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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柴

 自在3333 2023-05-11 发布于四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被楼下的敲门声弄醒了,快速套上衣裤下楼,打开门一看,整整八个农村女孩就站在门口。

“知青哥,听说你今天要上山打柴,我们来约你一起。”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大大方方的说道。

“好的,等我一下,刨几口早饭就走。”我一边回答,一边拿土碗盛了一碗饭,就着榨菜吃了起来。昨晚我做了一天的份,剩下的准备用固体酱油的外包装塑料袋带着上山当午饭,那个时候塑料袋不普及,我这是把还没有开封的固体酱油提前拆了。

饭是冷的,来不及点柴火了,太麻烦。

八个女孩子就在旁边看着我吃饭,我以为自己的早饭太简陋,可是女孩们却在咽口水,她们早上就喝了一大碗清得能够照见影子的稀粥而已,带的中饭也只是几个煮熟的土豆,对她们而言,一大碗干饭,加上从没有尝过的榨菜,已经是值得羡慕的美食了。

很快的吃完,拿上背架和杵拐就出发了,皮带已经解下来,换了一截捆行李用的布带,还在昨天磨破的地方垫了块手巾,希望今天不要再弄破了。

八个女孩我一个也不认识,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我,却一点都不认生,一路上叽叽喳喳和我说个不停。

她们中最大的看上去还不到十五岁,最小的可能只有十二岁,再小估计背不动多少柴火,更大的女孩子就已经可以参加劳动挣工分了。

整个生产队只有三十多户,两百多号人,这就相当于四分之一的人家都派出了打柴的,怎么会这么多?

我把这个问题提出来问她们,她们告诉我,平时也就三四个一起上山,今天因为知道我要去,就来了这么多。

为什么?我很不解,和我有关系?

“因为和你一起容易打到柴。”她们七嘴八舌的回答。

为什么?我更糊涂了。

“因为你是知青呀。”她们回答得理所当然。

该死,怎么交流起来这么困难,难道我是外星人,不能明白她们的语言?

好容易才弄清楚,原来规定只能砍枯萎树枝,不能砍活树,也就是能打干柴不能打湿柴,可是打柴的区域干柴并不多,而一些已经死去但没有干枯的树也不敢砍,会被护林员当做湿柴处罚,被没收柴刀。

所以每次打柴她们只能漫山遍野转悠,往往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凑够数量回家,就这样还一不小心就被收掉柴刀。

“我今年都被没收三把柴刀了。”一个女孩眼泪汪汪的说,“我运气最好,只被没收了一把。”另一个女孩有点得意。

我能够理解,对农民们而言,一把柴刀比十捆柴火都更重要,因为那需要用钱买,而柴火却只需要女孩们付出辛苦而已,每被没收一次柴刀,她们回家估计就得挨顿好揍。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护林员黑子也是知青呀。”女孩们觉得我太过迟钝。

都是知青就会网开一面?还能让女孩们跟着沾光?我表示怀疑。

但女孩们却不肯再和我讨论这个话题了,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往山路上走去,好像对今天的收获充满了信心。

走出十来里路,就到了密林边上,山路也开始陡起来,这座山是四川和湖北的分水岭,分水岭以北的大片区域都属于我们公社,山顶上基本是终年积雪的,也不知道海拔有多高。

从一条岔路上走来一个知青,我猜这就是护林员黑子了,因为女孩们都畏惧的躲到了我身后。

“一大队的弟娃?你们生产队也真是的,也不帮忙解决解决,一下来就要上山打柴。”黑子和所有见过的老知青一样,一见面就自来熟。

我掏出勺子给我的烟,递了一支过去,到现在我才只抽了三支,每一支都是分三次抽的。

黑子接过烟别在耳朵上,回头对女孩们恶狠狠的吼道:“不许砍活树听到没有?不然弟娃也护不住你们!”,随后又对我说:“监督这些女娃子一下,不然不好交代。”说完就晃晃悠悠的走开了。

等走出一里多路,回头看不到黑子的身影了,女孩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们,刚才挨训时还战战兢兢的,现在高兴个啥名堂?

“他说不许砍活树!”“上面死了没干的树有好多!”“今天天一黑就能够到家了!”女孩们七嘴八舌的喊叫让我明白了情况。

黑子说不许砍活树,意思就是那些死掉却还没有干枯的树木不在禁止范围了,而这样的树木山上有不少。

女孩们平时打柴差不多要夜深人静才能回到家,今天却有望在晚上七八点左右回家了,她们是在为这个开心。

太阳升起来了,驱散了晨雾,群山之巅显出金黄色的身姿,景色真是美极了,受女孩们感染,我也开心起来,唱起了一首前苏联歌曲: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带我走向迷雾的远方……

走到一片灌木丛边,女孩们呼啦一声散开去,开始砍灌木枝条。

“喂,那是活的!”我急眼了,想起了黑子的拜托。

“赶蛇用的,下山前就扔掉,没关系的。”看我急眼的样子,女孩们有点害怕,怯生生的解释说。

哦,我说嘛,这样的枝条也没法烧呀。

我正要也去砍一根,动作最快的女孩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走过来递给我后又去为自己准备。

又走了不远,真正进入了原始森林,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四处缠绕的藤蔓,还有不少枯死的树枝。

“这里不少干柴呀。”我疑惑的问,这里离生产队才只有二十来里路的样子,没有那么远嘛。

“不能在这里打柴,不是打柴的地方,还有很远的路。”一个女孩解释说。

我四下看看,没有人嘛,这些农民女孩这么有纪律性?

