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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这个时候，杨大志还是一如既往的坐在草地上，这个男生好像不怎么喜欢体育活动，都没有看见他打过球，这一点就不如徐为民，那个家伙看上去有点全面发展的意思，成绩不错，又是班上唯一入了党的人，还喜欢打打篮球什么的，说实话，人还比较帅。 但于妍还就不怎么喜欢他那做派，总觉得有点假，把自己弄那么完美干什么？对人和气，政治进步，爱好体育，学习还好，还整天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挺帅气的，你还有缺点么？一点缺点都没有，显得多不真实。 看看眼前这个杨大志，性格也算和善，但喜欢独来独往，政治上就一个普通团员，还不怎么爱活动，长得也不赖，但有点邋遢，还喜欢抽烟，衣服上都有烟灰烧的洞，一大堆缺点，但活得很真实。 杨大志正捧着一本小说在看，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描写科托夫斯基骑兵师的《暴风雨中诞生》，算是《钢铁的怎样炼成的》的姊妹篇吧，他用学生证在图书馆里借阅的，用来打发下午以及晚上熄灯前的时间。 这本书他看得不是太有兴趣，可惜图书馆里小说不怎么多，文革中许多文学书籍都被打成毒草，还有许多吃不准算不算毒草的书，一般也不会拿出来，免得惹麻烦，这种情况到现在并没有太大变化，私人手里的旧书倒是有胆子拿出来了，像学校图书馆这种地方仍然比较保守。 因为没有看得太投入，所以他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是于妍拿着那本英语小说走过来了。 看着于妍还是坐在离自己不远的草地上，杨大志点点头和她打了个招呼，她显然不是过来和自己一起读书的，所以他没有继续看书，等着她开口说话。 “咦，奥斯特洛夫斯基，写保尔的那个作者？”于妍先是伸头看了看杨大志手里的书。 “是的，不过感觉这本没有那一本精彩。” “哦，难怪都没有听说过这一本书。你好像看书很快，昨天还在看蚂蚁，今天又在看小说了。” “不是，昨天那本没有借出来，这一本是之前借的，不管是坐在草地上还是晚上睡觉以前，我一般都只看小说，别的比较费脑子的书我觉得适合坐在阅览室里看。”杨大志解释说。 “你好像有点不务正业。”于妍开玩笑说道。 “我不觉得呀，把中学知识重新巩固一下，花不了一个学期的全部精力，如果全力以赴反倒是浪费了，把晚自习时间用来扩大知识面，应该也算是正事吧？”知道于妍是开玩笑，杨大志还是认真的回答道。 “也是，就这样你还考那么高的分，太厉害了，我就不行，大部分时间都在围着功课转。” “如果你把晚上时间用来干别的，估计考得也不差。” “那样啊，拿个过得去的分数肯定没问题，但会比现在低，估计会低很多。”于妍想了想说道。 “问题是你也没必要非得考那么高啊。” “说得轻巧，你怎么要考那么好呢？”于妍嘴里这么说，心里已经在盘算了，如果自己把晚自习的时间腾一节课出来干点别的，估计也不会考得太丢人吧？也只能腾一节课了，上课时间做作业这种事，她有点不敢，觉得不合规矩。 “这个不怪我，上课又不敢干别的，自己整理一些心得笔记，再做一下作业，也就到顶了，不能太不拿老师当回事。这些东西中学时都学过，这样过一遍，还做了作业，就考成这样了，只能怪题目太简单。” “你这么说有点不谦虚哟，嘿嘿。其实我是想说，你学习能力太厉害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厉害的，你怎么做到的呢？”于妍终于问出了她想要问的话。 “我很厉害吗？我觉得大家彼此彼此吧？如果你像我这样上课抽时间把作业做了，腾出晚自习时间去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应该也不会太影响考试成绩的。” “这个倒有可能，但我想不出你笔记本上的那些想法，你很会思考问题，真的，我肯定。”于妍说着还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强调。 “你看过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吗？”杨大志答非所问。 “没有。”于妍知道这本书，家里就有，但她翻都没有翻过。 “我看过，在乡下没事的时候看的，那其实就是对自然科学知识的一种思考，用哲学的方法去思考，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笔记本上的那些想法是在模仿这种思考？”冰雪聪明的于妍一下子就想到了。 “也不算模仿吧，是受到启发了，知道了一个知识其实可以从很多不同的角度去解读。” “你说过你的弟弟妹妹成绩都很好，他们都像你这样，学习能力很强吗？”于妍换了个话题，她对哲学没概念，不过心里还是打算在回家的时候翻一翻《自然辩证法》来看看。 “如果你说的是学习学校的这些知识的话，我家小的两个，应该比我更厉害，不过喜欢胡思乱想就是我自己的习惯了，他们没有我这么不务正业，呵呵。”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在我印象里，工人子弟学习方面好像都不太好，而且他们好像都比较调皮捣蛋。你别误会，我没有瞧不起工人子弟的意思，只不过有这样的印象而已。” “其实我们家的孩子也都挺调皮捣蛋的，我小时候就经常带着两个弟弟出去打架，这个算是环境的影响吧。说到学习，我觉得主要是有没有开窍的问题，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其实脑袋并不笨的，只要能够开窍，学习就上去了，可惜工人家庭的孩子不太容易开窍，缺条件。”杨大志倒没有觉得于妍的说法是瞧不起工人子弟，因为那是事实。 “那你们家几兄妹是怎么开窍的呢？”于妍真正好奇的就是这个。 “他们几个能够开窍，可能和我有点关系，至于我自己，算是歪打正着吧，呵呵。” “怎么个歪打正着？”于妍穷追不舍。 刚开始读书的时候，杨大志的成绩算是中游，这样的成绩在他这样家庭的孩子里，也已经算是不错了，所以，老爸老妈并没有给他太大的压力。 文革武斗开始的时候，他该读五年级，那时已经停课闹革命了，一个五年级的小屁孩，是不会扛着枪去战斗的，呆在家里没事干，家里大人还管得不太严，在那个时候会干些什么呢？ 那时他常常溜出去，跟在那些扛枪的大哥哥的身后，做点调皮捣蛋的事情，真打起来就躲在后面，平时就跟着混。 那时，他跟着的那群大哥哥们占领了厂子里的四食堂，作为前沿阵地，那是一个制高点，与公路对面大约三百米远的单身七宿舍的对立派阵地对峙。 在食堂背后方向的坡下，是厂里的新华书店，这个时候当然没有营业了，这些家伙就把书店的门砸开，拿那里当做了后勤基地，烧点开水送上去什么的。 杨大志有时候也溜到那里去玩，帮忙烧烧开水，顺带看看书店里的书，四年级已经读完，认识不少字了，虽然看书还是有点吃力，但看着看着就熟练一些了。 那时他认认真真看的第一本书，是《欧阳海之歌》，花了好几天，才看完一个开头，却就被吸引住了，小孩子都喜欢听故事的，既然能够从书上自己看懂故事，那肯定是有兴趣的。 过两天他再去时，发现里边的书少了一些，肯定是被人拿走了，好在《欧阳海之歌》还在，但只剩下一本了，本来有三本的，于是他决定离开的时候把这本带走，免得下次来就没有了。 回到家里，偷偷溜进屋，从床下拉出他的纸箱，把书放了进去，他们三兄弟每人都有这么一个纸箱在床下，属于个人'私产’，都不会去翻别人的箱子，虽然里边并没有什么宝贝，只是些自己稀罕的小东西。 拿书回家这件事，杨大志没敢让父母知道，怕挨骂。 有些事情做过一次，就会忍不住做第二次，想到书店的门已经没有了，里边的书可能大部分都会丢失，杨大志就决定先下手为强了。 第二次就没那么客气了，他挑选了三四本自己觉得有兴趣看一看的书，塞进衣服下面，用手按着，偷偷摸摸溜回了家。 就这样，杨大志就像一个搬运工，一次又一次的往家里搬书，书架上有兴趣的书拿完了，他又弄开里间的门锁，在里边发现了一大堆积压的旧书，那些书应该是以前一直没有卖出去的，但他还是在里边挑出了不少自己感兴趣的书往家里搬。 他挑选的原则其实很简单：先看上两三页，如果自己能够明白那是在讲什么，那就可以往家里搬了。 等他把自己那个小纸箱装满，又把找来的一个纸箱也装了大半箱书时，这事情终于被他爸妈发现了，这时他已经拥有了三四十本书。 杨明山两口子准备好好的审问一下大儿子，这还了得，莫名其妙多出来几十本书，哪里来的？