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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疑案之一 绣春囊疑案 一

 沧海一粟1951 2023-05-09 发布于江苏

从山海经到红楼梦

《红楼梦》全书一零八回,到第九个九回即第七十三回,已开始向情节发展的高潮部分推进,贾府的各种矛盾巳发展到白热化程度,像到处都埋有火药桶,一丁点的火星都会引发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用诗意的语言来说,就是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一场暴风雨已即将来临,这座世袭官宦之家、诗礼簮缨之族将面临着灰飞烟灭的结局。

但作者曹雪芹无疑是最高明的,他炉火纯青地运用所谓"《春秋》笔法",只是"如实记载"客观事实,而把事实背后的因果链条继续隐藏起来,留给读者去分析、猜测、解疑,又在一些细节上故意露出破绽,从而逗引我们去窥探真相,好象是在考验我们的智慧和耐心。

如此,在全书高潮部分第九、第十、第十一三个单元里,作者依次写了"绣春囊、贾府被抄、林黛玉之死三桩疑案,成为全书最惊心动魄又疑云重重的精采篇章。

这里先说"绣春囊疑案"

"绣春囊疑案"发生在《红楼梦》第七十三回里。

头天晚上怡红院中宝玉正才睡下,赵姨娘房里小丫头小鹊来传信息,对宝玉说"方才我们奶奶这般如此在老爷前说了,你仔细明儿老爷问你话。"

宝玉听了"便如孙大圣听见了紧箍咒一般,登时四肢五内一齐不自在起来。"便重又披衣起来读书,预备明日备考。众丫环只得陪他熬到半夜。

金星玻璃(芳官)突然跑进来喊:"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即刻喊起人来四处寻找。晴雯见宝玉半夜劳苦,临阵磨枪,也未必能逃脱明日一顿训斥,竟耍小聪明,教宝玉何不趁此装病,就说吓着了,这"正中宝玉心怀,因而遂传上夜人等来打着灯笼,各处搜寻,并无踪迹,晴雯和玻璃又岀去要药,故意闹的众人都知道宝玉吓着了。

王夫人听了,又命各上夜人仔细搜查,"于是园内灯笼火把,直闹了一夜。直到五更天,就传管家男女,命仔细查一查,拷问内外上夜男女等人。"

第二天一早,贾母闻知此事,邢夫人、凤姐等人过来请安,贾母又听探春说近来因凤姐有病,园子里的人比先前放肆了许多,守夜时竟玩牌聚赌。

贾母闻言,大感不安,说:"夜间既要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要吃酒,就免不经过得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寻张觅李,其中夜静人稀,趋便藏贼引奸引盗,何等事作不出来…这事岂可轻恕。"

凤姐见贾母动怒,遂命人速传林之孝家的等总理家事四个媳妇到来,贾母命即刻查了头家、赌家来,隐情不告者罚。

经过一上午的盘查,查出大头家三人,小头家八人,聚赌者二十多人,都带来见贾母,贾母便命将骰子牌一并烧毁,所有的钱入宫分散与众人,将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总不许再入;从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个月月钱。

如此,贾府整整乱烘烘闹了一夜又一上午,却还没到头,午后歇晌时,竟又冒出了个"绣春囊"来!

午后邢夫人在王夫人处坐了一回,也就在园内散散心来,刚至园门前,只见贾母房里的小丫头傻大姐笑嘻嘻走来,手内拿着个花红柳绿的东西,邢夫人问时,说她在园内掏促织,在山石背后得了一个五彩绣春囊,“邢夫人接来一看,吓得连忙死紧攥住“,原来那绣春囊上绣的并非花鸟等物,“一面绣的却是两个人赤条条的盘踞相抱,一面是几个字。

"此等淫秽之物,怎能出现在贾府诗礼鼎食之家?邢夫人十分的紧张,急对傻大姐说:“快休告诉一人,这不是好东西,连你也要打死。皆因你素日是傻子,以后再別提起了。"

邢夫人手里攥着这个不定时炸弹,准备往谁的头上扔呢?

