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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武侠片”的前世今生

 星期五文艺 2023-05-12 发布于山东

文:太不虚
编辑:Mr.Friday
图片:网络
星期五言:我们这里所说的武侠片特指上世纪的港台武侠片而非后来的大陆合拍片(你会发现它们在主题立意以及创作动机上截然不同)。
至于为什么要特指那个时代和那个区域,很简单,创作者是在特定环境或特殊经历下进行的创作;他们借武侠、古装、历史以及电影语言表达出了一些特殊的情感与观念;于此同时,创作者和投资人也看到了文学、电影从传统转向通俗后的巨大商机……所有这一切因素促成了那个时代武侠片的诞生。
随之而来的“改革开放”让港台武侠片进入大陆市场,进而诞生了“黄金八零年代”(当然你也可以说那是港台乃至西方文化腐蚀大陆的“没落年代”),受影响群体波及整个七零、八零甚至五零、六零生人。此时(指的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港台武侠片达到了市场顶峰。人们对武侠世界的迷恋也趋向了高潮。之后的异化与衰落不在话下。
回到今天要谈的武侠范畴,到底它有什么魔力能达到两岸三地的席卷效应,在我看来不外乎两样东西:“侠义”与“江湖”。它们是时代折射出来的某种大众需求,也是创作者文化背景影响下的结果。顺着这两样东西,带着“文艺批评”的思维,或许我们还能迁出一条“武侠电影史”的脉络。
  • 一、“侠义”与“江湖”的表层概念
来看《龙门客栈》(1967)的一张剧照——
故事讲的是明朝的事。画内有东厂的特务,有忠烈义士,后桌上还坐着世外侠客……不用说你也能感受到那股杀气。然而戏内没发生任何打斗,取以代之的是一场饭局,一场发生在龙门客栈里的火锅饭局。
为什么众人要憋着气吃火锅呢?难道当时的中国不是太监专政,皇帝极权吗?杀不就完了!
很简单,那些现实政治、国家层面的解决问题的手段不起作用了,在这里要讲江湖规矩,即便势力庞大的特务机构和国家机器也不例外。而江湖规矩即是:功夫与道义。
在这种规则下刚好饭局里的三波人形成了鼎立之势——有掌握权力的,有掌握道义的,有掌握功夫的。他们互相牵制形成了“江湖”,或者说是“武侠世界”。
注意那些处在矛盾圈外的侠士,
他们并不像特务或官兵吃国家俸禄,也不像忠烈义士甘为国家洒热血(非民族主义者),他们仅仅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它们淡泊名利,不闻政治;凭自己本事游走天下,吃喝玩乐……这种思维,便是“侠义”了。
再看一张图——
有了江湖和狭义,套上一个“故事框”,再来个封闭的让人如痴如醉的镜头画面,武侠片的整体感觉便出来了。
如此讲规矩,无现实政治干扰,仅凭武艺就能潇洒走天下并解问题的江湖,谁不向往。
  • 二、阐释及缘起
就电影而言,我认为武侠片里的侠义即是“个人英雄主义”的代名词,江湖即是无政府主义、帮治、民主社会的综合体。它们映射出了创作者的知识结构与心理处境。
这里说的是第一代标准武侠片创作者,时间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代表人物有胡金铨、张彻、倪匡等。
这些导演大部分是战后从大陆逃到港台的,他们贯通中西文化,接受现代民主思维;大部分又都是理想主义者,充满了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气;同时他们又多愁善感甚至自恋的(对故乡,对国家,对爱情)……所有这一切,促成了其作品风格。