杨明山可是把家法都拿出来了。 杨大志当然是原原本本老老实实地把一切都交代了，反正他也没有觉得自己做得有多错，坦白交代应该是可以过关的。 听完之后，杨明山夫妇也有点傻眼了，儿子的这个行为，肯定是算不上堂堂正正的了，但你要说有多错吧，那些书当时似乎已经算是无主之物了，和捡回来的也差不多。 揍一顿？好像犯不上，还回去？还不是便宜别的人了，就这么放过吗？这小子会不会以为这就是做对了？ “不许再去拿了。”杨明山最后只能板着脸这么说了一句。 “还有，以后不许偷偷摸摸往家里拿东西，就算是捡来的，也得让我和你爸知道。”熊淑芝这样打了个预防针。 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杨大志从父母的态度也看出来，自己这事做得有点不地道，只是不算怎么严重而已。 “其实我在想，如果当时我拿回家的不是书，如果是厂里的百货商店门被砸了，我把那些值钱的，家里用得着的东西拿回家了，一顿揍是肯定跑不了的，而且还得把东西还回去。”杨大志讲到这里时说道。 “如果是百货商店的东西，你会拿么？”于妍笑着问道。 “不会，打死也不敢，不过我会第一时间回家报告，看看老爸老妈怎么说。”杨大志回答。 “所以呀，这就叫读书人窃书不算偷。”于妍开玩笑说，现在她对杨大志多少算有点了解了，知道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受得起。 杨大志笑了笑没说话，孔乙己的这句'名言’他知道，用在这里似乎也贴切哈，虽然他连'窃’都不会承认的，只是'拿’而已。 “然后呢，你看了这些书，学习成绩就好起来了？”于妍继续追问道，几十本书有这样的效果？她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我觉得就是这样的。”杨大志肯定地回答。 既然爸妈已经知道，就不用藏着掖着了，杨大志开始堂而皇之的把书拿出来看了。 一开始他看得很慢，记得那本《欧阳海之歌》就看了一两个月，但后来慢慢就看得越来越快了。 这些书里，小说只有几本，其他都是杂七杂八的书，有科普的，有一些是针对工人的简单技术读物，还有医学、农业、气象、动植物学等等，反正他觉得能够看懂又有兴趣看的，差不多都搬回家了。 到后来武斗平息，学校重新复课的时候，那些书已经全部被他看完了，其中比较感兴趣的，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了。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语文成绩一下子变好了，尤其是作文，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还拿来读给大家听。 再后来，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各科成绩都蹭蹭的就上去了，不仅考试成绩很好，而且学得很轻松。等进了初中以后，杨大志已经是班上大家都公认的尖子生了。 “听你这么说来，你的学习能力还真的和这些书有关系呢，可是我就奇怪了，我家里有很多书，自从进小学学会识字以后，我也是很早就开始看书了，说不定比你还要早一些呢，但我怎么没有觉得看这些书对我的学习有什么促进呢？”听杨大志讲完以后，于妍若有所思的说。 “你应该是一上学成绩就不错吧？”杨大志问道。 “是的，我一直都成绩很好。”于妍回答。 “这就是了，你学习上开窍早，等你开始大量看书的时候，学习方法已经形成了，所以没有明显的影响，也许有一些作用，但你没有感觉到。”杨大志分析说。 “可能是这样吧，不过我有点疑惑，你好像在强调那些书的内容很杂，这样的知识，对学校这种系统化的知识学习，有帮助吗？”于妍又说道。 “我觉得有用，至少对我是这样的，这件事情我也仔细想过，一开始也不明白，只觉得不知不觉中就容易学懂了，后来经过反复思考，觉得其实是常识在起作用。”杨大志认真地说道。 “常识？”于妍问道。 “对，就是常识。”杨大志肯定地点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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