她首先想到的是凤姐,她的儿媳妇。她不但判断十有八九是她的,因为她两口子年轻漂亮又风骚,正用得上这调情的宝贝,而且她心里也希望真是她的,因为这好让她好好地出口恶气——贾琏不是她亲生的,凤姐虽是儿媳妇,却是王夫人亲姪女,仗着王夫人的势,成为贾府两院事实上的大总管,完全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她太窝火了。

于是,她就把这个不定时炸弹推给王夫人,好冷眼看她姑姪二人的好戏吧!于是,就派自己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把这个绣春囊拿去交给王夫人,并告诉来由。

王夫人忍辱把凤姐叫来,含泪审问凤姐儿,凤姐却一口否认,且理由很充足:

凤姐含泪诉道:"大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说我并无这样的东西。但其中还要求太太细详其理:那香袋是外头雇工仿着内工绣的,那穗子一概是市卖货。我便年轻不尊重些,也不要这劳什子,自然都是好的,此其一。二者这东西也不是带着的,我纵有,也只好在家里,焉肯带在身上各处去?况且又在园里去,个个姊妹们都肯拉拉扯扯,尚或露出来,不但在姊妹前,就是奴才看见,我有什么意思?我虽年轻不尊重,亦不能糊涂至此。三则论主子内我是年轻媳妇,算起奴才来,比我更年轻的又不止一个人了。况且她们也常进园,晚间各人家去,焉知不是她们身上的…"

凤姐越牵越多,年轻媳妇、姑娘、丫头皆有可能,既然如此,先不动声色,封了园子,挨个查吧!

于是,传来一干婆子,晚饭后,由凤姐和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领着,抄检大观园。

先从上夜的婆子处查起,不过检出些多余攒下的蜡烛灯油等物。接着就到了怡红院,袭人主动打开自己的箱子、匣子,不过是平常动用之物,轮到晴雯的,因为白天王善保家的对王夫人说晴雯的坏话,致使王夫人要晴雯离开怡红院重回老夫人房里,只见晴雯闯进来,打开箱子,两手捉着箱子,朝天往地下尽情一倒,王善保家的自觉没趣,匆匆离开。

从怡红院出来,凤姐向王善宝家的道:“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抄不得的。"王善保家的笑道:“这个自然。岂有抄到亲戚家来。"

说着,就到了潇湘馆,黛玉已睡了,从紫鹃房中抄出两副宝玉常换下来的寄名符儿,一副束带上的披带,两个荷包并扇套,套内有扇子。打开看时皆是宝玉往年往日曾拿过的。

王善保家的自为得了意,遂忙请凤姐过来验视,她说:"这些东西从那里来的?"凤姐笑道:"宝玉和她们从小儿在一起混了几年,自然是宝玉的旧东西,这也不算什么罕事,撂下再往别处去是正经。"王善保家的听凤姐如此说,也只得罢了。

又到探春那里,凤姐笑道:"因丢了一件东西,连日查访不出人来,恐怕旁人赖这些女孩子们,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净她们的好法子。"

探春冷笑道:"我们的丫头自然都是些贼,我就是头一个窝主。既如此,先来搜我的箱柜,她们所有偷了来了都交给我藏着呢。"

凤姐陪笑道:“我不过是奉太太的命来,妹妹别错怪我。何必生气。"因命丫鬟们快关上。临了,探春问众人:“你们也都搜明白了不曾?"

周瑞家的等都陪笑说:“都翻明白了。"偏有王善保家的自恃是邢夫人陪房,又错以为探春单恼凤姐,便要趁势向凤姐作脸献好,便越众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连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凤姐见她这样,忙说:“妈妈走罢,别疯疯颠颠的。"

一语未了,只听“拍”的一声,王善保家的脸上早着了探春一掌。探春登时大怒,指着王家的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纪,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谅我是同你们姑娘那样的好性儿,由着你们欺负她,就错了主意…"探春趁机也为迎春出了口恶气。

从探春房里出来,就到了李纨住的暖香坞,李纨病了,丫环们的房中,也没查出什么东西。接着到了惜春住的藕香榭,从丫环入画箱子里搜出四十个银锞子,入画说是惜春异母哥哥贾珍赏给他哥哥的,这算是一件大事,但和绣春囊无关。

至此,大观园里除了宝钗住的衡芜苑外,只剩下迎春住的房子了,眼看凤姐、王善保家的将要无功而返了。

然而,正是在迎春房里,绣春囊疑案有了“重大突破”:

