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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人|乡间庐剧:久混戏场也会哼

 远人公益 2023-05-11 发布于安徽

前篇《乡间庐剧:从小倒戏到庐剧

拜望“庐剧皇后”丁玉兰老师

三、演员个个不一般

“焦湖南”人主要在隔壁的大徐村唱戏。

六家畈也有戏班唱戏,但不是这批人。妈妈说,有一年,天气大旱,六家畈那么大的牛背塘都干了,六家畈人就在牛背塘里搭戏台,唱小倒戏。

大徐村在小徐村西南侧,村子大,户数和人员都比小徐村多好多,与小徐村隔着一个池塘——“新塘”。大徐村和小徐村里徐姓人家都是明初移民徐贞庆(字太六)的后代,吴姓人家都是六家畈一世祖吴七三(字宛廷)的后代。

我三舅妈吴小扣的娘家在大徐村,她娘家座西朝东,大门斜对村中心的晒场。晒场很大,既是农忙时晾晒粮食的晒场,也是篮球比赛时的篮球赛场,还是演戏时搭台唱戏的好戏场。

三舅妈娘家房子大,是“焦湖南”人最重要的住处。

“焦湖南”人约10人,领头的是位50岁左右的中年男士,姓董,全名不知道,大徐村、小徐村的大人、小孩都称他为“老董”。

“老董”多才多艺,唱戏时演老生,用小徐村地道的话来说,“妆(或'装’)老生”。

“老董”戏文熟,他们演戏时,我曾在后台看到他给台前演出的演员提词。他站在后台,贴着幕布,用戏文中的腔调提词。他说一句,台前演出的演员跟着说一句。

他会讲大鼓书。不演戏时,经常是晚上,他在大徐村晒场上支一个鼓架,讲大鼓书,唱一段说一段,不时敲击着鼓,声音低沉而有穿透力,很吸引人。

演员在戏中扮演的都是固定角色,在这出戏中扮演小生,下出戏中仍然是小生。大徐村和小徐村都以他们在戏中所扮演的角色名称称呼他们,有“三花子”“小生”“小姐”“大丫环”“小丫环”等,还有“拉二胡的”。

合肥市庐剧院《万年台》剧照,图片来自互联网络

“小姐”唱功非常好,演唱的时候非常投入,连我们这些不懂戏的孩子都知道。好像是《郑小姣》戏,戏中,“她”双臂被砍断时悲痛欲绝、长泣哭唱的样子,令人深深凄然。听不懂戏文的小小年纪的我,也沉浸其中,差点不能自拔。

“小生”也有印象,是位年轻男士,不知是哪一折戏中,他高声唱出“我哎————”的样子,我们经常学。有一次,我们在靠近大徐村的村口玩,看到他一个人从六家畈的方向回大徐村,都好奇地看他没有穿戏装的样子。

最喜欢看的是“三花子”。“三花子”是丑角,也是喜角,一位三、四十岁男士扮演。他从后台出来,不是走,而是跑;不是正常的跑,而是绕着圈,身子弯曲、夸张地跑。

他从后台一出来,滑稽、夸张的奔跑步伐和动作就引起我们的关注和嬉笑,现场气氛为之一振。“三花子”唱腔也很特别,辨识度非常高,我们当时都喜欢学,旋律至今还能随口唱出。

一出戏中,“三花子”坐椅子上打瞌睡,丫环喊他,他惊得手忙脚乱,从椅子上跌下来,引起全场一片哄笑。

“焦湖南”人演出的戏目有很多,记得有《郑小姣》《休丁香》,好像还有《秦香莲》,都是悲情戏,都是催泪戏。戏台上哭哭啼啼时,本来兴趣不大的我就不想看下去。对庐剧这样的最初印象,影响着我对庐剧的认识,好多年以后,我都以为庐剧表达的都是悲剧,都是凄惨的内容。

