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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马先生和驴太太去婚局离婚。婚局共十八层，一层和顶层分别用来办理结婚和离婚，其余十六层用来调节各种家庭矛盾。近年来，由于离婚率居高不下，协议离婚要预约，无故爽约的夫妻三年后才能再约。马先生到三号窗口，将材料递给工马。 窗号是预定的，谁先来谁先办。顶层分西登记区和东芯片区，每区置六个窗口，每天最多接待五十对夫妻。工马接过材料，边看边笑：“请问你俩第一次逛了哪家公园？” 马先生脱口而出：“织女湖公园。头次去银河大剧院看了电影。头次吃饭的饭店关门了，就去你们指定的离婚饭店。市内的旅游景点选了城西的野生动物园。规矩都知道。” 工马往电脑里输好信息后打印出一张纸，边递给马先生边说：“这是二位的号，请去芯片区等待叫号。” 半小时后，夫妻俩走出婚局，再打车去银河大剧院。马先生选了战争片，驴太太挑了爱情片。战争片长达三小时，爱情片才九十分钟。驴太太看完后坐在大厅里等老公，好一起去影院旁的离婚饭店各吃各的饭。嚼着嫩草，马先生想起十天前和他岳父老秃驴的战争。 老秃驴看着槽里的一大堆青草，深皱眉头道：“说了多少次，干草又耐嚼又耐放，还能全家共享。买一斤鲜草的钱能买五斤干草了。” “说了多少次，我爱吃鲜草。” “什么贵买什么，只顾自己痛快。奶粉钱你出过没？” “女儿不是她的？” “我猜着了，孩子跟我姓，你还在抽筋。” “凭什么跟你姓？你女儿跟谁姓？” “凭她是我外孙女。她妈跟我姓，她也得跟我姓。” 马先生气得原地打转，转了三圈后仍脸红筋涨，便低头咕哝道：“老不死的。” 偏老秃驴耳背，将“老不死的”听成“了不起啦”，骂女婿讽刺他。马先生大笑不止，老秃驴抖成一团。笑了足有两分钟，马先生摇头摆尾地走向卧室，抬起左后蹄关门，却听门外“啊”的一声惨叫。 马先生吓得一激灵，忙回身开门，见他岳父没毛的鼻上肿了个大红包，忍不住又笑。老秃驴扬起左前蹄，朝女婿猛踹过去。马先生躲闪不及，腹下挨了狠狠一脚，当即腹痛起来。老秃驴还要再踹，马先生忍痛闪开。就在老秃驴第三次抬腿的瞬间，马先生一个扫堂腿将他绊倒。 老秃驴一骨碌站起来，打电话让女儿马上回家。驴太太在加夜班，闻讯后速往家赶，刚进门就和老公吵上了。她骂老公暴力狂，老公骂她爸宝女。若非对家暴的处罚很严厉，两位也得打起来。老秃驴在一旁观战，又是捧着脚哼唧，又是叫嚷着离婚。马先生跺脚喊好。老秃驴喜得欢呼雀跃，催女婿快预约。马先生恨不得再上去补一脚。 店外喧天的锣声将马先生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中。原来有对夫妻刚做完离婚任务，正敲锣庆祝即将到来的单身生活。法律规定，离婚有强制和协议之分，只有后者才有任务。在三十天的冷静期内，除因不可抗力无法守约外，夫妻必须完成所有任务，否则非但离不了婚，还会被纳入失信黑名单。就算再恨彼此，也很少有夫妻越雷池一步。 吃过饭，夫妻俩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织女湖公园。马先生躺在草地上睡觉，驴太太四处逛逛。待够两小时后，两位又去警局排队观看时长一小时的离婚教育片。局里有个部门专办强制离婚。夫妻一方或双方有家暴、吸毒、赌博、嫖娼、重婚等违法行为，受害方或双方直系血亲均可凭掌握的证据提出强离。