▲《侠女》剧照(1970)
较典型的代表要数胡金铨与金庸了。你几乎能从他们所有的作品中看到一种儒家文化与民主思维杂糅在一起的忧愁感——即一边是忠烈与民族主义情怀,另一边又是向往自由、平等和爱情。从《龙门客栈》到《侠女》再到《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处处能看到这种思维。
这个时代的创作者从某种程度上扮演了知识分子的角色,只不过在现实中他们使不上劲儿,用不上武,处处碰壁。于是他们将才华被施展到了文学与电影作品中,书本上的知识转化成了电影里的“武功”。(你会发现知识之于现实的利弊关系全部能和功夫之于江湖的关系一一对应)
这个转化可不是说转就转了,研究过金庸或胡金铨作品的人该知道,若非阅读过大量西方文学,鉴赏并系统学习过西方电影,是做不出那些东西的。换句话说,武侠电影乃至武侠小说是西方技术和语言手法加中国素材(包括历史与情感素材)融合出来的产物,比如说武打镜头,那跟演员会不会功夫基本上没关系,纯粹是精心剪辑出来的蒙太奇;那些江湖侠气,纯粹是美工师、摄像师、道具师设计的;就连故事架构与人设,也非传统中国章回与说书,它们更像是西方戏剧脚本,靠的是矛盾冲突与戏剧张力。
▲《独臂刀》剧照(1967)
说白了,第一代武侠创作者多半靠的是拿来主义。可别小看这个拿来主义,在那个时代,没有点超强的学习能力、文化功底外加突破传统的胆识是办不到的。要知道那批创作者是从哪跑到哪的,经历过什么。
不管怎样,武侠片连同武侠片所创造出的功夫语言剪辑、武侠造型,在那个时代诞生了。那部《侠女》甚至入围了75年戛纳电影节,拿下了最佳技术奖。
  • 三、类型取舍与进化
做为电影,光凭技术创新以及知识素养不足以征服市场娱乐大众。于是,在香港,踏着前人摸索出来的路,电影人进一步将武侠片进行了取舍与改进——取舍的是那些家国情怀以及政治隐喻,改进的是功夫剪辑与特技。最终武侠片进入了只有侠义与江湖的无政府、无国家机器干扰的世界。这似乎有点像美国“西部牛仔片”。因此说武侠片是中国的西部片不无道理。

▲《空山灵雨》剧照(1979
我们在此以七十年代初的《新独臂刀》与七十年代中后的《楚留香》为坐标来继续讨论——
俨然,《新独臂刀》里掌握“至高武功”的人成了电影里的最大boss。我的意思是武功成为了武侠片故事层面的最高点,得至高武功者笑到最后。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更高的权力类型了。不光是权力,掌握最高武功的人同时也是掌握武侠世界最高思想境界的人,活的最明白的人。
《新独臂刀》为港台武侠电影创造出了一个模板,一个只求武功,不求政治,只求爱情、兄弟情不求家国与父母情,只求自由不求普世的模板。武侠片至此正式脱离开了现实,进入了另一个幻想封闭的世界。

▲《新独臂刀》剧照(1971
你当然可以说这是商业考量,但同时也能反映出那个时代创作者“避世隐遁”的心态。
然而这时的武侠片故事框架却是单一匮乏的,就拿《新独臂刀》来说,故事中的“侠客”们只有一条求武功和复仇的主线,剩下的多半就是打杀的动作戏,看久了难免落于疲劳。
类型化的引入迫在眉睫。《楚留香》再好不过地体现出了港台武侠片的这种转变——
▲《楚留香》电影海报(1977
从悬疑、侦破,到角色的神秘、扑朔迷离,再到线索抖包袱式的情节点推进……这一切如教科书般地从西方电影照搬过来。除了动作、装扮及肤色,《楚留香》简直就是山寨版的“希区柯克”。大家若看的仔细,这些片就连电影配乐都是“希区柯克”式的(摈弃了胡金铨那种民族配乐)
至此,武侠片彻底步入类型化、娱乐化范畴。在本人印象里,从1975《侠女》到2015《刺客聂隐娘》这40年间,武侠片再也没有踏足“戛纳”。胡金铨那种导演终究成了时代的炮灰。

