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一团和气,此花开尽,春已规圆”。 这是南宋词人张炎《玉蝴蝶 赋玉绣球花》里的句子,此花,今人唤作木绣球。 唤木绣球是要和草绣球作区别,草绣球是矮矮的无尽夏之类,木绣球是高大的灌木,花开时,远看一棵大树上无数小花攒成圆滚滚的一个大球,初时浅绿,渐转成皎白,映照着浓阴深处的青砖屋檐和雕花木窗,分外古雅。 任淡如摄 和同样青白系的梨花、槐花不同,木绣球另有一种清冷的文艺范,春日走过可园、怡园、留园、沧浪亭诸处,总会记得那些从青绿到皓白的浑圆大雪球,于万紫千红里,自顾自地堆叠在枝头,即使坠地,那个范儿,它也是拿住了的。 明人李渔说天工之巧,到了木绣球便是巅峰,再没有比这更精妙的花木了,又说如果再生两个蹴球的人立在树上,那就更有趣了: 李渔的脑洞啊,真比这如斗的绣球还来得大。 古人见它莹白如玉,又长成个球样,便唤它绣球或玉绣球,有时候也唤它粉团、雪球。这里的“球”字,古籍中常写作“毬”,“毬”是用毛茸茸的布料做成的立体圆毬(后来“球”“毬”二字通用了),古人觉得“绣毬花”长得像是“绣毬”,故有此名。 任淡如摄 绣毬,木本,皴体,叶青色,微带黑而涩,春月开,花五瓣,百花成朵。团圞如球,其球满树,花有红白二种,宜寄枝,用八仙花体。 粉团,一名绣球。树皮体皱,叶青而微黑,有大小二种。麻叶小花,一蒂而众花攒聚,圆白如流苏,初青后白,俨然一球,其花边有紫晕者为最。俗以大者为粉团,小者为绣球。闽中有一种红绣球,但与粉团之名不相侔耳。麻球、海桐,俱可接绣球。 雪毬、玉团俱在三月开。雪毬色白,喜阴,常浇以腴,鲜秀异常,花大如斗,近觉微香。 按绣球有草本、木本。《药圃同春》及《广群芳谱》所载皆是木本。其草本绣球出於闽中,渐及江浙,树高三、四尺。花比木本差小,而扁。初开色微青,大开则纯白,渐变而紫,再变而红,则落矣,书传中多未见载。
诗人则对它有更多的称呼,比如,白玉团。 高枝带雨压雕阑,一蒂千花白玉团。 再如,滚绣球。 琢玉英标不染尘,光涵月影愈清新。 雪球花。 盈盈初发几枝寒,映户流苏百结团。 白绣球。 疑是飞来蝶作球,绿阴深处白云浮。 不过最多的,还是象张炎一样,唤它玉绣球或者绣球。 正是红稀绿暗时,花如圆玉莹无疵。 似乎有奇怪的时代特征,大抵宋元人多唤玉绣球,明清人多唤绣球。 宋以前唤它什么呢?不知。 任淡如摄 最早,见于生在南宋初年的周必大的《玉堂杂记》里,他在学士院供职期间记有五十七则随笔,拢归入《玉堂杂记》,其中一则提到学士院的东窗阁下种有绣球等花: 周必大的《玉堂杂记》和周密的《武林旧事》都提到宫中植有玉绣球,或可证玉绣球当时身价非凡——据说玉绣球的原种是琼花,就是因隋炀帝而出名的“维扬一枝花,四海无同类”的扬州琼花。 宋人和元人颇爱绣球,明人和清人也爱。 我曾于无事时收集与绣球相关的诗词四十余首,宋元人和明清人都写了不少,只是,明人和清人不但给绣球写诗词、写笔记、编入植物志,还给它绘小像,此种待遇,乃宋元所无。 明万历五年重九,徐渭为从子十郎君戏作于木瓜桥之花园馆的《墨花卷》中有一枝绣球,枝干瘦硬,两朵绣球斜向右下方挺出,上面写道:
徐渭的绣球委实瘦了些,之后的恽寿平写绣球,便是另一番光景。 清康熙二十四年,恽寿平绘《春花图八开》,为其中的绣球题写道:
是年恽寿平五十三岁,已经历了战士、僧人、隐者、画家的种种身份转换,用笔和心境俱已澄静无尘,不同于徐渭的桀骜倔强,他笔下的绣球平淡天真,与世无争。有趣的是,徐渭的绣球是自左上往右下挺出,恽寿平的绣球是自右上朝左下探出,姿势几乎一样,气质却完全不同。 绣球画得最多的,却是金农。 他画过很多绣球图。 其中一幅《墨花图》,他用墨笔画三枝大大的绣球,稍加晕染,旁边还有两枝被枝叶遮掩,右上用漆书写道:
还有一枝,也是用墨笔,画出丰硕团孪的三四朵绣球——旁边用漆书写着大大的“玉玲珑”三字,颇有元人“绣球春晚欲生寒,满树玲珑雪未干”的韵致,真似有一团春雪,扑人而来。
另一幅绣球图上,金农写道:
金农年轻时,家业还不坏,曾积聚有二百名砚,故他有个号,自称“百二砚田富翁”,后来家业败尽,仕途无望,七十多岁时他借居扬州僧舍,老年回望此生,颇有万紫千红都归阑珊的惆怅。 “看花难得去年人”,所有的“有”,最后都要归到“无”,花如是,人也如是,这是金农的绣球,与徐渭和恽寿平的都不同。 徐渭是一生与命运对抗却无所得,他的绣球倔强而瘦硬。 便似此花开尽,春已规圆。 作者:任淡如 本文为菊斋原创首发。公号转载请联系我们开白授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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