一旦证实，违法方会被追究刑责。 华灯初上，夫妻俩一前一后走出警局。雷声频起，闪电破空，黄豆大的雹子砸了下来。二位不约而同地跑回局里。冰雹过后，暴雨越吼越凶，两位越待越烦。一辆警车呼啸而入，从车上下来两个男警和一男一女。警察一脸怒容，男的满脸挂彩，女的骂骂咧咧。马先生瞄了一眼，忙叫住那男的，跑过去问他是怎么回事。驴太太也紧跟上去。 这一男一女也是夫妻。男的是马先生的堂弟，女的是驴太太的表妹。男的主张吃母乳，女的坚持喂奶粉。争吵中，妻子踢打丈夫，惹怒婆婆。老太太报了警，警察把公婆俩带走。驴太太气得踹表妹一脚，因为施暴者不光会被永久剥夺孩子的监护权，还会视受害者的伤情及过错程度被判半年至十年不等的监禁。若失手打死，则以命抵命。 “我妹和我一样命苦，没摊上个好婆婆。”走在后面的驴太太唉声叹气。 “我弟和我一样命苦，没摊上个好老婆。”走在前面的马先生反唇相讥。 驴太太快走几步，拦住丈夫，急怒道：“不论我是不是好老婆，你妈都不是好东西。她只知道满世界瞎跑，没来带过一天孩子。” “你也想吃牢饭？” “我不是我表妹，她是我小姑的命，我三岁就没了妈。我爸全指望我，我才不干蠢事。” 马先生冷笑：“你爸是宝我是草，离婚之后各逍遥。”随即往边上一闪，向前小跑，不由得想起了他妈。他妈本是贤妻良母，可自从他爸突发脑溢血离世后便万事不问，只顾旅行，连孙女随母姓也不在乎，还对他说老秃驴有本事让重外孙女也随母姓，气得他怨他妈咒他断子绝孙。他妈则回怼娶驴为妻等于自宫。母子俩闹得很不愉快，已断联半年多了。 驴太太和她爸说了表妹的事。老秃驴一会骂女婿的三婶不是东西，一会又骂自己不该瞎撮合，害了外甥女，骂了一阵后将小驴骡丢给女儿，回房睡了。这天，驴太太又上晚班，马先生只得陪着。 “你真要干通宵？”坐在睡袋里的马先生斜了眼正轻晃烧杯的老婆。 驴太太一边将烧杯中的蓝色液体倒入锥形瓶里，一边轻笑道：“再过半个月，你就自由了。” “每晚八点到次早四点都要死在一起，这还怎么冷静？蠢驴立的蠢法。” “立法的全都是驴？搞什么种族歧视！” 马先生正要说话，就见驴太太的男上司气冲冲地闯进实验室，将一摞纸甩驴太太脸上，怒斥她研究能力太垃圾，害项目停滞不前，越骂越声高话脏。驴太太一声不吭，上司摔门而去。马先生翻来覆去睡不着，打算去楼下散散步。驴太太叫他别走远。 马先生边开门边说：“我知道，相距超一公里无效。有芯片在，我哪敢呀！” 接下来的三天，驴太太还是日夜连轴转，每日在实验台上趴着睡三四个小时。第三天晚上，马先生戴着隔音耳塞绘海报，将鼠标砸得砰砰响。等上司走后，驴太太忙喊丈夫打开睡袋，问他出什么事了。他抱怨客户让他明早七点前将改好的方案发过去。 “你要忍到何时？日子还长着呢！”马先生合上电脑，盯着老婆。 “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到我能单飞时。”驴太太笑道。 马先生躺下后苦笑：“那可有的忍了。” “趁现在有空，帮你合计合计。”驴太太拉他起来。 “为什么帮我？” “我烦听噪音。” “那群狗东西，一会儿一个主意。你要这样，他又要那样。来来回回改了二十多遍，还定不下来。” 驴太太边开电脑边说：“你头天知道甲方爸爸难伺候？别磨蹭了，快输密码。” 马先生心说再难伺候也没你爸难伺候，不情不愿地输了密码，打开海报。一张儿童节彩图蹦了出来。图上蓝天白云与草原花海交相映衬，两个白公马驹在赛跑，两个灰母驴驹在斗花。马先生说甲方嫌小孩太多太闹，要减为两个，动静结合。驴太太问主题和甲方提过的所有修改意见，马先生一一讲了。 