想,表现给观众。

导演为了用视听体验表达自己的思想,他需要处理所有制作部门之间的艺术和技术上的问题,进行沟通和取舍,最终把他心灵中的梦想,转变成荧幕上的画面。这之间的距离,是世间最遥远的,像两个人的心之间,像一个人的不同自体状态之间。

导演将它们桥接,成为整合的艺术。分析师将它们桥接,成为健康的人格。

制片——设置

最佳影片上台领奖的是谁?制片人。他是影片的真正拥有者,制片人的权力,往往大于导演。

作为母亲的导演,在他创作的孕育过程中,需要作为父亲的制片来一起构成养育环境。

父亲的有效在场和帮助,为母亲提供了正常的支持,为母亲设法投入到婴儿的生活中提供了秩序和安全的壁垒。父亲提供保护和物质,阻挡入侵,让母亲身体和精神上感觉幸福。父亲代表着环境的坚不可摧和不妥协态度,代表着力量与坚定。

如果导演需要考虑艺术与技术之间平衡的话,制片人需要考虑艺术与商业之间的平衡。

制片人一方面帮助导演处理很多现实问题,另一方面也要制约导演的过度要求完美的想法。他们是一个寻求平衡和妥协的团队,就像遵循现实原则的自我功能一样。

制片监管整个影片的过程,就像新晋咨询师需要在督导的督导下进行工作一样。制片需要在预算和艺术之间进行平衡,督导需要在病人与被督之间有所侧重。督导通过理解病人和督导过程,平衡病人与分析师之间太近或太远的投射性认同。

观众——印证

如果作家没有了读者,那么作家就不再是作家,如果电影没有了观众,那么电影就不成其为电影。读者的阅读,印证了作者的存在;观众的观看,印证了电影的存在。

婴儿在母亲的凝视下存在,存在于她的反馈与记忆中。母亲也在婴儿的反应中重拾她遗忘,却从未消失的过往的体验。

病人与分析师在一次次的交互中彼此创造,病人与分析师也在一次次的交互中重新创造。

总结:

电影与精神分析诞生于同一年——1895年。它们作为艺术和科学的结合体,有非常多的相似之处。本文想通过对电影制作的各主要环节与精神分析的一些主要的概念进行联系,帮助读者了解它们之间的关系。

摄影。它作为电影的基础,是对人类分离的痛苦和对丧失的补偿。看,作为内摄的方式,得以将母亲的功能以内摄的方式保存下来。光,作为摄影师的画笔,勾画着人物的情绪,就像母亲的情绪影响着婴儿一样,电影中人物的情绪也影响着观众。荧幕的高宽比,虽然限制了看的范围,如咨询设置,但也给人安全之美。画面中,背景与前景的对焦清晰,犹如环境母亲与客体母亲的关注程度。

编剧。对于故事,我将其分为三类,分别是:去除、转化和呈现。这是从偏执分裂心位到抑郁心位的发展。

剪辑。剪辑将破碎的素材组合,从而产生画面意义。在病人的叙述中,分析师通过涵容其不能忍受的情绪,并通过思考,帮助病人产生意义。作为“看不见的艺术”,移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病人和分析师的时空和人物关系。

配乐。音乐作为纯然的情绪,将观众带入更深层次的体验。画面与音乐的同步,就像分析师和病人的同频一样,可以合奏出美妙的双重奏。

演员。解释电影角色的人,其目标是“像”,而非“是”。以象征符号的方式代表客体,而非就是客体,世界从而开始分化,人物从而开始丰满。

制作设计。真实环境的营造,让观众更愿意进入故事。真实和信任是合作的基础。一个真实的环境母亲的身体,让孩子更愿意探索和了解世界。

导演。就像潜意识创造了梦,导演通过与各部门的沟通与取舍,把他的梦想转变成荧幕上的视听画面。导演将它们桥接,成为整合的艺术。分析师将它们桥接,成为健康的人格。

制片。父亲的力量与坚定,为母婴系统提供稳定的支持。制片为摄制过程也提供了有力的保障。制片监管整个影片的过程,新晋咨询师需要在督导的督导下进行工作。制片需要在预算和艺术之间进行平衡,督导需要在病人与被督之间有所侧重。

观众。就像婴儿的存在需要母亲的回应与记住一样,影片的诞生需要观众的在场。在观众的欣赏下,电影存在了。病人与分析师的真实交互,让彼此得以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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