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数年前的秋天下午，那时还在斗门，本地村里的友人邀去他家吃饭。 友人的家在村中央，离他家还隔着几间屋时，突然前面传出来箫声，紧接着又传出一个女子吟唱古诗词声。 遁着箫声和吟唱声寻去，前面不远的路旁小庭院里面，葡萄棚下，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一张长木櫈上，手里拿着一根竹箫在吹，他面前一个中身穿嵌边淡绿色旗袍的中年女子，对着手里捧着的书聚精会神地吟唱。 院子的门拱是钢管，几缕葡萄藤缠绕着钢管门顶，吊着几串碧翠的葡萄。院门是钢管铁门，从门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着院子里的情况。 我凑在院子门口往里面看，男主人看到我，走过来开了门问我，你喜欢听箫？我点了点头。男主人把我请进院子里，搬来一把竹椅请我坐下。 女主人给我端来一杯茶，男主人告诉我，他们夫妻是从杭州来的，这套带院的宅子，是他十年前买下的。每年中秋后，就带着妻子来住到过年再回杭州。妻子喜欢古诗歌，特爱李清照的诗词。 女主人把手里的书递给我看，是一册线装本《李清照诗词集》。她刚才吟唱的是《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男主人说，先生，如果有兴趣，我们再表演一个给您听，怎么样？我还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男主人吹的是什么曲子是不认识，女主人吟唱的是《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她刚才没把书拿回去，书在我手里，我对照书本里的诗词，听她吟唱。 趁他们表演的空隙，我扫了院子一眼。大约十来平方的院子，葡萄棚架盖了一半，葡萄叶子里，隐着无数串葡萄。另一半露天。院子地面是铺着青灰色的砖，两边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盆栽。院门两旁，各有一棵齐人高的桂树。靠近房子门口的葡萄棚底下，摆着一张小矮茶桌，三把小竹椅，茶桌有陶瓷茶壶，陶瓷茶杯，一把扇子。 这时，友人打来电话问我到了哪里，他说大家都在等我。我告诉友人，还要几分钟就到。 坐在那里，听完了男女主人的表演，然后对他们说了感谢的话。男女主人说，如果有空，请过来作客。 隔了一个多月，再次去友人家喝茶，又去那个院子。院子里只有男主人坐在葡萄棚底下喝茶，女主人没看到。 男主人看到我，起身请我进去喝茶。等我坐下来，他悲凄地叹了一口气说，可惜，再也没人随我的箫声吟唱了。我老婆走了。话还没说完便哭了起来。 安慰了几句，不忍看着他悲伤的样子，便告辞出来。 父亲在世时，与母亲的住宅在珠海红山村，是两层带院的旧宅。院子里有一架葡萄棚，院子地板铺陶红色方块防潮砖，是父亲从工地里捡回来的。还有一块四方形的青石板，是在村里的路口捡的，父亲花了六十块钱请了两个人搬回来，做了一个水泥墩撑着这块四方形石板。父亲用红色油漆在石板中间画了一个象棋盘，平日，父亲没事时，泡一杯滇红茶，摆上棋子一个人下棋。有时会约棋友过来对弈，并吩咐母亲买菜做饭招待棋友。父亲常对棋友说，来我家下棋，包饭。 夏秋两季，父亲的中饭和晚饭都在这块石桌吃。 葡萄藤有三株，是二十多年前，父亲从乡下带到珠海的。他告诉我，乡下祖居门口原来是有一架葡萄的，小时他就在葡萄架的竹椅睡觉。有一次摘葡萄时，被蜜蜂蛰了一下后发烧，祖父背着他去小镇找医生看。 祖居那架葡萄，我十二岁的时候还在。父亲和六叔用砖头把葡萄树藤头围了起来，筑成一个圆砖墩。用竹竿搭了一个方形的葡萄架。葡萄架有四脚蛇，我怕蛇，从不敢去葡萄架玩。祖母说，不要到葡萄架下面吃饭，四脚蛇会把嘴里的毒液吐到饭里，人吃了就会死。后来，祖居翻建，葡萄架就没有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搬去邻近的六弟家里住。有一次，母亲不见了。打她的电话又是关机，吓得大家慌了手脚。这时，六弟媳妇说，会不会是回红山村老宅。 当我和六弟赶回红山村老宅，母亲一个人坐在葡萄架底下的的石桌发呆…… 后来，这老宅要拆迁了，母亲要我去把那块石板搬回斗门。 去年的初冬，骑电动车搭璁儿经过友人阿卢的院子门口，龙眼树下，和熙的阳光洒在院子的水泥地板晾晒的萝卜干和绿豆上，阿卢的母亲正在筛着刚打出来的黄豆。 我停车下来，拍了几张照片。阿卢母亲看到我，叫我进去然后装了一小袋萝卜干和绿豆塞给我说，你妈最喜欢吃新萝卜干，带点回去给她尝尝鲜。 院子里的西墙，有一株葡萄藤爬着邻居的墙壁往上伸，藤上挂着几串葡萄。璁儿看到，指着那葡萄叫嚷：爷爷，好多葡萄。 阿卢母亲说，璁儿乖，葡萄还没熟，等葡萄熟了，阿婆留一串给宝贝璁儿。璁儿懂事的点点头，说了一声谢谢婆婆。 把新鲜萝卜干和绿豆带回给母亲，母亲说，人真好，什么都记着我。她身体不好，是肺癌晚期了，可惜了。 听说阿卢的母亲是肺癌晚期，我几乎不相信。母亲说，你没看到阿卢这段时间老往家里走吗？ 母亲这话倒让我记得，阿卢去年春节后，经常在家，原来是这样。打电话问阿卢，阿卢说是，医生说，大约就能撑两三个月。所以，这段时间，无论多忙，晚上都要奔驰七八十公里回来陪母亲。 美姐说，老人家最好，得买点鱼去看看她。 冬天里，母亲的身体也不好，与美姐俩人顾着母亲，就没去看阿卢的母亲。 腊月廿六中午，跟美姐买了鲜鱼与我和璁儿去看阿卢母亲。老太太坐在院子里的木椅晒太阳，看到璁儿她叫阿卢拿出两串葡萄给璁儿，然后微声对璁儿慈祥的说，婆婆的还记得璁儿宝贝的葡萄。婆婆洗干净了，本来是要送过去的，无奈婆婆走不动了…… 璁儿抓一粒葡萄伸到阿卢母亲的手，然后抓一粒葡萄塞进嘴里，然后对着阿卢母亲笑着说，甜。 腊月廿八凌晨，接到阿卢电话，他母亲走了…… 那天，我到阿卢家，看到院子里那株葡萄藤枯萎了。 后记 昨日是农历三月十八日，是父亲去世十三周年忌日。三月十六晚，梦到父亲坐在我床头，与我说祖父的旧事。 写好这篇作文，准备去找去年拍的阿卢家院子的照片却找不到，可能是在旧手机里。 每年父亲的忌日，都要写一点关于父亲的文字。当做对父亲的怀念和悼念吧。 癸卯年三月十八日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