迎春已经睡着了,丫环们也才要睡,众人叩门半日才开。凤姐吩咐,:“不必惊动小姐。"遂往丫环们房里来。

因司棋是王善保的外孙女儿,[庚辰双行夹批:玄妙奇诡,出人意外。]凤姐倒要看看王家的可藏私不藏,遂留神看她搜检。先从别人箱子搜起,皆无别物。及到司棋的箱子中搜了一回,王善保家的说:“也没什么东西。"

才要盖箱吋,周瑞家的道:“且住,这是什么?"说着,伸手掣出一双男子的锦带袜并一双缎鞋来。[庚辰双行夹批:险极!]又有一个小包袱,打开看时,里面有一个同心如意并一个字帖儿。一总递与凤姐。

凤姐因当家理事,每每看开帖并帐目,也颇识得几个字了。便看那帖子是大红双喜笺帖,[庚辰双行行夹批:纸就好,余为司棋心动。]上面写道:“上月你来家后,父母已觉察你我之意。但姑娘末出阁,尚不能完你我之心愿。若园内可以相见,你可托张妈给一信息。若得在园内一见,倒比来家得说话。千万,千万。再所赐香袋二个,今已查收外,特寄香珠一串,略表我心。千万收好。表弟潘又安拜具。"

凤姐看罢,不怒而反乐。[庚辰双行夹批:恶毒之至。]别人并不识字。王家的素日并不知道他姑表姊弟有这一节风流故事,见了这鞋袜,心内已有些毛病,又见有一红帖,凤姐又看着笑,她便说道:“必是他们胡写的帐目,不成个字,所以奶奶见笑。"

凤姐笑道:“正是这个帐竟算不过来。你是司棋的老娘,她的表弟也该姓王,怎么又姓潘呢?”

王善保家的见问得奇怪,只得勉强告道:"司棋的姑妈给了潘家,所以她表兄弟姓潘。上次逃走了的潘又安就是她表弟。"

凤姐笑道:“这就是了。”因道:“我念给你听听。"说着从头念了一遍,大家都唬了一跳。这王家的一心想拿人的错儿,不想反拿住了自己的外孙女儿,又气又臊,周瑞家的四人都问着她:“你老可听见了?明明白白,再没的话说了。如今据你老人家,该怎么样?”

这王家的只恨没地缝儿钻进去。凤姐只瞅着她嘻嘻地笑,[庚辰双行夹批:恶毒之至。]向周瑞家的笑道:“这倒也好,不用你们作老娘的操一点儿心,她鸦雀不闻的给你们弄了一个好女婿来,大家倒省心。"[庚辰双行夹批:刻毒!按凤姐虽恶毒之至,然亦不应在下人前为之,为此等人前不得不如是也。]

周瑞家的也笑着凑趣儿。王家的气无处泄,便自己回手打自己的脸,骂道:“老不死的娼妇,怎么造下孽了!说嘴打嘴,现世报在人眼里。”

众人见这般,笑个不住,又半劝半讽的。凤姐见司棋低头不语,也并无畏惧惭愧之意,倒觉可异。料此夜深,不必盘问,只怕她夜间自愧去寻拙志,遂唤两个婆子监守起她来,拿了赃证回来,且自安歇,等待明日料理。"

绣春囊的事似乎可以了结了,因为在第七十一回里,曾有几日前鸳鸯撞见司棋同表弟潘又安夜里在大观园角门附近山石后偷情的情节,读者就更相信这绣春囊是他们偷情时遗落的了。

抄检大观园就象一场闹剧,也是一场喜剧,邢夫人意欲算计凤姐,却伤了自己的亲信陪房,王善保家的积极抄“黄",却打了自己的脸(既受人羞辱自己打脸,又挨了探春耳光)。

邢夫人这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她决不甘心,反而更加嫉恨凤姐,为后文《吴氏石头记》第八十八回里挑拨、逼迫贾琏休掉王熙凤埋下伏笔,也为贾府被抄造成一个条件。

到了《吴氏石头记》第八十一回,王夫人把司棋交由邢夫人处置,意欲羞辱邢夫人,邢夫人审问司棋,司棋毫不认错,更没提绣春囊一字。结果是司棋挨了四十大板,逐出回家,与潘又安结为夫妻,从此与贾家结下死仇,最终成为黛玉之死疑案中的重要人物,此是后话。

然而,绣春囊究竟从何而来,却毫无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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