驴太太盯着海报，凝神细思约三分钟后说：“马多懒散，驴多勤快。你让微闭一眼的小公马趴在四蹄腾空的小母驴背上，再在马睁开的眼前画只花蝴蝶。” 马先生跳了两下，笑道：“好主意！母驴驮公马飞跑，反其道而行之，既表现童真，又动静相宜。有花无蝶，过于呆假。加只蝴蝶，既灵动真实，又显马懒散。就照你说的改。” 驴太太点点头，起身出去做实验。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马先生交稿后去买了四根白玉米和两根胡萝卜回来，吃完一半便收起睡袋去上班了。老公刚走，驴太太便啃起了玉米，边嚼边吧唧嘴。下午，马先生打电话给老婆，心高采烈地说海报通过了，他想周日去动物园，不料驴太太说她被紧急安排周末去L市的分公司出差。 分公司的实验设备坏了，驴太太和她上司花半天时间修好了。分公司领导设宴答谢送行。周六晚上六点半，驴太太携老公赴宴。酒酣耳热之际，驴太太的上司开始对她耳鬓厮磨起来。其他马、驴、骡都尴尬地看看彼此，只有马先生跟没事马似的吃着青草。那上司见马先生无动于衷，便更加肆意妄为，对驴太太又亲又抱。 分公司领导和员工都看不下去了，纷纷上前劝开。大家草草吃完，各自散了。分公司领导亲自开车送驴太太的上司回住处，又让底下的一个员工送驴太太夫妻俩去另一家酒店歇宿。一进房间，驴太太就责问老公为什么袖脚旁观，连外马都不如。马先生不答话，打开手机，给老婆放了一段录音和视频。驴太太瞪大双眼看他。 马先生将手机扔到床头，笑道：“不是你说的，要忍到单飞时吗？” “那你拍下来是什么意思？” “你要想报仇，这就是铁证。” “要是你在我爸面前也这么能忍就好了。” 马先生边躺边说：“要是你不一味地偏帮他就好了。” “我哪有！” “你没有？” “把两张床拼一起睡吧，那样暖和。” “热气开着，各睡各的。” 驴太太暗骂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朝背对她的老公翻个白眼，自去睡了。周日一早，夫妻俩驾着自家的车回家，因半路汽车抛锚送修，直到晚上七点多才到家。老秃驴正在大厅里逗外孙女玩。马先生放下行李，跑过去亲女儿几口，说两天不见想死了。 老秃驴奚落道：“两天就受不了啦，离婚后有你受的。” “爸！”驴太太嗔道。 “你喊什么？我又不聋。孩子归你不是他同意的？” “你就不能盼我们半点好。”马先生苦笑道。 “你家没一个好东西。今早我去你三婶家，劝你弟写谅解书，好让我外甥女少受点罪。谁知他非但不肯写，还骂我介绍恶妻给他。” 驴太太叹道：“话到这份上，你还怎么管？他要顾念半丝情分，哪会由着他妈报警！横竖伤得不重，过不多时就出来了。” 老秃驴没心没想地逗孩子。马先生看在眼里，悄悄溜出去和堂弟通话，劝他看在孩子面上，放过孩子他妈。无奈堂弟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不松口，气得马先生骂他是驴粪蛋子，光要面子不要里子。接下来几日，家里气氛非常尴尬。驴太太试图缓和翁婿关系，但因表妹之故，始终不成。一日，马先生给女儿喂多了鲜草，害她得了肠梗阻，被送医治疗。 小驴骡住了四天院，老秃驴日夜照顾，不让马先生插脚，还责令女儿必须离婚。驴太太左右为难，烦得嘴角起了一溜水泡，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马先生亦感身心俱疲。夫妻俩都想尽早结束婚姻，相约在冷静期的最后一天早上，去城西的野生动物园刷任务。