“树不对,山上没有这种树,一看就知道没到打柴的地方。”还是那个女孩解释说,小姑娘很聪明嘛,居然猜到了我没有说出来的想法,厉害厉害。

密林中的山路没办法走快,差不多正午时分,我们终于才到达目的地,果然,地上倒着的死树不少,隔上几十米就能够看到一根。

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小声商量了一下,还是那个最早和我说话的女孩过来对我说:“弟娃哥哥,我们三个陪你去我们平时打干柴的地方,还有三四里远,她们就在这里弄,我们三个的柴也是她们帮我们弄,我们这就走吧?”

好嘛,跟着黑子叫我的新外号了。

“这些柴够我们全部人打了吧?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我们打的柴回去要在灶台上方烤几天的,不然这种半干柴很不好烧,哥哥你现在没有柴烧,就只能打干柴回去了。”然后她眨眨眼,很照顾我情绪的小声说:“哥哥你也背不了太重,干柴可以多背点。”

被鄙视了,不过很贴心。

“你叫啥?”我这时才想到问名字,很是没诚意。

“我叫凤儿,周保管是我大大。”凤儿问一答二,原来是保管员的女儿啊。

又往前走了几里,翻过一道山梁,她们站住了,看来这就是她们平时打柴的地方,有干柴可以打的地方了。

我四下一看,没有看到有枯枝干柴呀……

“弟娃哥哥,你要打多少柴回去?”凤儿问到,潜台词应该是你估计自己背得动多少斤?

“呃,那就打七十斤吧。”,被小姑娘鄙视的感觉不太好,但那是事实。有了昨天的教训,不敢再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但听她们说背柴比背米轻松一些,想想也觉得有理,主要的是,柴灶太费燃料,七十斤柴我估计也要省着点用才够一个星期,来一趟如果一个星期都管不了,想想也太委屈了。

我话音刚落,就发现凤儿蹭蹭蹭爬上了不远处一棵大树,停留在三米左右的高度,再往上看,在她头上不远,有一根手膀子粗的枯枝。

另一个女孩爬到了凤儿脚下的高度,然后第三个女孩跳起来把柴刀递到她手里,再传递给凤儿。

这时下面两个女孩已经离开了这棵树,寻找别的枯枝去了。

只见凤儿挥动柴刀,没几下,那根枯枝就被砍断,直接掉落,然后凤儿把柴刀往空地一扔,自己慢慢爬下了树,说了句:“新柴刀还真是好使”,就捡起地上的柴刀向几十米外走去,另两个女孩已经站在树下,看来是发现了另一根枯枝,回头看见凤儿走过去,就往树上爬,凤儿走过去正好可以跳起来把柴刀递上去。

看来没有我什么事了,就过去把地上的枯枝拖到空地上。

没用到一小时,就打够了需要的干柴,这时凤儿走过来,用手比了一下我的身高,就开始截断那些枯枝,另两个女孩开始往背架上整整齐齐的码放,最后用绳子捆紧,用手拎了一下,向我报告说:“七十斤可能有多,顶多八十。”

八十就八十吧,应该没问题,我想,走过去把柴背上。

柴一上肩我就发现了不一样,柴捆比较长,接近两米,背在背上下端离地还有小半米,因此重心很高,差不多在我的颈部位置,只要略微往前倾斜一点就平衡了,的确感觉轻松很多。

可一开始走动,就出现问题了,高高的重心有一种催着我前进的意味,有点刹不住车,只好略微往后仰来减少这种前倾力量,这下子又差点向后倒去,就这样,走得跌跌撞撞的,就好像醉汉一般,把几个女孩吓了一跳,她们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不适应高重心。

起码走了几百米,才稍微适应一点,不得不说,这种高重心在力学上非常合理,我主要是在承受柴捆的重量,压力就加在肩上,前进的动力基本是高重心的分力产生的自然结果,腰部基本不怎么受力,只要掌握好平衡,走起来太轻松了,我都有点后悔,估计这样背个百来斤都没问题。

和另五个女孩汇合,看见她们把另外八捆柴都已经绑好了,看那柴捆大小,结合半干的情况,我估计每一捆应该在一百二十斤以上。

有点自惭形秽,背着柴捆和女孩们一起下山,看天色应该是下午两点过了,有点奇怪为什么不先把带的食物吃掉再出发,但我没有问,怕有什么讲究闹笑话。

走出两三里,有一道山壁,前面的女孩们挨个把柴捆靠在山壁上卸下肩,我也如法炮制,然后看见她们聚到了山壁前,原来山壁上被凿出一个脸盆大的凹坑,坑里聚满清亮的山泉水,是一个天然供水站。

用双手当做水勺,就着山泉吃了午饭,我们继续出发。

随着平衡掌握得越来越好,我心情也轻松起来。不过上来的时候没有留意,往下走才发现山路很险,许多地方给人一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危险感,只能小心翼翼的稳着往下走,不敢分神。想着女孩们平常都是天黑之后才背着柴捆走这段路,真觉得有点提心吊胆。

走出密林,黑子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女孩们畏惧的落在我的身后,我笑着给黑子打招呼,他也笑笑,简单的看了看柴捆,然后转身走开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感受着女孩们的如释重负,我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下坡路虽然走得轻松,但双腿一直在承担着刹车的作用,结果就是,大腿前侧的肌肉开始酸胀,然后开始发紧,最后居然有痉挛的趋势了。

最后的两三里路,我真是默念着伟人语录走过来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挥手告别女孩们,回到知青屋,天已擦黑,一边拖着酸痛痉挛的双腿准备晚饭,一边看着地上那一小捆干柴,心里沮丧的想着,顶多一个星期以后,我还得上山,一个月得去四次,这叫个什么事儿?

后来的回忆里,好像我下乡期间所吃的大部分苦头,都集中在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了。其实那是个错觉,不是后来就不艰苦了,而是我自己承受艰苦的能耐,翻着跟斗往上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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