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完弟弟写的短信，我犹豫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流着泪追了出去。 “妈，对不起，妈，对不起……”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不停地自责、道歉。
1 我叫柳心儿，6岁那年，妈妈走了，他们说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暂时回不来了。 其实，我知道，我的妈妈已经死了，去了天堂。但是，我没有拆穿他们的善意谎言。 因为妈妈去世之前告诉过我，人死了就会去天堂。那里没有疼痛，没有疾病，她叫我好好的，她会在那边看着我。 妈妈叫我不要害怕，她会永远陪伴在我的身边，只是我看不到她而已，她可能会是炎热夏天里的习习凉风，也可能会是严寒冬天里的温暖阳光，还可能会是寂静夜晚里的皎洁月光…… 总之，她会以不同的形体守护在我的身旁。 妈妈走了之后，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念，很想念她。 我把妈妈生前与我的所有照片用一个漂亮的小盒子装着，想妈妈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我还把妈妈给我做的小手工品都收起来，用一个大纸箱子保存好，想妈妈的时候，就搬出来摸一摸，看一看，好像妈妈就在我身边。 2 妈妈走后，我和爸爸两个人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有人叫爸爸给我找个后妈，说是爸爸一个人又要上班挣钱，又要照顾家里和孩子，顾不上，还说我经常穿得乱糟糟的，很可怜。 可是，我不觉自己可怜，也不在乎，而且，我也不想要新妈妈，我只要自己的妈妈，我不希望爸爸找别的女人，我想妈妈知道我叫别人妈妈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爸爸领过几个女人回家，都被我气走了。爸爸无赖地叹息，后来，爸爸就没有再带女人回来了。 我以为爸爸已经歇了给我找后妈的心思。我与爸爸可以相依为命地生活着。 我10岁那年，爸爸还是带回来了一个女人，她叫春花，人长得像她的名字一样土气。 爸爸逼着我，让我叫她妈妈，我生气地朝他们吼叫着，我有自己的妈妈，我不需要别人当妈妈。 爸爸生气地要揍我，她拦住了，并且轻声的告诉我，我不想叫也没关系，但是，以后她会好好照顾我，像我的妈妈一样。 我对她的话扫之以鼻，完全不当回事。我恨她，恨她抢走了妈妈的位置，妈妈知道了肯定会很难过的，我要像对付之前的那些女人一样把她赶走。 每天早上起床，我就背着书去上学，我宁肯饿肚子也不吃她做得早饭。 晚上回家，我就躲在房间里，写完做作业，然后就上床睡觉，忍着饿，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实在太困了，才昏昏沉沉睡着。 如此，我饿了几天，我以为她会朝我发火，我就可以趁机诬赖她打我，向爸爸告状了。 但是，她没有，见我不肯与她一起吃饭，她就每次做好饭菜放桌子上，跟我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我不知道她出去干啥。 自从她到我家里来了之后，爸爸就去远的地方工作了，一个星期只有周末才回家，说是要多挣点钱。 我饿了三天了，每天只在学校的食堂吃一顿午饭，第四天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我轻轻把房门拉开一条缝隙，仔细聆听，没有声音。 我又将缝隙拉大点儿，探出头去张望观察，确定她不在家后，才偷偷地到饭桌前，狼吞虎咽起来。 吃饱喝足，我眼珠子滴溜一转，一个损招涌上心头。于是，我将剩下的全部饭菜都倒入了垃圾桶里，让她也饿肚子。 听到关门的声音，我知道是她回来了，就躲在房间门的后面，竖起耳朵偷听，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3 接连几天，我都是这样干的，她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做的饭菜的分量却少了，刚好够一个人吃饱的。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问她为什么不骂我。她说，她是我妈妈，她舍不得。 “哼，装腔作势，”我心里暗自嘀咕，不过，之后，我没有再倒掉饭菜了。 一年后，她生了一个男孩，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男孩长得很可爱，白白胖胖的，我依然对她不理不睬，有时候，小男孩哭闹，我会故意大发脾气。 因为我感觉到她和爸爸对小婴儿的关注明显胜过自己，心里莫名的失落和心酸。“骗子，都是骗子，说什么爱我。” 爸爸每次回家，都高兴地抱着小男孩，逗他玩，带他去外面逛。每次听见他们一家三口的说笑声，我就感觉特别刺耳，特别特别想念妈妈在的日子。 慢慢长大了，我也知道了天堂是什么地方，知道了妈妈永远回不来了。 小男孩渐渐地长大了，虽然我不待见他，可是，他总是会自主地亲近我。我每天放学回家，他看到了就会欢快地迈着小短腿，跑到我跟前，甜甜地叫着：“姐姐，姐姐，抱抱，抱抱。” 也许，是血缘关系的原故吧，我讨厌那个女人，却对这个弟弟讨厌不起来。 当我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无缘无故地哭了起来，小嘴巴还不停地叫着“姐姐，姐姐，抱，抱。” 那女人听到孩子的哭声，赶紧从厨房里钻出来，把他抱走：“小宝乖，别吵姐姐，听话。小宝乖，妈妈抱。” 看着小家伙眼睛红红的，被女人强行抱走时，还向我伸着小手，哭喊着：“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我竟然心软了，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抱起了他。