▲《刺客聂隐娘》电影海报(2015),此片和《侠女》算是主流武侠片里的异类了,因此受到了欧洲人的认可。
然而艺术层面的湮灭却换来了商业层面的井喷,时间来到八十年代,在两岸三地尚未统一之时,文化娱乐已经先行汇合了。从某种角度来说,“港台武侠片”打了先头阵。
  • 四、从严肃走向通俗
时至今日,仍有很多“专业人士”认为武侠小说入不了文学大雅之堂,甚至嗤之以鼻。那情势毫不亚于各大门派围攻光明顶。一个年过六十的艺术家曾跟我说他觉得看王朔当年骂金庸很过瘾。话语间对武侠作品的鄙视显露无疑。
可王朔多半是针对金庸小说的文本,准确的说是对其故事内容进行的评论,却从未从文艺批评角度整理过武侠小说作者的思想脉络,分析过其文笔风格以及象征手法。难道故事是文学性与否的原罪?难道王朔自己小说避开故事就可以免遭责难,称之纯文学了吗?
这就好比一个厨师抱怨一个导演做的饭太难吃,不配当艺术家一样。英国人早就看出了这个逻辑错误,于是连女王都出来为毛姆正名了。武侠小说作家自然跟毛姆不可比,但至少那可以证明一点:故事的通俗化与受众度并不妨碍文学性的表现
这是个观念问题,至少对那些港台作家来说不是事儿。那就跟金庸不在乎对方的批骂,反倒还能说声谢谢一样。(要知道金庸可是看着“哈姆雷特”长大的:)
回到电影上来。显而易见,武侠片从六、七十年代的严肃走向了八、九十年代的通俗甚至“低俗”。这里面存在很大的商业动机,但同时我们也不能否认创作者的颠覆与反叛,我指的是新时代华人对传统中国文化乃至严肃艺术的反叛。
在这种趋势下,那些楚留香、陆小凤、韦小宝之类武侠人物出现了。他们游手好闲,拈花惹草,不尊师重道甚至下流猥琐……唯独,他们守江湖规则——即尚武功、重情义。

▲《鹿鼎记》里的韦小宝,1984电视剧版
可别小看这点反叛,某种程度那就是市场,想想武侠里的那些粗话、白话的应用,想想每次女主角得脱了衣服运功疗伤,想想贪吃的丐帮和贪酒的花和尚,再想想韦小宝怀里的女人……所有这一切在笼络了市场的同时,也让改革开放后的大陆人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卸下了传统文化的重担,甚至缓解了性压抑。(尽管这对另一些人不是如此)
  • 五、武侠片的尾声、异化与探讨意义
武侠片发展到八十年代达到了一个顶峰,过了九十年代,受美国片影响,以吴宇森、刘伟强、成龙为代表的的大量的现代枪战、警匪、黑帮片出现。你能看出华人市场对新型动作片的强烈需求,同时也能看到传统港台武侠片渐渐淡化出市场的趋势。
但有一点大家能看明白:截至回归前,那些枪战警匪也好,黑帮古惑仔也罢,终归还是沿用了武侠片“侠义”与“江湖”的概念。你可以说这些后起类型片被彻底商业化了,彻底回避了现实以及艺术的问题。但毕竟市场竞争下技术还在革新(这从后起的甄子丹和他的甄家班便能看出成效)

▲《纵横四海》海报,1991。(此片预示着新型港台片时代的到来,但它终归还是沿用了“江湖”和“侠义”的概念)
至于再到2000年后的“武侠电影”,“港台”的概念渐渐消逝。功夫、动作指导、武打演员乃至资金已经没有了地域的界限,港台导演、大陆导演甚至欧美导演都能拍武侠片了。
随着地域概念的消失,那些侠义、江湖、甚至时代情怀的概念也随之消失,电影主题被另一些东西所取代,至此,“港台武侠片”已然退出历史舞台。(至于《卧虎藏龙》、《刺客聂隐娘》之类新型武侠片的出现,只不过昙花一现,形不成电影史之现象级)
你若问我那些老港产武侠片对电影史乃至艺术的意义何在,抛开动作剪辑,抛开时代情怀,抛开那些美工、造型之类风格元素不说,我想剩下的还有一个“嬉皮笑脸”的电影观念,这种观念有点像捷克人当年对抗纳粹和苏联人的心态,又有点英国人的嬉皮,当然,中间还夹杂了那点传统文人的“避世”之情。仅此而已。
(本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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