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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脐带》:当一个妈妈闹着要回家

 濠上三寻 2023-05-14 发布于山西

北漂音乐人阿鲁斯在演出中突然接到妈妈电话,他很自然地按掉,继续投入演奏。

演出结束已是深夜,阿鲁斯背着乐器独自漫步空阔街头,路灯照得夜色无处遁形,却照不清阿鲁斯的表情,他犹豫着拨出电话。

妈妈。

好一会儿才传来妈妈含含糊糊的声音。

你是谁?

我是阿鲁斯。

阿鲁斯是谁?

妈妈患了阿尔兹海默症。

阿鲁斯赶回内蒙哥哥家,手里捧着一束百合。妈妈在哥嫂那儿住了五年,不出意外,会一直住到寿终正寝,而阿鲁斯也可以继续自由自在驰骋音乐草原。

哥哥嫂嫂疲惫地迎弟弟进门,家里昏暗一片,妈妈的房门被换成铁栅栏,还上了锁,房间一片狼藉,四面墙都是儿童似得涂鸦,草原,牛羊,飞鸟和大树…

阿鲁斯走近喊了声“妈,母亲回头,没有回应,但开始热切地收拾东西,嘴里嘀咕着“回家,回家”。

您要回哪儿去?这儿不就是您的家吗?

未曾受过亲情羁绊的阿鲁斯,沉浸于音乐王国的追梦人,很难理解母亲的处境,他准备住几天就回京。

可当晚,半夜十分,哥哥训斥母亲的声音惊醒了阿鲁斯。

母亲将尿混进颜料盒,涂抹在长子脸上,还像个淘气包一样跟儿子置气,一点都不配合对方清洗自己。

阿鲁斯看不惯哥哥对待母亲的态度,他试图从其手里抢过莲蓬,但被对方一把推开。

哥哥对弟弟多少心怀不满,尽管自己性情暴躁了些,但好歹一直照料着母亲,而弟弟呢,为了虚幻的音乐梦远赴北京,山高路远,完全置母亲于不顾。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兄弟来回推搡,互相较劲,最后像俩个蒙古武士紧紧抱住对方,纠缠在一起。

母亲用莲蓬对着长子的头猛冲水,阻止他欺负弟弟。那一刻,他们大概想起了童年,想起了茫茫无边的大草原,想起了妈妈的训斥以及她做得马奶茶。

第二天,阿鲁斯带母亲走了。

他们回到老家,回到那座被遗弃多年的旧房子,收拾,打扫,住下了。

阿鲁斯依然没有长期照顾母亲的打算,他准备让妈妈透几天气,待对方思乡之情得到舒缓,就返回哥哥那,那种心态,类似外出务工人员回家过个年。

可他没有想到,母亲早已不是那个无条件支持他浪迹天涯的坚强后盾,她变得像个粘人小妖精,死死缠着阿鲁斯。

几番折腾,阿鲁斯最终决定带母亲回家,只不过这个家,比他们的老家更“老家”。

那是母亲的来处,一个遥远的模糊的似真似幻的长着大树的水草丰茂之地。

为防母亲走失,他用一根长绳将母亲与自己绑定在一起,那限制母亲同时也限制自己的牵连,象征脱离母胎后重新显现的脐带,只是这一次,是儿子反哺母亲。

驾驶摩托车,奔驰大草原,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母亲犹如被放生的母狼,一路欢腾,雀跃,载歌载舞。

尽管心情越来越好,状态越来越活,但阿尔兹海默症加速着母亲的官能退化,一天早上,妈妈尿床了。

她害羞得用被子遮掩,阿鲁斯轻轻拍打母亲肩膀,温柔安抚,妈妈突然哇哇大哭。

“爸爸,你回来了”

“小女孩”附在“爸爸”肩头,委屈又兴奋

她,终于回家了。

这是一个关于“回家”的故事,电影呈现了多层回家内涵。

妈妈多年住在长子家里,很显然,那里不是她的家。患病后老人嚷着回家,两个儿子都以为妈妈要回的是他们儿时的老家。

但回到那没几天,妈妈继续嚷着回家,并不断抚摸一张老照片—年轻的妈妈与父母的合影,背景是一颗大树。妈妈在成为母亲之前,也是孩子,也曾有自己的家。

草原上长大树很罕见,所以那颗大树更多是一种象征意义,它深深扎根于固定之所,犹如一个坚守阵地的坐标,引领流离失所的游子找到回家的路。

电影最后,阿鲁斯与母亲参与草原牧民举办的敖包祭祀和篝火晚会,母亲穿着传统服饰,娴熟得完成每一个祭祀动作与流程,专注投入,虔诚满足。

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会忘记当下,回到过去某个记忆点,母亲显然回到了她刚出嫁那会儿,成天想家,热切盼望回家。

篝火晚会上,母子俩温情对舞,并互相说了声“谢谢”,音乐欢欣跳动,篝火星漫天飞舞,映出两人脸上的沉醉与静好。

突然,母亲缓缓走开,几米便被迫停下,转身望向儿子,脐带还绑在身上。

阿鲁斯望向母亲背对的方向,一群盛装打扮的迎亲队伍正在召唤母亲,那些人,应该都是母亲故去的亲人。

他意识到妈妈回家的时间到了,难以割舍的情绪化作泪水不断涌动,试图冲走眼前的幻象。

他哽咽着走到母亲身边,拿出刀子,隔断绳子,脐带第二次被割断,放母亲回去,预示着今世母子缘分的完满终结。

母亲穿着民族服饰回归长生天的怀抱,那是蒙古人民的精神家园和灵魂归宿。

除现实地理层面的回家,传统文化与精神信仰的迷失,是隐藏于电影内核却急待显露的失落暗线。

另外,送母亲回家过程当中,阿鲁斯没有放弃音乐材创作,大草原上的狂风呼啸、水波荡漾、牛羊嘶啃、鹰鸟抟鸣等天苍野茫之音都被他搜集起来,剪辑编排,成为音色奇特、音域空灵、音律撩人的塞外新曲。

当他坐在篝火旁,拉起马头琴,深情那般迷醉,心神那般安宁,全然不同于电影开头演奏时的失落与游离。

那一刻,阿鲁斯,也回家了。

电影总有办法给人出路,这是艺术的特权。但人不可能永远活在浪漫想象里,一旦回归现实,会无奈发现,电影提出的问题最终只能在电影中得到解决。

家,只要离开,便很难回去,犹如剪断的脐带,再怎么强行连上,也终归,极可能,大概率,只是束缚。

离开、迷失、回来、迷失、再离开、再迷失…现实问题的循环无解,或许才是艺术无用、却永生不死的秘诀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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