小孩子的脸顿时阴雨转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姐姐，姐姐，呵呵，姐姐，呵呵……”银铃般地笑声从小嘴巴里传出来，那笑是那般地亲切，那般地自然，那般地满足和幸福。 这一刻，我也不自觉地露出了久违的笑颜，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了。我笑着看他，眉眼弯弯，胖乎乎的小脸蛋，像个小小弥勒佛。 小小的人儿也笑着看我，小手摸摸我的脸，那样的柔软，竟然，吧唧一下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好神奇啊，他竟然不怕我，平时我可是一直在家里都是板着脸的。 4 女人看到我俩的互动，笑了，小声地问我，“心儿，可以麻你照看一下弟弟么？我，厨房里还在炒菜，马上就好，只要一会儿就好。” 我没有拒绝，也没什么答应，算是默默应下了。 很快女人做好了饭菜，并端出来摆到了桌子上。我本来想，回房间的，可是，弟弟就是缠在我怀里，不肯下来，女人无法，只得用为难的眼神看我。 我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下与他们一起吃饭，并且喂小家伙吃完了，我才如负释重地回房间写作业。 从那次之后，每次放学回家，我都要先抱抱这个小弟弟，他才肯乖乖地自己玩。 弟弟越来越大了，每次我回家，就缠着我问这问那，给我讲家里的事，讲左右街坊邻居的事儿，吧啦吧啦的，直到他妈喊吃饭，才蹦蹦跳跳地，拉着我一起去餐厅。 而我，对这个弟弟，也是有些宠溺地，可能是他从小喜欢粘着我，也可能是我母亲去世后他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里，让我敞开心扉的人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弟弟对我的影响，我不再仇视那个女人了，只是至今没有叫她妈妈。我心里横着一道坎，那边是我的亲妈，这边是她，叫妈妈感觉会对不起我自己的妈妈。 我爸和她也没有再强求我，她说，我叫不叫她妈妈无所谓，在她心里，我如同她亲生的一个样。 不可否认，这么多年以来，她对我还是可以的，只要是我要用的东西，她都会先尽着给我。 后来，我去外地读书了，一周回家一次，每次离家前的一个晚上，当我睡觉了，她都会重新检查一遍我的行李，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了没装，或者是悄悄地在我的背包里再装些吃食，或者是塞些零花钱。 虽然她没跟我说，可是我知道，弟弟也知道，有时候是我自己的回到学校发现的，有时候是她去厨房给我做早饭的时候，弟弟偷偷溜进我房间悄悄告诉我的。
5 高考结束了，我与众多同学一起在学校等待出成绩，因为家里离学校太远了，来回不方便。 昨天出了成绩，要求填报志愿，需要家里的户口簿，我打了电话回家，让弟弟告诉她，让她请人带来就行。 我没有想到，她会亲自送过来。才几个月不见，看到她憔悴的模样，我吓了一跳。 我到校门默默从她手里接过装着户口簿的袋子，转身回了教室，打开袋子，拿出户口簿，打开，一张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的白纸掉了下来。肯定是我那淘气弟弟的杰作。 我捡起纸片，想看看老弟给自己写了些啥，认真地读了起来。 姐姐，爸爸出事了，在医院里。妈妈不让告诉你，说不能让你分心，影响高考。我听人说，妈妈经常去血站卖血，妈妈有好几次做事做事就晕倒了。姐姐，我害怕，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纸片上有湿渍，有些字晕染开了，应该是弟弟在写字的时候，哭了吧。 我来不细想，冲出教室，去追那个女人，我的后妈。此刻，我知道了，为什么她自己给我送东西来了，她很有可能是去血站卖血，顺路给我送过来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爸住院了，肯定是没有了钱，她不得不去卖血，还不肯告诉我，怕影响我高考。 我朝着学校附近的公交站台飞奔，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地身影，正背对着我，一手扶着旁边的树杆，一手叉着腰，像是在休息。 我停了一下，将眼中的泪倒逼回去，然后，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妈，您怎么啦？” 女人吃惊地抬起头，“心儿，你，你怎么来了。” “妈，您怎么啦？”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我知道弟弟说的都是真的了。 “心儿，你，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你明明听见了，还问，以后我不叫你妈了。” “不是，妈妈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怕自己听错了。” “谢谢您，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你等我，我去找老师填写志愿，我们一起回家。” 说完我转身往学校走，却又忍不住回头对她叮嘱道：“妈，别走，在这等我，我马上就来。家里的困难，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想办法，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我飞快地往教室跑，依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嗯”。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