合肥市庐剧院演出剧照,图片来自互联网络

四、久混戏场也会哼

大徐村唱小倒戏,春节期间,主要白天唱;其他时间主要晚上唱。知道晚上要唱戏,下午放学时,我们就特意从大徐村走,跑到依墙搭好的背南朝北戏台上,冲着下面,大声喊叫,偶尔还学着唱几嗓子。

看戏的男女老少都有。小孩子们主要是玩,凑热闹。在文化载体和文化生活严重匮乏的年代,对于小孩子们来说,赶戏场、玩戏场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妈妈舍不得小倒戏,白天没时间,就晚上去看。去看的时候,经常带着才几岁的我。有时没有电,两盏雪亮的汽灯挂在舞台两侧,将舞台照得分外明亮。我坐妈妈腿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时,戏还没有结束。

我想回家,妈妈就哄我:再看一会子,再看一会子。最高兴的是妈妈给我几分钱,让我跑到旁边卖零食的地方买东西吃。

经常在戏场混,不知不觉,我们都学会了几种腔调。放学路上,同学们相互打闹,不知道哪一位同学先唱,用小倒戏的腔调唱我们打闹的内容,玩笑地攻击我们,我们就用小倒戏的腔调还击,根据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现编词现唱。你来我往,你一段我一段,浑如对歌。大家唱个不停,边唱边回家,心情愉快。

现在想来,我们那种根据现场情况、根据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现编现唱、随意唱出来、唱完就忘的方式,正是民歌“望风采柳”的特点。

在北方读大学,和外省同学提到家乡的庐剧。同学让我唱两段,我用自己熟悉的旋律唱,当然,唱词也是现编的。同学说,不喜欢,感觉在哭。我细细琢磨,好像是那么一回事。我所会的,都是我小时候在戏场上听到的;我在戏场上听到的,除了“三花子”唱腔,好像大多都类似于哭腔、悲腔。

这两年,整理在小徐村流行的童谣、民歌,进而对合肥地区的门歌和庐剧产生了了解的兴趣。庐剧《讨学钱》《秦雪梅观画》和《梁祝》的“十八相送”唱段,颠覆了我对庐剧的幼稚的、错误的认识。特别是《梁祝》“十八相送”,听了就想学唱,唱了就想唱全。

合肥市庐剧院《讨学钱》剧照,图片来自互联网络

庐剧本身有许多喜庆的、幽默的剧目、唱腔和唱段,表示欢快的就有“采茶调”“担水调”“铺床调”,表示诙谐幽默的就有“看相调”“打补丁调”“长工调”“打桑调”“点大麦调”“拔沙调”,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却因为自己孤陋寡闻、不知道又不求甚解而自以为是。

2021年7月,有缘拜望庐剧著名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国家级非遗传人丁玉兰老师,向她请教。丁老师说,庐剧早期创作大都来自民间艺人,演出服务对象主要是农民。在当时社会普遍贫穷的情况下,人们生活困苦,很难唱出欢乐的内容,也不太有心思看喜庆的戏。表现悲惨、凄苦的戏更容易获得观众的共鸣,所以,早期一些庐剧就是以悲惨和凄苦的题材和唱腔为主。

看样子,“焦湖南”人在大徐村唱的庐剧,以悲惨和凄苦为主,是经过细致的考虑。那时候的成年女性,对悲情的庐剧可能更熟悉、更了解,演唱她们熟悉的悲情戏可能更容易打动她们、吸引她们。

记得一个场景。“小姐”跪在在台上演唱一出什么戏时,声泪俱下,悲惨异常,台下许多女性观众忍不住跑到台前,往戏台上扔钱。丁玉兰老师告诉我,这叫“讨彩钱”,即戏班以打彩、讨苦彩等方式讨取赏钱,增加额外收入。

那些女性观众明明知道这是在演戏,明明知道演唱的人不真正是戏中人,却仍然忍不住往台上扔钱,这是悲剧的力量,也是人性的善良。

注:六家畈、大徐村、小徐村,即安徽省合肥市肥东县长临河镇的六家畈集镇和大徐自然村、小徐自然村。

(作者:吴钊,笔名“远人”,安徽肥东人,现在合肥市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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