这天不是周末，动物园冷冷清清的。马先生载着老婆在猛兽区自驾游。车子开着开着就熄火了。 “破车子，老是坏！”马先生边砸方向盘边拧眉咒骂。 “就是砸成粉，车也动不了。”坐在副驾驶位的驴太太从包里拿出手机，拨打动物园的紧急求救电话，可一连打了十几个，愣是没马接，不得已，只好报警。警察说马上过来，请他们耐心等待，不要下车。 夫妻俩放下车椅，闭目养神，突觉车身猛烈晃动，忙起来查看，发现一只老虎趴在前引擎盖上，透过挡风玻璃朝里张望，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吼声。公婆俩对望一眼后立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紧盯玻璃。前天，小区里一小马驹踢石头玩，不小心踢到了玻璃上，导致玻璃出现裂痕。马先生当时没在意，此刻却恨不得抽自己。 老虎观望一阵后忽然用力踩踏玻璃。眼看危险了，马先生叮嘱老婆：“我引开它。你转告我妈，我依然爱她。”说完便要开门。驴太太忙伸脚阻止，皱眉怒道：“你急什么？等它一踏破，咱俩合力尥蹶子，把它踢滚蛋。” 马先生疑道：“车里怎么站得直？” “把敞篷升高，把座椅倒下。” 马先生踩脚踏，升顶篷。驴太太放倒座椅，将化妆镜悬在后面板上，从镜中观察背后老虎的动向。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驴太太大喊“起”，夫妻俩扬起左蹄，奋力后踢。老虎飞甩在地，动弹不得。约莫五分钟后，警察和园里的工马拖着拖车过来了。事后，马先生责问园方为何不接电话，园方说工马便秘，错过来电，他们会尽力补偿。 经历生死大难，夫妻俩都不想离了。驴太太对老秃驴谎称自己怀孕了，想再给老公一个机会。老秃驴骂女婿不要脸，仍然固执己见。驴太太威胁说要是离婚，她就打掉肚里的孩子。老秃驴舍不得，只得妥协。在去婚局的公交车上，公婆俩头偎着头，低声密语。 马先生掩笑：“你爸明天搬去新房，我比中大奖还高兴。” 驴太太挑逗：“你别高兴得太早。就在一个小区，想来随时能来。” 马先生瞟了眼窗外，撒娇道：“那你不买远点？” “蠢猪！买远了，他天天赖在咱家，你能拿他怎么办？买近了，既能互相照应，又好各不相扰，一举两得。” “是，是，是！老婆英明！” 驴太太狡黠一笑：“我刚跳槽的新公司有免费的托儿所。白天把孩子放那儿，晚上再一道接回家。这样一来，我爸就彻底闲了。可他闲不住，自然会找点事干，那时也就顾不上你了。” “说到工作，忘了问你，你的前上司怎么样了？” “没等我把证据交给前老总，他就被辞退了。” “为什么？他不很受器重吗？” “被我坑的。” 马先生直起身子，惊讶地看着老婆。驴太太嘿嘿一笑：“实话告诉你，我前段时间常加夜班，就是为了自己的项目。” “他一点没察觉到？” “两个实验都要用硫酸铜。他每晚来实验室发神经的时间基本固定。估摸着他快来了，我就把硫酸铜准备好。在老项目上磨洋工，在新项目上争分秒。要不凭什么跳？” “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半年前。” “为了我？” “为大家。” 此时公交车正好开到婚局站。夫妻俩跳下车，说笑着走进婚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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